风安静地栖落在叶片上,濛濛的山峦间行过一朵云。幽密的竹林是比天空更深的海,烈日穿不透,喧哗已荡涤。
幽径深处回响着极慢的马蹄声,懒洋洋的染着夏日的性情。
“哒……”
“哒……”
渐行渐近,桂黄色的布衣在翠绿中点映,挺拔的身影显得格外俊逸。怀中的人儿睡得很甜,他揽着纤腰,将她软绵绵的身子不时拉近。
薄唇隐隐勾起,那笑如水质清。
伴着时断时续的蝉鸣,马儿倦懒向前,缓缓地步出竹林。过于绚烂的霞光流溢在天边,灼伤了秀颜,怀中的佳人微蹙柳眉。
淡漠的凤眸泛起浅浅涟漪,他收紧长臂,轻轻地为她遮上纱幔。
“嗯……”
即便他再小心,美人还是醒了。
“修远?”水眸氤氲,迷蒙动人。
“嗯,我在。”他抚过她细白的脸颊,轻声应着。
半月般的眸子眨了又眨,这才看清周围的景致:“咦?天又要黑了?”
望着她微恼而又天真的神情,夜景阑不禁心思荡漾。
“睡得舒服么?”他贴在她耳边低喃。
“就是太舒服了,才会白天黑夜地埋头大睡啊。”她含怨地望着他,“现在你把我当祭祀的神猪养,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照她早也睡晚也睡,一天被填四五顿的情况,很快这匹马就要累死半途了。
“不会,我养得起。”他神态淡然地说道。
她无语瞪目,可爱的神态让他情不自禁地俯身轻啄:“对不起,累着你了。”
清淡的嗓音就在耳边,她的脸仿佛被炙烧了一般。
虽然以道听途说的前人经验来说,他们的洞房之夜实在算不上正常。可自此之后,他总是那么温柔地克制着。初更后,即便他再渴望也不会让她过于疲劳。可即便是清晨的耳鬓厮磨,也会让她昏昏欲睡一整天。
其实她知道,如今他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不过是不想让她得知一个事实。
她的身子已不如以往。
“想什么?”他揽紧她的腰。
“这手已经握不住东西了。”她垂眸看着自己行动不便的左臂,幽幽笑开,“幸好修远不和我同岁啊。”
不然,她定会早他好些年离世,逼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上穷碧落下黄泉啊。
她也曾试着不经意地提起地府见闻,告诉他阳寿未尽就自贱性命者必入枉死城,一入枉死城则难再相见。可未待她说完,这个男人就愤恨地将剩下的话吻落,不,是咬在嘴里。那是他们洞房后的第一次彻夜无眠,手段之“残忍”让她毕生难忘。而后她连睡两天,梦里满是那双受伤的凤眸。
哎,这个男人啊,总是用他自己做赌注,让她好放不下,好放不下。
爱恋之情在胸口满溢,她依偎着默不作声的某人,慢慢地合上眼。
忽地,冰凉的左手覆上一片温热,耳边响起他定定的语声:“握不住就由我来吧。”
心头禁不住发酸漾柔,她睁开眼,落入他春泓般的俊眸。
修长的指慢慢合拢,缓缓加力,似要将她的掌嵌入手心。
臻首略偏倚在他胸前,看那似锦流霞织在天边,她轻轻启唇道出誓言。
“嗯,不放。”
此情,不绝。
今生,难离别。
……
碧梧含夏,山谷里起伏着虫鸣,简朴的客栈外飘着布幡,暮色混合着米饭的香气在不大的厅堂里流动着。
“啊……”小二懒懒地打着哈欠,心不在焉地擦着桌面。
自从几十里外的官道建好后,南来北往的旅人就不再从这取道去云都,连带着他们这个村野小栈就越发冷清了。
他没精打采地眈了一眼堂中,暗自叹息。
哎,全是小鱼小虾米。
正抹着眼角的泪,忽见窗边的那对小夫妻有了动静。
“客官。”小鱼也是鱼,吃不饱总比饿死好,他殷勤地上前张罗。
“再来一碗粥。”这男子的声音偏冷,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他应了声刚要转身,就听一记女声响起。
“等等。”
这声音真清澈啊,他熏熏然地想着,眼珠不禁偷偷瞥向一侧。
纱质的冒帏随着其下的呼吸轻轻拂动,仅露的红唇犹如樱瓣,引人无限遐思。
“我吃饱了。”白皙的手抚在胃下,这女子声音软软的,好似在告饶。
享受着如水般的美妙清音,他无意识地回头一望,正对后桌几双颤动的眸子。
啧啧,怪不得这位官人会让小娘子遮起脸面,光听声就招来了好一群色狼啊……
“晚上你会饿的。”背坐着的男人淡淡说道。
冒帏下再未出声,借着朦胧的暮色看去,露出的小巧下颚覆着一层可疑的薄红。
小二很机灵地凑上前道:“客官?”
“来一碗野蔬鲫鱼粥。”最终还是男人做了主。
“好嘞!”他唱和一声,转身迈步。
他边走边打量,越发觉得不对。
哎?那些色迷迷的目光怎么都落在了那位官人的身上?
忽地,其中的一名汉子匆匆起身,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脚步凌乱地向外奔去……
“瞿瞿……瞿瞿……”
月色清白,窗下响着悦耳的虫声。
简陋的客房中放着一只偌大的浴桶,里面的水早就没了热气。隐隐的水渍映在地上,床边交叠着几件单衣。
山中的夜有些凉,他长臂一伸勾过身边人,将她贴在胸口。
又皱眉了。
一双春泓脉脉含情地望着怀中人。
在想什么?
轻羽般的吻点开了她眉间的忧伤。
难道又梦到了黄泉地府,那个第六殿枉死城?
想到着,俊颜露出一丝恼怒,他收紧双臂几乎要将她嵌入身体。
“嗯……”睡美人动了动身。
她一次又一次的暗示,无非是想得到他不会轻生的承诺。可这样的诺言,他怎能给,如何给?
她要什么他都会满足,唯独这样不行。
他不会放手,上穷碧落下黄泉。即便堕入枉死地狱又怎样,不放手,绝不放手。
夜,静静地流逝,那双宛如明星的凤眸始终未合。
微地,空气中流溢的栀子香窜入一股淡淡的土腥。
来了。
无声叹息,夜景阑勾过床头的薄衣。一件件,他小心翼翼地为她穿戴着。
“修…远?”青丝散乱的美人在他颈边呢喃。
“嗯。”拿过她的中衣,夜景阑轻应。
“天亮了么?”
“还早,睡吧。”为她系上衣襟。
“你去哪?”美人显然很警醒,她半撑起身,睡眼惺忪地看着将要起身的枕边人。
孤冷的气息霎时收敛,俊颜漾笑,夜景阑俯身轻吻秀雅的人儿:“我去倒壶热茶来,你该渴了。”
“修远,你确定不是在养神猪?”交缠的长发下露出巴掌小脸,她语焉不详地轻笑。
“不是。”他低低沉沉地笑开,他的妻啊。
四目相接,落入彼此的眼底,情方璀璨,好似星宿海里的明星。
窗外飘来的花香有些浓郁,浓的让她不由醉了,醉了,醉入清甜的梦里。
为入梦的美人掩上薄被,夜景阑走到浴桶边,用早已冷透的洗澡水净了净身。
她的味道又怎能被人嗅闻?
半晌,水声渐渐停息,回首看了看睡熟的人儿,他系上腰带,推门走了出去。
宝蓝的天底透着浅浅清碧,山峦起伏勾勒出紫墨色的线条,谷中的风有些大,吹的布衣翻飞扬起。
夜景阑垂眸看着地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姿态沉凝。
“……”为首的老者抬起头,灰白的双鬓微颤,“少主……”老眼噙着泪,眉间的沟壑越拢越深。
“宋叔,起来说话。”夜景阑欲扶老者,没想却被人抱住双腿。
“少主……”宋慎为泣不成声。
“少主!”跪着的青龙卫齐声低喊。
如墨的双眉微皱,夜景阑凤眸沉沉,如冷箭般扫向一侧。不待他出手,就见两名青龙卫飞身而起将偷听的人踢了出来。
“你…你们……”话未说完,店小二就被点了哑穴,五花大绑钉在了树上。
原来傍晚时是他看错了,那些汉子看去的目光不是色迷迷,而是找到主人的激动啊。他思索了一会,忽地清醒过来。
各位土匪大人,他不过是尿急起夜,真的不是有意偷听的啊,呜……
夜景阑静静地听着,听着宋慎为不可抑制的低咽,心道是自己对不住他。
“少主……老宋我在赤江边找了您好久……”老头哭的鼻头通红,“若是再寻不着您,老宋也不活了,我对不起老爷、小姐还有姑爷啊……”
“宋叔快起来。”夜景阑俯身搀起他。
“少主?”宋慎为看着眼前一脸沉静的小主人,心头莫名地一颤,这表情很像十几年前托孤的姑爷,下意识地,他抢声道,“请少主速速回程,眠州危矣!”
峻眉轻拢,夜景阑眸如寒星地望着他。
“半月前,荆王以归我眠州赤江源地为礼,贺翼国新主登基。”宋慎为面露狠色,“听闻一地二送是荆国掌国大将军元腾飞的主意,元姓小儿分明不安好心!”
元腾飞?
眸光寒彻入骨,夜景阑逆光站着,冷绝的轮廓镶着淡邈的白雾。
“大兵压境,少主又久不现身,水月京流言四起。说是慎为害死少主,妄图私吞眠州。”
天边将明未明,四周出奇的安静。
原来如此。
夜景阑像是天地间唯一的玄色,散发出越发沉厚的寒意。
这一切不过是想逼他现身,那个人对卿卿还没死心。
突地,身后的屋子亮起微黄的光,他瞬间敛起杀气。
“怎么醒了?”夜景阑走到窗边轻道,行止间透出的温柔看的青龙卫们暗自称奇。
窗上映出一道美丽的剪影,清泉般的声音浅浅流溢:“屋子里有些冷。”
冷?
清晰地感觉到薄衣上浸满了汗,众人瞠目结舌。
“小…小姐?”泪水未干的老宋惊诧开口。
窗上的影子微微颔首:“是宋叔么?”
“真的是小姐!”老宋激动向前。
“嗯。”烛光勾勒出她雅致的侧脸,长睫在窗纸上轻轻扇动,“宋叔,对不住。都是我拖累了修远,害你出来寻了。”
“不不不。”老宋洒泪摇首,“只要少主和小……”老目一转,霎时改口,“只要少主和少夫人好,老宋再累也值得啊。”
少夫人?
青龙卫们偷瞥一眼,只见主子扬起清冷的唇线,面色如春风般暖意。汉子们对望一阵,陡然扬声道:“属下见过少夫人。”
“哎?”窗上的人像是被吓住,向后退了退。
夜景阑将木窗打开一条仅能为他所见的细缝,眷恋地看着面染樱色的美人,眸光交缠在一起。
“好,真是太好了。”老宋握紧双拳,胡须兴奋地抖动,“一回眠州就把婚仪办了!”他一拍梧桐,惊得栖息枝头的鸟雀兀地飞起,“你们快去准备准备,迎少主、少夫人回京!”
“是!”众人齐声,洪亮的语音回荡在山谷中。
南风浅斟低吟,微熹的晨光染白了纸窗。
“我哥哥去平西北了?”
“是。”老宋站在门边回道。
“舅老爷和丰少侠联手在赤江边找了整整一个月,当时也没想到少主和少夫人会被冲到赤江的支流,所有人都以为……”老宋咕哝着叹了口气,“而后舅老爷就杀气腾腾地回去了,又找了几日,丰少侠请雷大将军代为寻人,只身前往忘山请丰老先生出山。”
她凝眸想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夫君的长发。
忽地,手中的梳子被人夺去,她被人抱坐在腿上。
“在想什么?”夜景阑低问。
秀眸徐徐抬起:“我们好像欠很多人一个解释。”
“嗯。”夜景阑轻抚着她及腰的黑发,“但对有些人不用解释。”
“我明白。”她乖顺地窝在他怀里。
“卿卿。”
“嗯?”
“我不能在此时舍弃眠州。”他语带无奈。
“我懂。”
“怨我么?”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眠州这般全因你我,若修远此时离去,那就不是我认识的修远了。”
轻轻的耳语喷热了他的耳廓,渗入他的心底,夜景阑紧紧地将她环住,久久不愿放开:“同我回去吧,卿卿。”
“好。”她轻轻回抱。
“顺路去西北看看大哥,让他放心。”他轻吻她的脸颊,含吮樱瓣红唇。
“嗯。”秀颜漾笑,冉冉似吟。
……
这就是少夫人啊。
望着浓荫下依依话别的一双璧人,青龙卫们略微诧异。
气质倒是清雅绝伦,只是看起来孱弱了些,没想到少主喜欢这样的娇花。
正叹着,就见那道挺秀的长身微微俯下,似对她耳语了什么。这朵娇花随之绽开如花美唇,那笑如远山清泉般清美,瞬间荡涤了夏风的燥热。
青龙卫们长久失神,就在这惊鸿一瞥的刹那。
“宋叔和青龙卫会留在你身边,凡事有他们,你不要出手。”夜景阑握着她的柔荑,
“嗯。”她眉眼弯弯,好似弦月。
“如今你的身子受不住颠簸,千万不要独自骑马。”
她刚要颔首,就见方才还在闭目养神的老宋突地跳起,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与癫狂向远处奔去。
“宋叔……”她局促抬首,“他好像误会了。”
夜景阑似笑非笑地望着,偏冷的唇线隐约勾起:“他不是很欣悦么?”
“可……”她下意识地抚上小腹,两颊浮起红云,“还没有啊。”
修长的五指覆住她冰凉的手背,弯弯生春的俊眸越来越近:“迟早会有的。”
清淡的嗓音就在耳边,她的脸颊像被炙烧了一般,只觉暑气难耐。
“少主,该上路了。”
他虽听见,身体却未有动静。
少主要再不赶回去,军中可要哗变了,青龙卫求救地看向那位孱弱美人。
夏阳漏过浓荫静静落下,两弯秀眸盈盈,盛着似水情意:“路上小心。”
他没开口,只定定地看着。
月下叹了声,踮起脚在他耳边款款低语:“等我,相公。”
“嗯。”夜景阑轻啄红唇,满意应声。
烈日下一骑绝尘而去,布袍迎风扬起。
她站在树下,直至那抹桂黄融入远山碧翠,这才戴上冒帏。
“少夫人,请上车。”老宋小心地护在一侧,不知何时,道边停了一辆典雅马车。
“宋叔。”她轻道。
“少夫人。”
“接下来一直走陆路么?”轻纱拂动,眼前是朦胧烟色。
“回少夫人的话,我们先经官道至桃花渡,而后乘船去往水月京。”
“桃花渡?”她偏头凝思,“为何不走双生峡?”
此言一出,四下悄然。
“如今双生峡眼线众多,怕很难顺利通过啊。”老宋耐心解释着。
“眼线?”轻纱随着轻笑柔柔拂动,“宁侯已经掌权了么?”
闻言,男人们微微愣怔。
“如此啊。”微风习习牵动裙摆,她走出树荫的庇佑,“双生峡是大港,就算眼线再多,也无法事事掌控。反之桃花渡为小津,一有风吹草动便人尽皆知。宁侯最善操弄人心,故布疑阵不过是想让我们按照他的路子走下去,好事半功倍而已。”
允之啊允之,何苦来哉。
她沉叹一声,走入马车:“启程,取道双生峡。”
南风袅娜行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
真的是一朵娇花么?
众人惊疑。
……
不至晌午,双生峡渡口就满是人群。
“绿豆汤嘞!透心凉!”
喧闹的码头上皆是吆喝声,卖汤茶的小贩在人流中穿行,闷热的江风吹来刺鼻的汗臭。
汹涌的人潮中出现十几名短打模样的护卫,一行颇引人注目。卖汤的小贩陡然停下脚步,逆着人流追了上去。
“这位爷,来碗绿豆汤吧。”他推着小板车,讨好似的赔笑。
“让开。”护卫不耐烦地挥臂。
“天热人躁,来碗凉汤真真好。”他不死心地纠缠着,眼珠却瞥向几人环绕的里侧。
“绿豆汤么?”女子的声音轻轻溢出。
眼中闪过精光,小贩凑前再道:“是!可解乏呢。”
“那来一碗吧。”烟色冒帏缓缓显出。
他机灵地从木桶中舀了一碗汤水:“小姐,请。”
苍老的手横空而出,管家模样的人将木碗接过:“是夫人。”
“哦。”眼珠转了转,他一瞬不瞬地看向那个女子。
“呃……”碗到嘴边,她忽然呕起来。
“少夫人!”老者惊慌大叫。
护卫见状将小贩拎起。
“不关我的事啊!”脚下悬空,他急急申辩。
“不关你的事?”几名大汉齐齐围来。
莫急!额头浮上一层冷汗,他瞥了一眼茶楼上的同伴,微微摇头。
“放下。”女子的声音有些虚弱。
“可……”护卫们咕哝着。
她以帕掩唇,举止优雅:“是我忘了忌口才会如此,你们快放下这位小哥。”
“是。”
双脚沾地,小贩顺着女子的柔荑看去。
小腹微凸,原来是个孕妇啊。
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他推着小车,状似惊魂未定地向后奔离。
眈了一眼身后,老者小声道:“少夫人辛苦了。”
“只是一块棉布,算不上辛苦。”女子抚着腹部轻笑。
“等到船上,老夫会让船家注意,凡是沾豆的菜一律不准做。”老头转身看向护卫们,衣袖一挥,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你们也都听好了,从今天起在少夫人面前不准再碰绿豆汤!”
“是!”众汉重重承诺。
“宋叔……”女子哭笑不得地出声。
“您和少主都还年轻,对这种事情多半还一头雾水。不过请少夫人尽管放心,不是老宋我吹,养孩子方面老夫可是比女人还要精通。”眉须微挑,宋慎为笑容可掬,眼眸灿烂,“我家老大和小二打小就没了娘,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将他们拉扯大啊。”
“宋叔……”
“少夫人不用害怕,开始的不适都是很正常的。可不论怎么吐都不能不进食,毕竟您现在是两个人了,饭量应该加大。啊!对了!”老头一拍手,指着听楞了的护卫急道,“快去给少夫人买些青梅,青梅止吐!”
“宋……”
“再说着孕妇的养生吧,老宋我先前可是做足了准备,日盼夜盼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老爷!小姐!”他忽地转身,面朝西北,“还有姑爷!慎为总算没有辜负你们的托付啊,这么多年慎为不容易啊……”
刚才她不过是在做戏罢了。
话到嘴边,她却蓦然闭口。
就让宋叔提前高兴下吧,毕竟就像他说的,孩子总会有的。
素手交叠在腹上,红唇勾起羞涩的笑。
“去往兖州的要开船咯!”
船板呀呀作响,赶船的人偕老带幼涌向一侧。
一抹青碧点映在玄衣中,江风在张扬了一早后,忽而温柔起来。缱绻地牵动着那身碧罗裙,那女子面覆轻纱静静地立在岸边。带着飘飘欲仙的美感,浑然入画。
半晌,从远处跑来有一名玄衣人。
“少夫人。”近了,他行了个礼,“去眠州的船半个时辰后靠岸。”
她微微颔首:“宋叔呢?”
“掌事他……”汉子尴尬地摸了摸头。
“嗯?”
“掌事在市集上看到一些小儿玩意,就同店家杀了起价。”
掌事会不会太积极了,汉子们举头望天,头顶正飘过一朵形似母鸡的白云。
“这王榜贴了多久了?”身后突然响起议论。
“一月有余咯。”
“再贴有什么用?那位娘娘怕是没治了。”
碧罗裙浅浅流动,纱帽美人转身看去,木质的文栏边聚满了人,一个年轻的士卒正换上一张明黄色的檄文。
“我猜啊那位娘娘肯定是被三殿下的母妃毒成这样的。”
“哦?”市井小民围着文栏七嘴八舌道。
“三殿下母妃黄氏诞有两子、钻营一生尚不得贵妃封号,偏偏这位无儿无女受尽王宠。黄氏因妒生恨,痛下杀手。而韩大将军那么气势汹汹地去平西北,摆明了就是帮姑母报仇去的呀!”这书生正夸夸其谈,就见青碧一抹自眼前掠过。
“少夫人!”不远处十几名大汉急急追来。
贵妃韩氏重疾不愈,孤特下诏求医,凡医醒贵妃者赏金千两,药到病除者封爵三等……
浓厚的墨字映在冒帏上,如烟流动,触目惊心。
她转过身,垂下的双手些微颤抖:“多久了?”
“啊?”
“多久了!”她猛地一拍,结实的木栏瞬间坍塌。
“……”多嘴的书生打着颤。
“少夫人……”大汉们愣在原地,看着满身怒气的女子,半天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问你,这榜文贴了多久了?”女子平缓再道,语调里带着难言的压抑。
“双生峡惊变后没几天就贴出来了……”
这小娘子怎么像要烧起来似的,他…他…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书生咽了口口水,向后退了退。
四月末弄墨就不行了,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啊!
一口血气回荡在喉头,胸口刀绞似的发痛。
忽地,她旋身而起,夺过士卒的马匹:“驾!”
“少夫人!”
女子的轻功快的出奇,十几名大汉们反应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朵绿云向着远方急速飞掠。
征帆远影望不尽,风霜雪雨几日晴?
奈何,归去……
……
时值大暑,炎夏当顶,热浪自四面八方滚滚袭来。檐角的铜铃纹丝不动,只闻旷达飘逸的蝉鸣。
平平仄仄平,吟出一首绝句。
“公公。”上官密老脸堆笑,跟在六幺身后作揖道,“请公公代为传信,就说下臣誓死效忠九殿下,绝无贰心!”
抱着拂尘,六幺扫了一眼身后。好个蝇营狗苟的小人,女儿死了、后台没了就来这里献媚,真是没脸没皮。
“公公!”跟至文书院的外墙,上官密掏出一个锦盒,“公公您请看。”
好一块美玉啊。
六幺眈了一眼,就算再不舍也将目光强拉了回来。前日里内侍长,服侍了王上逾四十年的得显大人曾找他细谈。
“奴才的一切都是主子的,若起了贪念,那同主子就难成一心,这样的奴才随时都能被替代。”
当时,内侍长如是说。
“公公?六幺公公?”上官密看出他的失神,再上前道,“您看?”
“上官司马是想害小人么?”他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正色。
“啊?”
“东西您收回去,最近主子心情不善,上官大人还是不要到文书院来了,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跨进院门,充耳不闻身后的媚言。
谁曾想到,昔日门庭冷落的文书院如今已成为王朝的中心,这一切只因主子的存在啊。穿过浓荫蔽日的沿廊,六幺推开紧闭的木门:“主子。”
耳房里寂静得似已凝固,就连紫铜鼎里白烟都未有波动,屋里满是清凉薄荷香。
六幺小心翼翼地走到屏榻边,将散乱在地的杂书一一拾起。
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凌乱的长发与红衣交错在一起,即便睡着,也有着让人难以忽略的魔力。
主子,还没死心么?
六幺手上一滞,不由垂眸。
《年丝染文集》、《半山夜话》、《成乐别裁》……
这些都是那次行军带去的旧书啊,而主子将这些翻了又翻,不过是想重温与那位同帐的乐趣。时至今日,主子还坚信那位仍在人世?
望着那一炷静香,六幺不禁唏嘘。
情啊,连他聪明绝顶的主子与其说逃不过,毋宁为不想逃。
正想着,廊外传来凌乱的脚步,榻上的人微微蹙眉,睡容很是不耐。
“慌什么。”六幺掩门而出,沉声低喝道。
“六幺大人!”小内侍满面红光,双手不住抹汗,“来……”
“噤声。”六幺狠敲了他一下,“殿下还在休息。”
“可是,来了啊。”小内侍抱着脑袋,呜咽道。
“啪!”木门被踢开,睡皱的红袍懒懒地搭在身上,凌翼然衣带未束,露出惑人的男色。
“殿…殿…殿下。”小内侍结巴道,当下扑地。
“来了?”低哑的声音透着一丝兴奋。
“是…是……”
长身微微俯下,如墨的发丝当风飞扬:“韩家小姐、来了?”凌翼然眉梢微动,俊美的脸皮隐隐颤抖。
慑于那双魔瞳,小内侍张着嘴半天发不出声音。
“韩月下来了?”他再问,双拳握起,指骨微微发白。
六幺伸出脚,踢了一下呆楞的内侍,那小子旋即如小鸡啄米般点起了头。
“来了。”凌翼然切齿低吟,桃花目里满是骇人情意,“终于回来了。”
正红长袍如疾风般掠过,震响了殿檐下的铜铃。叮叮咚咚,打破了押韵的蝉鸣。
好似撕裂了一帛锦绣文章,散乱了一地铿锵字句。
……
原来都是真的。
站在宫门外,她悲从中来。
弄墨真的不行了。
“妹妹。”产后还未恢复,秦淡浓略微有些发福,她如获至宝地牵起月下,亦步亦趋地跟在宫侍身后。
“对不起。”月下低着头,喉间有些梗塞。
“傻丫头,又不是你的错。”淡浓为她勾起鬓发,“待会姑姑听见你的声音,说不定就醒来了。”
“嫂子。”她的左肩有些疼,伤口处灼灼发烫。
厚重的内庭门咿呀打开,望不尽的宫途延绵深远。
一只脚刚迈入宫门,就听身后响起大喝。
“韩月下!”
这声几乎是咬牙切齿,凌翼然紧紧锁住那道倩影,指尖难以抑制地颤抖。
守门的侍卫见状纷纷颔首。
“上哪儿去了!”他攥紧她的柔荑,俊眸锐利地似要刻入她的心底,“躲了那么久,你还有良心么?”
这么久,这么久,久的让他屡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算错了,而她是不是已经逝去。
还好啊,她还活着,还活着!
颤动的目光停在她盘起的发髻上,他陡然沉眸:“梳成这样做什么?”
“允之,放开。”她目光凝远,心思显然不在他身上。
他微眯双眼,手掌毫不怜惜地加力:“卿卿,我说过……”
好冰。
他兀地无言,箍紧掌中想要挣脱的柔荑。
不对,挣扎如此无力,肌肤透着沁骨的寒,这分明有异。
“你的手?”他的心头浮起不祥的预感。
秀眸淡淡一瞟:“废了。”
桃花目里满是错愕,趁此时她挣开他的牵扯,转身走进内庭。
朱色宫门戛然合起,凌翼然垂眸看着掌心,眼中的错愕慢慢沉凝。
他都错过了些什么?
火云满天,烈日永炎,万物被烤的有些焦涸,只有他依旧立着。
发髻可以打散,左手可以再医。卿卿,今后你我并肩,还有谁能伤你?
艳丽的红衣迎风展扬,他身影轻狂带着浓浓霸气。
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
空旷的大殿里悄然无声,宫人们垂首立着,面容满是哀伤。
“姑姑?”素手拨开珠帘,发出美妙的击玉声。
床幔里,佳人面色蜡黄,不复绝艳桃色。
“怎么会这样?”她捣着嘴,泪水瞬间倾泻。
“噩耗传来当晚,娘娘就迷了过去。不论王上如何唤、奴婢们怎样求,娘娘就是不睁眼。”思雁一脸憔悴,眼睛很是红肿,“而后喂的汤水喂的药,娘娘也不吃,只一个劲地吐。要不是王上用蛮力逼她进食,小姐怕是看不到娘娘了。”
“原来是心病。”月下沉吟,含痛望着那个消瘦的人儿,“弄墨?”她跪在床榻边,伏在她耳边低语,“弄墨,是我啊,卿卿。”苦涩的泪沿着她们俩的脸廓,一直滑到弄墨的唇边,“我没有死,我回来了啊……”
“妹妹地上凉,起来再说。”淡浓上前劝道。
“弄墨,快醒醒啊。”她轻轻摇晃着骨瘦如柴的身躯,“都是卿卿不好,以后我去哪儿都先给你捎个信,去多久也听你的,好不好,嗯?”她抽泣着,右手无助地卷着弄墨枯黄的长发,“打小儿我就最怕你,画眉性子温,竹韵总随我,只有你跟个辣椒似的,会冲我拉脸子,会点着我的头痛骂……”
眼前一片朦胧什么也看不清,她不停地眨眼,只觉面上满是清凉:“也只有你不把我当小姐,而是当个孩子,所以啊……”她抹泪勾唇,笑容好让人心碎,“所以你们三个中,我最喜欢你。”她喘着气,急急耳语,“弄墨,你知道么,坠崖的时候,我眼前满是你的脸。和爹娘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妹妹……”淡浓跪在她身侧,眼眶已然通红,“哭最伤身,你这样,姑姑会心疼的。”
她仿佛充耳不闻,轻轻拨弄着弄墨额前的碎发:“弄墨,你知道么,其实我不想叫你姑姑的,因为啊……”她偏头看着,美眸溢出澄澈的泪,“你这么年轻,这么美,怎么会是姑姑?姐姐,我一直把你当姐姐啊。”
“姐姐……”她颤着、颤着,一时泣难成声,“你可知道,梦湖相见我有多欢喜,欢喜到减寿十年我也愿意……可……”泪水如雨而下,顷刻顺流成溪,“如今你却因我求死,这又生生减去我十年寿命啊……”十指扣进床褥,她咬唇低咽,喉间泛起甜腥。
“妹妹!”淡浓将难以喘息的月下揽在怀中,含泪轻拭着她泪眼。
“弄墨……弄墨……”她挣开嫂子的怀抱,爬回到弄墨的枕边,“还记得我小时候,你给我唱过的儿歌么?”
“小姐,可以了。”思雁噙泪劝着。
“吾本是,荷花女,衷肠未诉泪如雨。
君若看到荷花泪,可知荷花几多苦?
吾本是,荷花女,只是与君心相许。
今宵为君把歌唱,句句都是伤心曲……“
哽咽的歌声如清风飘散在殿中,一点一点吹进她的梦里。
“吾本是,荷花女,朝朝暮暮为君舞。”
荷叶田田,碧绿的叶上满是昨夜宿雨,水面清圆,轻轻地滑入浅塘。
“看尽人间多少事?
知己只有吾和汝。“
一只小舟在碧荷中穿行,一大一小顶着荷叶编成的小帽,采着水中的菱角。
“吾本是,荷花女,梦里与君做诗侣。”娇颜被晒得通红,池塘里飘溢着慢板行歌,“但愿天下有情人,总有一天成眷属。”杏眸泛着点点柔光,二八佳人唱的蜜意缱绻。
她笑若桃花,张口还要再来,忽见对座的小人顶着荷叶帽,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柳眉一挑,她捏了捏那张可爱的小脸:“在想什么?”
“弄墨。”童音轻轻,小人偏首打量着。
“嗯?”她卷起袖子,探手伸进微凉的池水,好舒服啊。
“你多大了?”
“呵!”她喷笑,“比你大。”
“正经的。”小人拧起眉,一脸严肃。
美丽的杏眼眨了眨,弄墨回以认真:“年末就十七了。”
奇怪,她家的小姐怎么看起来比她还老成?
“怪不得啊。”小人扶着荷帽慢慢起身,望向那菡萏卷舒处。
小孩子家家又在乱叹气,她笑瞥一眼,继续采菱。
“怪不得开始思春了啊。”
随后的这一句炸入耳际,吓得她差点扑进水里。
“什…什…什么?!”无视浸湿的袖口,她柳眉倒挂,一把拉过小人,“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谁教你的!是巡院的李老头,还是书房的阿吉?”
混蛋,竟然带坏她家小姐,要是让她逮到,非骂的他们不敢见人!
“哎,弄墨好漂亮呢。”小手滑过她春烟般淳浓的鬓发,痒的她微微翘唇。
不对,差点被这个小骗子绕过去,她沉下嘴角,假怒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究竟是谁教你这些的,快说!”
“这个还用人教么?”小人扑闪着聪慧的眼眸,“吾本是,荷花女,梦里与君做诗侣。”她娇娇软软地唱着,而后再道,“俗话说歌以抒情,唱来唱去都是君,弄墨是想嫁人了吧。”
“呿!”两颊微烫,她目光闪避。
“羞什么,男女之情合乎常伦,弄墨你都十七了,对良人心存期许最是正常。”
弄墨早习惯了她老神在在,出口成章,只是垂着头,有心无心地玩着发梢。
“我家弄墨这么美丽,今后定是要嫁个好儿郎的。”小手轻抚水面,小人笑得天真,“弄墨你说呢,想找个怎样的?”
她啊……
杏眼含羞,飘向荷花泛水处,但看那蘋叶摇风,影乱池台。
她要的良人不用太年轻,也不用太魁梧,但一定要站在她触手难及的高度。她愿意用一生去仰望,去崇拜,去默默地爱啊。
“吾本是,荷花女,一片芳心请记取。
……“
伴着悠悠轻扬的橹声,那个夏日浅浅地融入她的梦,深深地镌刻在她的命里。
“……他年荷花盛开日,朵朵带去吾祝福……”
是谁在她的耳边唱着那首童谣,是谁久久地拨弄着她的梦境。
“弄墨……你醒醒啊……”沙哑的嗓音奇异地钻入她的耳际,好清晰,“卿卿回来了,弄墨,你不要我了么……”
小姐?
“弄墨……”这哭声断断续续,好没底气。
“妹妹!”含痛的女声震彻在她的耳边,“快传太医!妹妹你受伤了?!”
小姐?小姐!
在黑暗中慌不择路,她挣开荷叶的纠缠,向着亮光处奔去。
满眼是触目的红,望着那张带血的秀颜,她出声即知语沙哑:“小姐……”
“弄墨!”月下抹过唇间的腥甜,扑向床缘。
“娘娘?”思雁喜极而泣,“来人啊,娘娘醒了!”
“小姐……”恍如隔世,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人,“小姐你长大了……”
秀眉微蹙,月下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
“方才……”弄墨喘着气,消瘦的脸颊衬得那双杏眼出奇的大,“方才你还那么小,一转眼就…就这么大了。”
“弄墨……”心头满是阴霾,月下将她的手越握越紧。
“还记得那个夏日么?”思雁将她扶起,她无力地倚在软靠上,神态安详,与家人闲话家常,“你问我心中的良人,我如何答的?”
月下看着她,微微摇头。
“记不住是好的。”她淡淡扬唇,美丽的笑容随时会碎掉,“但请小姐千万记得自己的回答。”
“我的?”
“是。”弄墨反握住她细白的柔荑,用尽全力地启唇,“当时我反问小姐想要何种良人,小姐说……”
“我呀……”小人眼眉弯弯,摘过一片莲叶慢慢站起,“我要一个能与我并肩同行的男子。”举着碧荷,她笑看停水蜻蜓,“春赏初樱夏熏风,秋观远山冬临雪,愿得有情郎,执手共百年。”
小人的笑容有些灿烂,灿烂得让她误以为是夏阳拂面,半晌,她嗔道:“小孩子家的,不知羞。”
可如今想来,她还不如一个五岁稚女,不如啊。
收敛心神,弄墨柔声道:“小姐,记住了么?”
“记住了。”月下沉沉颔首,可这样的闲话她不爱听,好似远行的人殷殷叮嘱,又好似永远不会回来。思及此,她抢声道:“弄墨。”
“嗯?”杏眸有些浑浊,弄墨懒懒打了个呵欠,好累,好想睡。
“嫂子生了一对龙凤儿呢。”这时候说说喜事或许能冲淡她眼中的困倦吧,月下这样想着。
“哦?”双眼锁不住焦距,她直觉性地望向一边,“淡浓,真是难为你了,这么早就出了月子。”
“都是侄媳该做的,请姑姑好生养着,竹肃、妹妹还有我都盼着姑姑大好的一天呢。”淡浓微微蹙眉,只觉看来的目光越来越淡,愈发没了生气。
“嗯,你替我好好照顾他们兄妹俩,他们啊,打小就是粗性子,总是忽略自己。”眼皮一垂一垂,慢慢地粘合在一起。
“侄媳明白了。”
听觉渐渐模糊,各式各样的语音时远时近。
“墨儿!墨儿……”
谁?
“给孤睁开眼睛!”
是她的良人么?苍白的唇荡开笑,真的是他啊,那样的霸道。
“你别想再逃……”耳边热热的,还有些疼,她猜啊那个男人在咬她,以前他总爱的,“你半夜说的话,孤都听到了,你别想收回!”
她没想收回啊,就像十七岁那年许诺的。她已用尽一生去仰望,去崇拜,至死都在默默的爱。
只是,她倦了,想睡了。
“弄墨!”撕心裂肺的哭声刺痛了她的心,“你说不会再丢下我的……你说过……你说……”
“妹妹!你的左肩!”
她的小姐啊,对不起,她食言了,对不起,对不起……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凝着二十八年来的忧伤。
墨香一萼今何寻?断弦声尽,坠露飞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