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真正的她吧……
那人放肆的舞蹈,灼灼的眼神,深深地吸引着座下的凌翼然。
伴着激昂的弦音,踩着欢快的响板,她突然转身,对着侯座打起响指,高傲的不似凡。她嘴角噙着笑,微睇绵藐,眼中溢出亮采。只一瞬,便点亮了黯淡的大殿。只一眼,便沁入他心底化为淡淡馨。
凌翼然不自觉地身体前倾,真的很想攫住这团火焰。可是不能啊,他一再调息,却依然心跳如鼓,那朦胧微挑的目更显迷离:真是心痒难耐,心痒难耐啊……
玉尊盛着琼酿,荡漾。
醪入喉,他发出难以满足的声响。
她的绸袖滑下,露出一片白璧无瑕。凌翼然修眉一皱,俊的脸皮浮起薄怒。他眈眼四顾,正瞥见聿宁持觚瞪目。凌翼然微敛心神:可恶,终是查觉了么。他若有所思地托腮,邪媚的眼眸轻轻颤动:元仲对她有情,倒还不怕。
可未及定心,却见四座皆惊,众目迷醉,像是被攫住了神魄。凌翼然匆匆举目,窥见真相的瞬间,那双黑亮眼眸像一池晕了墨的湖水,泛出难解的异采。
她,她笑了。
质如清水,灿若月华。
凌翼然捏紧桌角,胸口涌起酸涩的心绪。
她,竟然该死的笑了。
再苍白的脸皮也难掩她光风霁月般的神采,再豪迈的舞步也难掩她流风回雪般的风情。
心痒而惴惴,凌翼然胸口微微起伏,转眸斜睨。果然已有人起疑了,而且还是最令人头疼的那两个……
……
北风咽咽,辎车辚辚。尽日寒芜,王师南归。
“咳…咳咳……”明黄宝车里,青王凌准一手执笔朱批,一手持帕掩唇,瘦削的身体不时颤动。
得显展开青王递来的黄帕,当中一抹殷红的惊心。此病怕是不治了,这位跟随青王数十载的内侍鼻头微酸,将刺目的绢帕置于火盆之上。片刻之后,耀眼的明黄便被妖娆的红舌吞噬。王上,是怕时日无多,这才如此拼命啊。英主不寿,奈何?
嗯?凌准虚起龙睛,就着烛火反复细读奏章。半晌,他轻轻地合起纸页,苍白的手指在绢布封面上游走:“得希”
“王上。”
“秋家还有适婚子么?”
“……”得显疏淡的眉梢微动,思量了片刻,方才答道,“回王上的话,据奴才所知,振国侯膝下有二男三。前年,秋家三嫁给了容相的二公子,自此之后秋家再无适婚子。”
锦阳秋氏,原为前朝旧臣。因随青越王凌湛篡位有功,后被封为一等振国侯。而后青越王将嫡凌宝珠下嫁于秋家长子,秋凌二氏难解的血脉关系就此开始。直至青文王凌默那朝,秋家依旧鼎盛,堪称青国华族之首。而后在护国公主、秋家掌事、文王姑母凌宝珠的扶持之下,时为成侯的文王第七子凌准登上大宝。秋家长秋净娴入主后宫,是为青王后。
当时能与秋氏鼎足的还有两家,分别是汝平黄氏和洛西蔺氏。继秋氏之后,黄氏、蔺氏分别苏充陈后宫,是为华和淑。凌准登位初时为三家左右,朝事不能自决。孰知此人极善隐忍,卧薪尝胆,利用三家嫌隙,十年之内便扳倒了权倾两代的三氏,大权在握。奈何秋黄二氏留有后手,两家在势微前便开始扶植新生华族。斩草难除根,王臣相斗的二十几年,凌准失去了最宝贵的健康,也失去了最爱的人。
因此,由华族一手恭立的青王凌准恨透了这帮势力。
也因此,他决心在有生之年,至少在青国除去这个“毒瘤”。
更因此,其实他并不棵与华族盘根错节的那两个儿子……
“那…”凌准皱眉垂目,食指在纸沿游移,“梁国柳氏为何来向秋家求亲,还是以国礼?嘶!”他暗叫一声,指尖被锋利的纸页划出一道口子,血珠渗出,隐隐作痛。
得显慌忙取来绢布和伤药,边为青王包扎边恭声说道:“想是梁王得知王上已成虞城之盟的盟主,便令御贾柳氏来以亲事来弥补两国裂痕吧。”
“可为何柳氏家主指名道姓要娶那秋晨露?秋家又是什么时候出了个四?”青王曲指敲案,陷入沉思,“咚,咚,咚……”
得显躬身而立,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
“得希”在内侍长数到第五十二下时,青王终于开口。
“奴才在。”
“飞鸽传书,让沅婉速速彻查此。”
“是。”得显应了声,快步走出宝车。
烛火下,凌准拈着指腹上的划痕,危险地虚起双目:秋家究竟留了几手?小七他究竟暗通了几国?他一想到盟宴献,心头就蹿起一把火:好啊,好啊,连上阁也有你小子的人了!小七你不知道军权是孤的逆鳞么?
“啪!”他重重槌案,下颚紧绷。不经意间指尖触及一片丝滑,他低头看去,拿起掌下的那本奏章,一目十行地阅下:
上氏为翼王纳,儿臣叩请父王予上司马爵位,以正名份。
天重二十三年仲冬,凌彻然上。
小七你的算盘拨的可真够精的,讨个好处送人,想让上密死心塌地地为你卖命么?凌准拿起御笔,快速批复:
准,授上密一等郡公位,赐银印青绶。
“哼!”凌准弹指掷笔,目光厉厉地看向未干的朱字。要给就给最高的,孤倒要看看有几人能恃宠不骄。彻然啊,你固然有几分小聪明,可却算不准人心啊。上密追名逐利,是个十足的势力小人。待他爬上高位,你当他还会唯唯诺诺么?
略白的薄唇缓缓、缓缓地勾起:这次孤就让你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敢碰上阁,后果你很快就会知道。
凌准饮了口茶,随意地翻开下一本奏章,纸上清秀淡雅的字体不让他想起这上折的臣子。他放下精的茶盏,慢慢地摊开手掌,微黄的烛光为纹理深刻的掌心投下一抹橘。浓厚的眉头紧了又舒,舒了又紧,终究在眉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那日在空殿里,他威压地按住那人的头,那身傲气让他又喜又怒。喜的是这十六岁的少年竟有如此风骨,且出生寒族,朝廷终有清流涌入。怒的是此人不惧王威,卧龙凤雏,怕是难以掌控。
而且……凌准凝神垂目,盯着那本奏章发起了愣。盟宴上的那一笑,眼波仿若潋潋初弄月;临去时的那掌下,纤身好似弱弱嫩柳。
他究竟是男,还是?
青王迷惑了,竟没注意到奏章垂落。一折折纸页滑下,发出轻轻的、悦耳的声响。温黄的烛火越过凌准宽瘦的肩,在长长的奏折上洒下一片阴影,却难掩那几个烟霏露结的小字:臣丰云卿叩上。
疑窦,就此种下……
天重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四,王师回都,举国振奋。次日,朝事重开,青隆王凌准以勤勉闻名,被誉为当世明主。
“就他么?”
“是啊,王上御赐表字呢。”
“哼,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罢了!”
“十六岁?从三品?”
“众位请小声点,小声点。”
悉悉索索,哼哼唧唧,腻腻歪歪,这些人是市井大婶么?微微偏首,不耐烦地斜眼。身后那一帮礼部小纷纷住嘴,抱着文书四下散走。
无聊,懒懒地收回目光,皱眉看向手中文本:左相董建林之、素悠都二雅名的董慧如被赐婚给了三殿下。按青律,一等侯爵可立正侧两,天骄公主自是不说,坐定了主母之位。虽然左相权倾诠政院,放眼当朝,只有右相能与之匹敌,但怎奈胳膊拧不过大腿,董慧如也只能册为侧。以她心高气傲的子,能心甘情愿地屈居人下么?
抬起头,托腮望远,更何况为她挪位的前侧是华娘娘的亲侄,并且才为三殿下诞下一子。董慧如上有娇主,下有悍,真是如履薄冰啊。反观另一容若水,目光在摊在桌上的那本文册上游移,脑内浮现出她野心勃勃的眼眸。我不拢眉,对容若水是难提好感。她倒是称心如意地被指给了七殿下做正,且与董慧如定在腊八出嫁。二同日出阁,前景却是明暗两重,可悲可叹啊。
午后的暖阳伴着风渗过蒙窗的细绵,丝丝沁入我脸上的假面。肌肤乍暖乍寒,心头忽松忽紧,充满了枯柳摇曳、菊残了的哀怜。
“唉!”悠悠叹惋,难以言传。
“好好的苦着脸做什么?”身后响起沉沉老声。
我秘舒眉,起身行礼:“尚书大人。”
“嗯。”魏几晏不冷不热地应了声,背手走向上座。
这老头一早上就被左相叫去,直到现在才回到礼部,现在他的脸颇为怪异啊。那把稀松的胡须一颤一颤,微塌的眼角一抖一抖,莫不是得了什谩吧。
“丰侍郎。”魏几晏从袖管里取出一卷黄绢递过来,围敬接过,打开一瞧,微微怔住。凝神再看,心中流暗涌,激荡着翠绿的情丝:他要来了,要来了……
转眸而视,却见众人惊愣望来,芥尘浮动的空中飘着几张薄纸,一室悄然无声。
是我的脸上有什么?抬首触颊,诧异眨眼。没啊,再摸摸,指腹划过飞扬的嘴角,真的没。敛神收笑,忽见停帜时空再次流动,几人面讪讪俯身捡纸,几人掩面疾走如避蛇蝎。
真是一群怪人,我收回斜睇,卷起黄绢双手奉上:“大人。”
魏老头疏落的长须颤得越发剧烈,布满细纹的老眼抖得越发夸张,看馈的不轻啊。半晌他快速地抽过黄绢,清了清嗓子:“嗯哼,定侯递来国书,说是要到云都过冬。”老目瞥了我一眼,又急急垂下,“丰侍郎你与定侯打过交道,礼侍方面就交给你了,如何?”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真是雨润心头,染就一溪新绿。抑制不住浓浓欢喜,笑容渐渐漾深:“是,下定不辱使命。”
“哗~”薄纸再次飞舞,一阵死寂。
魏几晏指着案上的一叠公文,两眼发直、鼻翼抖动,身体似在抽筋。
中风!这绝对是中风的征兆,轻步上前,善意开口:“大人,要不要下去请太医给您瞧瞧?”
“哼、哼、哼,哼哼。”老头飞眨双目,不住清喉,“不用,不用。”眼神似在闪避,“你,把这些公文私户部去,然后再到文书院去取新的来。”
“噢。”我依言捧过那叠文书,置身上前,再开口,“大人要保重啊。”
“嗯,嗯,嗯。”老头闭着眼,敷衍地应声,“丰侍郎初来乍到,就多去各部熟悉熟悉吧,这里由老夫坐阵,你就放心的去吧。”
唉?下逐客令了。摸摸鼻子,识趣地快步走出礼部。身后的棉布帘刚刚放下,就只听里面传来重重叹息:“唉!”脚下一滞,差点摔倒,这叹气声语音加,明显是集体吐气。
“大人真是英明。”马屁声响起。
我缓下脚步,竖耳倾听。
“是啊,若丰侍郎还在,那今日下们怕是难以做事了。”
混蛋,尽歪怪!可恼!
“大人派侍郎出去行走真是一箭双雕啊。”
嗯?有阴谋?从拐角处退回,屏息听。
“让他去户部走一趟,那帛修院今日就难以办公了!”
“哈哈哈哈!”一屋朗笑。
忿忿转身,疾步而行,当我是害?可恶!可恶!
暖阳静静地洒下,在肃穆的午门里投下一片光、一片影。云都的冬不似北地的冷冽,却透着沁骨的湿寒。抱着一叠文书,走过连接台阁两院的千步廊,迈入了右相的势力范围。
“你是?”廊角站着一个年轻人,著着与我同的从三品袍。
伟手一揖,亮声答道:“在下是礼部侍郎丰云卿,奉魏尚书之命,特来户部递送文书。”
“礼部侍郎?”平凡的脸上闪过一丝异,他扬起极其世故的微笑,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缓缓走来,“原来你就是丰少初啊。”他深深一礼,笑容有些扎眼,“在下祝庭圭,字孝先,乃是吏部侍郎。”
吏部掌握着员升迁,古来即被称作天府,是为台阁四部之首。此人年纪轻轻即为吏部侍郎,可见前途无量。而吏部又为七殿下的巢穴,这祝庭圭定是他的心腹。思及此,面上带笑,心下设防,再一礼:“云卿刚刚入朝,还不熟悉各殿结构,还请祝侍郎为在下指个道。”
“荣幸之至。”
两人并行,我小心地与他保持距离。胸前的绳结,已由四品馨结换成了三品鱼结,红的穗子在北风中打着转,身上淡紫的袍微微飘动。
“少初?”祝庭圭主动开口,他偏过脸,笑得诚恳,“丰侍郎不介意在下直呼你的表字吧。”
含笑摇头,温言道:“自是无妨,孝先兄。”
他眉梢微动,定在原地。我停下脚步,回身望去:“孝先兄?”
祝庭圭揉了揉眼睛,快步跟上:“啊,风迷了眼,迷了眼。”
走到长廊尽头,向右一转,再行百步,便来到了一处所前。
“细思堂。”嗯,名字很是符合户部的职能,国之财资确实要认真核算啊。祝庭圭上前一步,卷起棉帘,冲我微微一笑:“少初,请。”
好讨厌的表情啊,不知为何,我就是对他的笑极度排斥。礼貌颔首,举步走入。户部不愧是最辛滥所,目光扫过之处,人人俯首阅文,奋笔疾书。
“各位同僚。”身后的祝庭圭突兀出声,打破了沉静的气氛,他指着我介绍道,“这位是新任礼部侍郎,丰云卿,丰少初。”
“嗒。”“嗒。”一只只毛笔搁下,一位位员站起行礼。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雷,雷,一套话我就听懂这八个字,是够雷的。
“大人才情,晚生佩服!”
大叔,你胡子一大把了,不要装嫩好不好。
“……大人文武双全,实为大才……”
“真是少年英雄,老夫汗颜……”
“……”
一个一个回礼,舌透抽筋,这些人终日数字打交道,今日总算找到人唠嗑,趁机发泄是不是?我满头冷汗,虚应着,真是天旋地转,魑魅齐呼,就只差叫声救命了。
“好了,都做事去吧。”沉沉一声,让我如闻天籁。四周渐渐安静,众人讪讪散开。
我抚胸暗幸,只见聿宁身著紫袍立在内门,厉环视。刚才对我围追堵截的各纷纷颔首,清脆的算盘声在室内响起。
“尚书大人。”从怀中抽出三本文册,双手奉上,“这是烈侯、荣侯殿下大婚需要的彩礼清单,以及定侯来访需要的物品清单,还请大人过目。”
“嗯。”聿宁轻轻应声,有些迟缓地接过,“知道了。”抬起头,只见他清亮的黑眸微颤,“冬日冷寒,丰侍郎要多保重。”
“嗯,大人也是。”我轻快颔首,深深一揖,“下公务在身,就先行告退了。”
“好……”他的语调中似有一丝不甘。
不多想,转身向周围行礼:“各位同僚,云卿这就告辞了。”再向一直静看热闹的祝庭圭拱手,“多谢孝先兄为我引路。”
夹着文册,刚要跨过门槛,只听祝庭圭笑笑出声:“少初当真谢我?”
嗯?停住脚步:“自然。”
“我有几位同僚很想认识少初兄啊。”他弯起眼眉,露出太过真诚的微笑,“少初若真想谢我,不如今晚同我们一叙,全当为少初升庆贺可好?”
真是狡猾,当着户部众的面我能推拒么?不情不愿地应下,又恼又怒地离开,这帛修院果然是虎穴狼窝,阑得,阑得。脚下带风,使出三成轻功,一口气跑出七殿下的势力范围。
“哈。”远远望着台阁所在的渊华殿,长长舒气。嗯,文书院是在,是在?举目四顾,脑中回忆出地图。啊,是在右掖门附近,上阁崇武殿和束阁谨身殿以西。
“西,西。”小声念叨,向着冬日微斜的那边走去。
阳光在崇武殿与谨身殿之间曳了一条长长的阴影,我行至背阳处,感到隐隐湿寒,周围浮动着阴霾的气息。
绕过殿角,只见哥哥和几位将军恭立廊下,刚刚被封为一等郡公的上司马趾高气昂地甩袖而过,态度甚是傲慢。
“什么东西?!”待上密卸,年轻气盛的韩德狠啐一口,拧眉怒视,“明明靠是卖儿换来的爵位,还好意思显摆!”
“阿德。”哥哥低轻呵。
“连武所的萧太尉都对将军礼让三分,上老头凭什么……”韩德气得满面通红。
“阿德!”哥哥斜睨沉声。
韩德撇了撇嘴,终是不甘地退后。
轻步走到韩德身后,幽幽开口:“左参领不必气愤。”他身体一滞,愣在原处。我背着手,踱到他们身前,“一步登天往往会堕入深渊啊。”
哥哥如刀削般的俊颜露出暖意的微笑:“丰侍郎,你什么时候来的?”虽为自己人,但韩家军的年轻军还是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哥哥行事小心,不留半分破绽。
眨了眨眼,指向远处:“上司马前脚刚走,后脚我就来了。”
哥哥伸出手帮我理了理微皱的衣领,温言道:“这几日还习惯么?”
“嗯……有些怪怪的。”摸摸微凉的鼻尖,看到他轻拢的眉梢,立刻改口,“不过没有大碍。”
“真不明白王上为何让丰大人到礼部当差?”面沉稳的韩东不解地看来,“丰大人明明更适合武将之职。”
“是啊,是啊。”我重重颔首,“天天阅文,好似坐班房,弄得我全身酸痛啊。”转了转颈脖,“将军怎么现在就离开武所呢?早退啊,早退。”虚目瞟视。
哥哥薄唇微扬,一脸可亲:“成原一战韩家军死伤过万,而备所已经征齐人马,命我等明日前往近畿大营训练新兵,因此今日才奉命早归。”奉命二字咬的很重。
“那将军可要保重身体啊。”我情不自地向他靠近,以袖掩面,坏坏勾唇,“听说夫人有妊了,真是厉害厉害,恭喜恭喜。”
“你这小丫……”哥哥揉了揉我的头发,匆匆改口道,“小家伙!”
“哈哈哈!”向后跳了两步,拔腿就跑,“我还有事要做,将军回见啊!”
“腊八那天来家里喝粥。”身后响起哥哥爽朗的笑声,“别跑,慢点!”
“嗯,嗯,知道了!”随意地向后挥手。
脚下飘飘,一虏行。太好了,明年初夏韩家又将多一口人,希望嫂子给我生个可爱的侄。侄,侄,闭上眼默默许愿。忽然,像是撞上了一堵墙,整个人如风筝般飞起。
“小心!”只听一声大吼,我秘睁眼,却见天地横斜,脸颊几将贴地。一顶手肘,运气提身,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而后稳稳落地。
弯腰轻拭去衣角的灰尘,眈眼一瞧,眼前多了一双巨脚。慢慢、慢慢地抬起身,缓缓、缓缓地仰起头,好高啊!这人背着光,方正的脸上尽是阴影。有点可怕,压迫感十足。
“对不起!”他深深鞠躬,“都是下太不小心,冲撞了大人!”
羞愧地看着眼前折腰的巨人:“是我闭目疾行,你并无过错。”伸出手将他扶起,忽见此人抬起头,眼中含雾,双唇颤动:“大人真是好心,还安慰下……”
呃?我,我,我没看错吧!一个魁梧的汉子怎么可能有着小白兔一样的眼神?不可能,不可能。擦擦眼角,再看去,太恐怖了,真的是一只巨型小白兔……
眼见此人捂脸泣,我急急拽住他的衣袖:“哎,别哭啊,有什哭的。”
温言相劝,他却抽的越发起劲。忍,忍,忍无可忍,我咬牙低吼:“不准哭!”
抽泣应声而止,他抹了抹布满泪迹的脸颊,袖角印上一片水渍:“大…大……大人。”
看着长如松柏的他,再看看短如灌木的我,分明是小…小……小人么。清清喉咙,正声问道:“你可知文书院在何处?”决不承认,决不承认我迷路了。
“下刚从文书院出来。”他吸了吸鼻子,咧嘴憨笑,“若大人不嫌弃,下愿为您引路。”
看了看他身上的六品袍,礼貌颔首:“嗯,那就劳烦了。”
他弓着背脊,碎步走在我身边,谨守上下之礼。
“直起身吧。”认真地看向他,“你身型高大,如此曲体倒是难为了。这里偏僻无人经过,就不必拘礼了。”
“大…大…大人……”他一瘪嘴,见势又要哭出。
暗咒一声,揉了揉额角,连忙打岔:“你叫什么?在哪里当值?”
他抬起头,将泪珠生生憋回眼眶,敦厚笑道:“小人姓何,名猛,字娄敬,乃是束阁监察院的一名台谏。”
“台谏?”挑眉看向情温良的白兔兄,“你是言?”
“是。”他郑重点头。
不可置信地来回打量,嚅嚅开口:“你会骂人?”言最擅口水战,这位连说话都哆嗦,就更别提上书弹劾了。
何猛羞赧地抓头:“不会。”声音弱弱,“下承蒙岳父大人庇佑,才得到这么一个职。”
“岳父大人?”
“嗯,下的岳竿是监察院的何御史。”
闻言,瞠目而视:他家泰山就是当朝一品、有“铁面判”之称的何岩?据我这几日观察,何御史为人刚正不阿,不似滥用职权为亲属谋利之徒啊,怎么?“你…”虚目看向一脸讪讪的何猛,“你也姓何?”
他巨身微僵,露出一丝苦笑:“是,下是入赘婿。”何猛垂着头,加快脚步,侧脸覆上一层阴影。
我几乎是小跑,方才追上埋首而行的他。“招婿入门又何妨,搧枕温席为高堂。”扬声长吟,只见他脚下停住,诧异望来。我舒开眼眉,驻足再念:“唯爱门前双碧柳,与执手敬爹娘。”转身含笑,温善地直视。
何猛刚毅的脸上露出淡淡柔光,他撑起双臂向我一揖:“多谢大人赠诗。”
摇了摇手,闲庭信步地缓行:“何猛啊,你原姓什么?”
“甄。”他笑笑作答,“小人原为寒族,父姓为甄。”
一个趔趄,差点扑倒:甄…甄猛?稳了稳身子,抚了抚束冠,还是姓何好啊,何猛、何猛,顺耳极了。
在一答一应中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来到了文书院前,这里还真是偏僻。青砖垒壁,红瓦做顶,全无其他各殿的奢华气息。允之,就在这里坐阵?实在是不符合他的癖味啊,诧异,诧异之极。
“丰大人。”白兔兄搓着手,诺诺开口。
“怎么了?”偏首看向他,“不一起进去?”
何猛赧然一笑:“文书院多是寒族子弟,他们……”巨型“白兔”搔了搔耳朵,“他们不太喜欢我。”
因为你入赘华族谋得差事么?顾全他的体面,终是没开这个口:“嗯,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可以到礼部来找我。”
“白兔”秘抬头,含着两泡眼泪,厚唇巨颤:“真…真……真的么?”
“嗯。”我笑笑颔首,“真的。”
何猛哽咽着,张嘴言,却已难以发声。他垂下两臂,双手紧握成拳,对我久久行礼。半晌,他掩面而去,那背影高的像一座山,直的像一根椽。在华、寒二族日益激化的当下,游走于天平两端的他受尽歧视,最是孤单。
“唉!”深深叹气,转身走入略显寒酸的文书院,抬眼便见横轴上傲如瘦竹的四个大字:清劲之寒。
走进第一间房,只见一排排书架顶梁而立,身著八品毁袍的员们或是踮脚、或是搭梯,上上下下忙的不亦乐乎。迈入第二进,景象陡变,一张巨型方桌占据中央,数十名男子围靠在案边,速读着身前堆积如山的奏章,而后分门别类地放入八竹篮。
“请问?”身侧走来一名清瘦书生,他不卑不亢地行礼,“大人是何处的?”
“我是礼部侍郎丰云卿,奉命来取礼部的文书。”降声作答,生怕惊扰了辛苦作业的众人。
书生刚要开口,却听内室宛转一声:“路温,带她进来。”
名唤路温的八品编修掀起门帘,对围粳胸:“大人,请。”
轻步迈入,只见允之靠在长椅上,就着微薄的冬阳,心不在焉地翻动文卷。他慵懒地转眸,红唇轻挑地勾起:“过来坐。”
走近了,这才发现他阅读的是何文书,瞠目而视:“你…”
他漫不经心地将奏折合上,包着绢布的扉页上印着灼眼的红字:密!
这可是各州郡八百里加急,唯有王上才可批阅的密折,他不但无视戒律,而且还不太起劲地拆阅。不太起劲!可见这种事他已经干得轻车熟路,毫无刺激可言了。
虚眼相对,他倾身而来,喉间发出沉哑的低笑:“怎么?怕了?嗯~”
歪过头,目光在他精致的俊颜上逡巡:“原来如此啊,怪不得你甘守这间清水雅。”青王众子无不是选择三阁四部四府来发展党羽,而这位却选择待在众人看阑过是整理各地上书、誊写各部文案而又不在编制的文书院,且一待就是数年。其实是内有乾坤,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要透彻,都要深刻。
“喔~”他瞳眸一瞟,唇畔溢出诡异的媚笑,“你又知道了?”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探来,这次我不闪不避,压低声音:“足不出户便知天下,斗室之内尽控王朝,允之,你算得可真够精的。”长指划过我的耳垂,顿住。那双魔瞳越发的深邃难解,他慢慢收拢五指,黑眸忽地耀出灿,好似熊熊烈火足矣燎原。
“真是…真是……”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迸出,“我真恨不得将你一口吃下!”
暗叫不好,起身便走,行至门帘,只听身后传来暗哑低沉的宛声:“我只能保你在外庭无恙,可出了午门,你定要把朱雀随时带在身边。”
“嗯。”轻轻颔首。
“少食、少饮、少言,不可让人近身,切记!”
回望那双厉厉细眸,微微愣怔……
……
寒云翳翳掩落晖,素手纤纤奉新醅。
时辈推迁微雪至,眠醉柳不需归。
我早该知道,早该知道……
唉!暗叹一声,与身边的几位继续客套。员之间社交决不可能仅仅是喝喝茶、随便聊聊,至少也要狎次妓、泡个澡,不露声地推了推身边这位瑰姿逸的校书。
所谓的校书不过是风尘子的雅称,她们因精于文墨而被戏称为才子。
“少初啊。”相貌平平的祝庭圭举起酒盏,冲我眨了眨眼,“云上阁可是京师第一青楼,这里面的姑娘都是拔尖的,今日你就好好享受吧。”
“是,是。”我端着苦笑,偏首呷了一口校书喂来的清酒。享受,真的好“享受”啊。
“丰大人请不必拘谨。”坐在我对面的秋启明揽着妓,舔了一口人唇上的胭脂,“云上阁的雅间是只有华族才可使用的,那些粗陋的寒族酸户是决不可能来坏你我兴致的。”
我倒想有人来破坏呢,唉,蔫蔫垂首,凝神细思,脑筋转的飞快。这秋启明……向对座瞟一眼,他就是青王后的亲侄、七殿下的表哥、世袭振国侯的少侯爷,他虽身无职,却与朝中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再环顾四座,今日来的都是荣侯门下的年轻权贵,摆明了来者不善啊。思及此,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挺直胸膛,接受几位员的敬酒。
酒过三巡,那厢要与几位精儿你来我往地说套话,这厢还要应付时不时窜到怀里极尽挑逗的姝,真是精神与的双重折磨!
“大人,这菜不和您的口味么?”
“唉?”打发了又一位前来劝酒的郎,偏首看向微蹙柳眉、怀恨阿娇模样的校书。
她身轻腰软地倚来,红的丹蔻指了指案上的佳肴:“这些菜,您几乎都没有动呢。”
进来前,随侍的朱韧提醒过,青楼楚馆的酒水菜肴多是加了“料”的,要我慎之又慎,怪不得允之会说那句“少时、少饮、少驯啊。
“那个。”我向边上一挪,避开身体接触,轻言道,“本是北边人,吃不惯南食。”
“喔?”坐于上手的祝庭圭倒是耳尖,“既然如此,少初应该早说啊。”他扬扬手,招来一名龟公,“去,给丰大人弄几道北方菜。”
暗地咬牙,又不敢发怒,只盼望这宴飨能早点结束。
“少侯爷。”一名身著四品袍的瘦小男子端起酒盏,对秋启明谄笑,“听闻少侯爷的那桩司被压下来了,下敬薄酒一杯,为少侯爷洗去秽气。”
“嗯,谢了。”秋启明随意地抬手,倨傲地仰首饮下,将酒杯重重地扣在桌上,“哼,什么东西!就凭他一介寒族、区区八品编修就想告倒本少爷么?”秋启明秘搂过身侧妓,毫不避嫌地伸手探入人的衣襟,引得娇喘连连,“能为本少爷的爱做棺,那棵千年古木也算值了。”
我撇开眼,不再看那的图景,只听耳边一片马屁声、应喝声。文书院八品编修谢林状告振国府少侯爷一案,最近闹得是沸沸扬扬。据说谢林家中有一棵千年楠树,被谢氏视为祖宗荫蔽的家宝。月前秋启明的爱急病去逝,这位嚣张跋扈的少侯爷硬是带人闯进谢家将那棵楠木强行砍下,制成上等棺椁风光大葬了这名侍。如今,此事就这没了了之,寒族士子岂会罢休?不含疑。
“可,那谢林不会善罢甘休的。”祝庭圭道出了我心中的疑惑,“少侯爷还需小心啊。”
“哈哈哈!”秋启明猖狂大笑,手上似有加力,疼得身下人咬唇低呜,“孝先还是这么婆婆妈妈,寒族那些人成不了气候。上次弹劾左相一事不了了之,原因就是揭发他指使工部贪污经费的寒族名仕一一死绝。”
手上一滞,酒盏中的醪微微晃动,脑中浮现出一张绝望的丽颜,盼儿……
左相不仅害死了她的爹爹,更是改变了她的命运。
他从人怀中抽出右掌,舔了舔指尖的血迹,笑得阴险,“其中的蹊跷座上各位心中有数,王上更是明白得很,结果还不是没有追究?为何?”他挑了挑眉,看向身下娇容惨白的妓,那子摇了摇头,咬牙挤出一丝笑。秋启明捏紧她的下巴,重重一咬,而后朗声道:“寒族皆贱命,华族但可,哈哈哈哈!”
众人符合地笑开,祝庭圭微微一哂,举杯摇首。
“所以啊。”秋启明终于放过了那名校书,理了理凌乱的衣衫,举盏向我敬来,“丰侍郎可要选好前途啊。”
舒开眼眉,饮下清酒:“云卿愚钝,还请少侯爷赐教。”
秋启明眈眼看来,举箸直指:“你啊你,就是太年轻了,才被人轻易唬弄住了。”
“唉?”不解轻叹。
他嚼了嚼口中的菜:“我问你,九殿下待你可好?”
“自然很好。”实话实说。
“哼!”秋启明不屑地冷笑,“宁侯这招可阴险了去了,施以小利就让你死心塌地。孰不知,他这是在害你!”
微皱眉,并不接话。
“听我说完了,你再恼。”秋启明指着我,语调蛮横,“大凡出仕的,人人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往上爬。”
这话虽直白,却也一针见血,刺得众人不置可否,一阵讪笑。
“你若是跟着九殿下,那这个从三品就是你的极至了。”
捏紧酒盏,沉下唇角。
“因为啊,九殿下的母家是寒族。”秋启明一再强调,“寒族是永远站不到高处的。”
我正开口,却见听上手的祝庭圭诧异出声:“真的么?”他看了看俯身耳语的龟公,匆匆放下酒盏,急急起身向门外走去。
一室喧嚣渐尽,众人不解地看向门角。竹帘轻卷,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酱紫袍。
“大人……”
“尚书大人,您怎么来了?”下级吏纷纷起身,笑脸相迎。
聿宁举步走进,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清俊的脸上浮起暖笑:“怎么?众位不欢迎本?”
“当然不是。”
“怎么会,怎么会。”
祝庭圭识趣地将主座让出,随侍进来的侍将我的上手那桌清理干净,快速换上新鲜酒菜。
聿宁脱下披风,长身清瘦,撩袍坐下:“今日在户部听到两位侍郎的对话,本一时兴起便不请自来了。”他和蔼地看向坐到秋启明身边的祝庭圭,“孝先不会嫌弃吧。”
祝庭圭拱起手,深深一揖:“大人能抽空前来,实乃我等的荣幸,庭圭惶恐之至。”
聿宁卷起长袖,就着侍捧来的温水净了净手:“嗯,那大家继续吧。”
众连连称诺,然复方才的放肆。
酒席上清冷不少,而身侧却越发的温软。虚目看向频送秋波、极尽勾引之能事的校书,一阵恶寒,背上浮起冷汗:求求你,放过我吧。
掰开她细白的纤指,阑及庆幸,就只见她膝下一顶,丰盈喷的娇躯向我直直扑来。又急又恼,恍然无措,只觉体内真气乱窜。刚要挥袖,却见人身子一滞,她眉目微讶,僵硬转首:“大…大……人……”
聿宁抓着她的皓腕,双目厉厉睨视:“你先下去,本有事与丰侍郎商议。”
校书垂首一礼,悄然离席。
恩人啊!我感激地看着他,就差挥泪拜谢了。
“少初。”聿宁倾身而来,朝我微微靠近。
“尚书大人,多谢。”我举起杯盏,“云卿敬大人一杯。”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清亮的黑眸流溢出难解的神采:“你……”
“嗯?”挑眉疑视,“怎么了?大人?”
一向平静的俊颜带着恼怒,他暗斥道:“不要叫我大人。”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聿宁轻喟一声,“请叫我元仲,云卿。”他语带恳求,声音低哑。
微愣,下意识地开口:“元仲。”语落,他眸中的阴霾渐渐散去,好似明星。
“丰侍郎。”下手传来低唤,“丰侍郎?”
挣开元仲的轻握,转身应道:“何事?”上手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
那名六品小臣冲我一礼:“下是长荫院的主簿,请大人及早将宗谱送来,我等好登记在册。”
长荫院位于左掖门附近,在空间结构上与文书院东西相照,在深层意义上更是与文书院两两对峙。因为长荫院是青国华族宗谱的存放地,是高贵门阀的神圣象征。
“我没有宗谱。”忘山丰氏并非华族。
“什么?”那人右手一抖,洒下一片酒渍。
笑言声骤无,举座看来,加着惊诧、敌意、鄙夷的目光。
我扫了扫衣袖,挺身站起,睨视眸中带火的秋启明和面复杂的祝庭圭。嘴角缓缓勾起,清清淡淡地笑开:“丰氏云卿,忘山寒族也。”转目扫视,只见众人呆愣,昂首挺胸,微微一礼,“今日,多谢各位的招待,云卿就此告辞。”
洒然一笑,清风曳袖,别去一室悄静。
“丁!丁、丁、丁……”竹帘翻下,杯盏皆倾。
闪过迎来送往的莺莺燕燕,甩开粉扑鼻的奢华,穿过幽幽深深的青楼三进。仰首深深吐息,感受着如米细雪的清明。
“云卿。”
刚要迈过门槛,却听身后温声响起。抚着红门,偏过身去,只见聿宁笼着披风疾行而来。
“聿尚……”话未落,见他黑眉轻拢,连忙改口,“元仲兄,你怎么出来了?”
“我与他们不熟。”他脸上的赧一闪而过,慢慢走近,“殿下没吩咐过你么?”
“唉?”
聿宁皱起眉头,沉声道:“这种地方,你不复。”
摸摸微凉的鼻尖,捉黠地眨眼:“那元仲兄就复?”
“我不常来……”他的声音有些低。
一句调侃他倒当真了,不住朗声大笑,震的他愣在原地。
“大人,大人!”细雪中传来朱雀不耐烦的高唤,“我吃喝辣、快活的大人哟!”嘴角一抖,难再笑,朱雀来了精神,继续唱念做答道:“天可怜见,小的们饥寒交迫、抛弃子,在这儿苦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天不落雨天刮风,不下馒头下大雪,可怜小的一头白霜……”
有悍仆如此,实乃家门不幸。越听越寒,向聿宁匆匆一揖:“元仲兄,小弟这就告辞,明日早朝再见。”
“你!”
在微雪纷飞的里,云上阁朱门飘动着两盏红琉璃灯,明灭的灯火映在聿宁清俊的脸上,渗入他脉脉凝愁的眸中。
他松开我的衣袖,喃喃道:“以后不要这样笑。”
哪样?摸了摸冰凉的脸颊。
“大~人~”朱雀又催了。
不知所以地向他颔首,飞步而下钻进软轿。
“快!快!”轿外朱雀放声大吼,“回府了!”
“大人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是我念叨。这种地方您能不来就不来,能脱身就尽早脱身。再说了,你在里面天酒地了,可也得为兄弟们考虑考虑啊。我们虽是无焰门的人,练过些武,但毕竟不是钢筋铁骨,不住冻……”
麻雀,麻雀啊。自动消声,不听某人的絮叨。一个人坐在轿中,回想着元仲的话,百思不得其解。咬了咬下唇,掀开布帘。
“您要出了事,殿下就会怪罪师兄,师兄若受了罚……”朱雀跟在软轿边,边走边说,“若受了罚,我可会恨死你。”他偏过头,诧异看来,“唉?你探头做什么,天寒快伸回去。”
冬的京师大道显得寂静中透着些许阴沉,一行恍若步入黄泉鬼门,我心颤颤。
“朱雀。”敛神轻唤。
他皱了皱眉,像一个老妈子似的念叨:“大人,请叫我言律,殿下不都提醒过了么,行走在外……”
“不可暴露无焰门的身份么,我知道,我知道。”不住颔首,“阿律,你看着我。”
他挑眉看来,我形式化地勾起嘴角,露出微笑:“怎么样?有什么特别么?”
朱雀神气活现地看着我:“特别啊,神鲲第一男子的脸当然特别!”
不管易容几次,他始终是那么自恋。眼眉弯弯,畅然一笑。再转眸,窗边然见那道身影。
唉?人呢?
探出半个身子,回身看去。密雪纷飞的街上,朱雀定定地站着,我连人带轿渐行渐远。
“停轿!”急吼一声,软轿落下,呆愣的某人瞬间惊醒,使出轻功快速飞来。
“大人!”朱雀一脸忿忿,叉腰怒瞪,“以后不要这样笑了!”
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再这样笑,连傻子都能看出你的身份了。”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啥?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模
朱雀眯着眼,俯身看来:“你知不知道你笑的像什么?”
“像什么?”我也很想知道。
“精!”
“桃……精~”
森冷的语调在空旷的街上回荡……
穹庐苍苍雪霏霏,红尘浩浩情微微。
影沉沉白云冷,看破玄机笑问谁。
精室里浮动着暖,毛皮铺陈的软榻上,一人翻身而起:“没查清?”语气颇为恼怒。
“是。”吏部侍郎祝庭圭垂首而立,惶恐地说道,“一晚上丰少初都没让娘近身,也没吃什么酒菜,所噎…”
“不愧是九弟的人。”榻上那人冷哼一声,往日温煦的眼眸闪过毒光,“孝先啊,你的手段还是太软了。”
“殿下……”祝庭圭诺诺接声,“殿下的意思是?”
“查。”简短有力的咬字,森寒入骨的语音,“不惜一切代价。”
狂风卷雪,狰狞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