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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余得许多情 正文 第127章

所属书籍: 一生余得许多情

    数日后,小镇火车站,众人送别梁瑾。

    其实霍锦宁早就知道,无论给他几天,几年,多久的时间思考,都会是同样的答案,他要去她的身边。

    故而霍锦宁只是拍了拍梁瑾的肩膀,对他说:

    “好好照顾瑜儿。”

    梁瑾颔首,“你也一样,照顾好阿绣。”

    二人静默对望,那是男人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

    前缘纠缠,也说不清谁欠了谁多一点,谁对不起谁多一点。但此时此刻,这两个几乎彼此看不顺眼了小半辈子的男人,终于和解,万般释然。

    阿绣红了眼眶:“梁大哥,你要保重,记得告诉阿瑜,我们等她回来,我们会一直一直等下去。”

    梁瑾轻轻抱了抱她:“好,我会的。”

    “爹爹!”

    念邦依依不舍的扯了扯他的衣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梁瑾蹲下身子,温柔的替他擦了擦眼泪,笑道:“现在肯理爹爹了?”

    自从知道梁瑾要走,念邦吵吵闹闹好几天,饭也不吃了,睡前故事也不听了,就是不想让爹爹走。

    “爹爹,念邦,念邦会想你的”

    梁瑾心中酸涩,把他小小的身子抱在怀中,轻声道:“爹爹也会想念邦的。”

    这个孩子啊,是他亲眼看着出生,一手辛苦带大的。他给他手忙脚乱的换过尿片,他抱着他去院子里兜风散步,他扶着他蹒跚学步,他看着他牙牙学语纵使没有血缘关系,可他们这些年来的父子之情做不得假,念邦确实该叫他这一声爹爹呀!

    “爹爹,这是念邦给你的。”念邦从小书包里掏出一封叠的整整齐齐的信,递给梁瑾:“上了火车再看。”

    “好,爹爹上了火车看。”梁瑾爱怜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以后要听爸爸和妈妈的话,知不知道?只要你乖乖的,等你长大之后,爹爹会回来看你的。”

    念邦大力的点头,努力让眼泪不从眼眶中流出来:

    “嗯,我记住了。”

    车窗外的风景越走越快,那个仿若是西欧童话中的梦幻小镇终于渐渐消失不见,梁瑾坐在火车里,打开了念邦的信。

    七岁的孩子,字还认得不全,可那一笔一划的幼稚字迹又是何等的认真赤诚:

    爹,爸爸妈妈说,你要走了,念邦好舍不得你,但念邦知道你是要去陪娘。爸爸回来了,和念邦还有妈妈团聚在一起,可是还剩娘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好可怜,如果爹能陪在娘身边,娘一定不会再孤单了。所以念邦虽然很伤心,但还是要和爹说再见。爹,如果你见到娘了,一定要告诉她,她有一个儿子叫念邦,念邦一直很乖很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学习,念邦和爸爸妈妈一起等着爹娘回来

    纽约,长岛槐树谷

    一场大雨刚停,草木枝叶被冲刷得翠绿欲滴,庄园里的玫瑰更加妖娆多姿,一辆豪华汽车缓缓驶入庄园的大门。

    坐在后排的康雅惠瞥了一眼门口那个单薄消瘦的身影,头部再次隐隐作疼。

    这是老毛病了,医生一再叮嘱她不能劳心劳力,最好静养休息。可她一直没有听医生的劝阻,直到如今病情加重,她甚至不能正常的读书看报,这才不得已来到美国接受治疗。

    “几天了?”

    坐在副驾驶的刘秘书道:

    “七天了。”

    那个人等在门口,已经七天了。

    康雅惠再一次闭目养神,没有说话。

    刘秘书自然不敢多问,事实上他完全摸不透夫人对此人的态度,不驱不逐,不闻不问,视若无睹,却偏偏还不彻底拒绝。

    晚饭过后,康雅惠再一次叫来刘秘书。

    “把他带进来吧。”

    “是,夫人。”

    梁瑾被警卫拖进客厅的时候,几乎已经站不稳了,警卫一松手,他便狼狈的摔倒在地,几次努力都没能站起来,索性直接跪在地上,膝行至康雅惠的面前。

    “夫人,请您请您让我”

    康雅惠皱了皱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面前这个男子。

    当年从京城到上海滩,这伶人与萧瑜的那些不成体统的纠葛,早就传得风风雨雨灌进耳朵里,可这个人,她从没见过。

    她气的,不过是萧瑜,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戏子,还不足以让她费心。况且她从来厌恶那些旧式做派,无论是抽大烟还是捧戏子,故而哪怕此人红透大江南北,连小妹都痴迷不已,她也从来没看过他一场戏。

    这许多年过去,沧海也成桑田,可岁月似乎不曾苛责于他,纵使青春不再,却也依旧是眉目如画佳人如昔。

    “不必说了,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也知道是谁送你来的。”

    沙发上端坐着的女人早已年华老去,鬓染霜白,可那通身的威严气度,却没有消减半分,反而更加冷硬。

    她的语气有说不出的嘲讽:

    “人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云老板倒是有情有义。没想到,她如今落到这步田地,真心为她那人,居然是你。”

    梁瑾心中一颤,轻声道:“算不得情,算不得义,我就是想陪在她身边而已。”

    他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是一方早就泛旧的手帕,上面还晕染着洗了无数遍也洗不掉的淡淡血痕,早就成了黑褐色。

    他伸手抚摸过那上面绣的“怀瑜握瑾”四个字,低低笑道:“许多许多年前,我从第一眼见她起,这辈子就认定了她,她叫萧瑜,我才叫梁瑾,心里想着能和她凑成一对。她呀,嘴硬心软得紧,哪怕心里有你,嘴上也不漏半个字,没我在她身边,她一定很难过,可她不说,她什么也不说”

    霍锦宁说,这世上倘若还有一个人能知道萧瑜在哪里,还有一个人能不忍见萧瑜一个人单只形影,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是康雅惠了。

    他赌母女连心,他赌血浓于水,他赌她对唯一的女儿还有那么一丝亲情羁绊,哪怕只是愧疚。

    康雅惠接过他递来的手帕,指尖轻轻抚摸那上面的刺绣,表情变幻莫测,似是沉浸在什么陈年旧事之中,似喜似悲,脸上肌肉都在微微颤动着。

    忽而她闭眼合掌重重一握,再睁开眼时,已是一片冷淡,她缓缓开口:

    “月余前香港那场中秋汇演,轰动中外,我也略有耳闻。你和她那段旧情终究是过往了,如今云老板妻子双全,前途无量,还是好自为之,别自毁前程了。”

    “夫人!”

    康雅惠挥了挥手,面露疲惫,她已经不想再听了。

    又过了三日,康雅惠再次从医院回来时,又在门口看见了那个单薄的身影。

    这一次,她已经没有耐心了。

    “刘秘书。”

    “是。”

    刘秘书会意,夫人以后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了。

    于是警卫一反从前的视而不见,他们接到了命令,粗暴的架起了梁瑾,要将他丢出去。

    梁瑾神色焦急,拼命的挣扎着,可那汽车仍然在他面前毫不留情的开过。

    康雅惠坐在车中,轻轻按着肿胀的太阳穴,神色不耐。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嘶哑的吼声:

    “等一等——”

    康雅惠霍然睁开眼:

    “停车!”

    汽车猛地一刹闸,不等站稳,康雅惠就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她震惊的看向他。

    “你——”

    刚才那个声音是何等的嘶哑难听,好似能渗出鲜血一般,这不该是名满天下的碧云天的嗓音,这不该是一个唱旦角的戏子的嗓音,这甚至不该是一个正常人的嗓音,半辈子的烟鬼也自叹弗如,拉纤的号子手也相形见绌。

    “夫人,”

    梁瑾淡淡一笑,用那被烟彻底熏废掉的嗓子,哑声道:

    “从今天起,这世上只有梁瑾,没有碧云天了。”

    戏台上鼓声灯影,念唱作打,甭管生旦净末丑,靠的就是这一张嘴,一张脸。

    昔日他在孙府自尽未遂,被打伤了脸,绝食拒医,要死要活。

    而今,他亲手毁了他自己的嗓子。

    他断了前途,也断了退路。

    康雅惠身影略一踉跄,身后刘立生及时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此时,她脑海里一遍遍闪现着,是她记忆深处,自以为早就忘却的支离片段。曾几何时,她也曾少女怀春,她也曾一腔痴情,她也曾和那人琴瑟和鸣,一针一线绣着锦帕,打趣着日后要生儿女双全,怀瑜握瑾。

    当初她跪在她父亲面前,求他准许自己嫁给萧子显,一向倡导自由恋爱的父亲严词拒绝。虽是忘年之交,却断然不能将长女托付,只因在他眼里,萧子显的品性只有八个字:慧极易伤,刚极易折。

    彼时她不信,一个字也不信。到头来,命运却是统统应验。

    不只是他,甚至还有他们的女儿。

    一转眼,已是半个世纪,那人黄土一抔,她也风烛残年,过去了,都过去了。

    “好,我让你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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