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归想,大小姐即使现在就坐在自己的身边,也毕竟遥不可及。
林疏默默看课本《外丹术》。
凌凤箫也没有说话,同样在翻书。
一时之间,殿中只有前面术院弟子小声说笑的声音。
离上课还有两刻钟的时候,门口出现一片红影,凌宝尘扒着门框,朝这里望了一下。
凌凤箫看见,起身走了出去,很久没回来。
林疏觉得自在了一些。
他以前在学校,从来是咸在教室的角落,是没有同桌的,现在整个殿中只有三十座丹炉,摆得格外靠近,被弟子坐的满满当当,不可能和同学离远。这样一来,和凌凤箫的距离委实太近,让人觉得略微不自在。
凌凤箫一走,他看书的速度都快了一些。
在仙道的理论中,丹分为外丹和内丹。
外丹就是天材地宝在丹炉中烧炼成的种种效用神奇的丹药,内丹则是修仙之人以身体为炉,精气神为药,大小周天为火,在体内凝结的一颗气丹,练成之后,丹田之中出现一颗大小不定的金丹,全身气机在金丹中汇聚、发散,七窍相通,正是所谓跨入金丹境界。
林疏的筑基都遥遥无期,金丹自然不必考虑,因此他选的这门课只是炼制外丹的入门课程。
按照这本《外丹术》今日上午的课程应当是讲解成丹的原理和基础原料。
他正看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并且越来越近,略微虚浮,并不是凌凤箫的脚步。
当声音近到不能再近的时候,林疏转了转头看来人。
是个杏金袍子的少年,衣服的质地显而易见十分华丽,眉目有些阴郁,神情懒懒。
这人目光在宫殿中漫不经心扫过一圈,最后走到林疏旁边那座唯一空着的丹炉前。
凌凤箫人不在,但课本留在了那里,他仿佛没看见一般,是打算坐下的样子。
林疏道:“这里有人。”
那人挑了挑眉,擡了擡脚尖,将那本《外丹术》往外踢出几尺远,并无离开的意思,理了理衣服,打算坐下。
这时,林疏前面一位术院弟子咳了一声。
这一声咳嗽简直是无中生有,十分刻意。
是咳给自己听的吗?让自己不要插手?
他在典籍中零零碎碎获取过不少学宫的信息,知道这里有许多大门派的少主,亦有不少皇亲贵戚,自己一介白身,要尽量避免无端生事。
林疏:“”
眼前这人如此盛气凌人,似乎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生事了。
前面那位同学已经假咳提醒,若自己再出言阻止这人坐下,怕是会被这人盯上。
如果不阻止,等凌凤箫回来,看到自己的位子被占,怕是又炸成一只河豚,免不了也要把气撒在旁边的自己身上。
造化弄人。
他本应是二十一世纪,大山深处一个静心修炼的剑仙,如今却要卷入初中生关于座位的争夺之中。
为今之计,只有赌一赌凌凤箫和这人谁更得罪不起一些。
林疏决定相信大小姐。
他继续道:“有人。”
那人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一下子冷戾无比,转头看向林疏,向前两步,居高临下。
他伸出右手,捏住了林疏的脖颈,冷冷道:“你算什么东西?”
他手极重,林疏有些呼吸困难。
这些二代们,都是这么大的脾气吗?
——不过还是有点区别,凌凤箫的脾气也不好,但毕竟要干净许多,只是单纯的“我不高兴”,并没有这人眼里的暴戾、阴郁、嫌恶与俯视。
这种眼神让林疏回到了上辈子,有点想吐。
那人笑了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林疏被扼着脖子,能思考已经是勉强,当然说不出话。
那人继续道:“你长得倒是很乖,可惜太没有眼色。”
林疏已经要去世了。
修仙之人,被掐一会儿脖子没什么。
他却并不是,此时已经双眼发黑,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
意识马上就要彻底模糊的时候,门边忽然传来一声:“放开他。”
音色极美,略低,有几分飘渺的意思,此时语速却快了很多。
是凌凤箫的声音。
那人的手僵硬了一下,但还没有动。
凌凤箫往这边走,冷冷道:“你没长耳朵么?”
林疏的脖子被迅速地放开了。
气血上涌,他疯狂地咳了起来,并且即将昏倒。
凌凤箫伸手扶住了他,拍了拍他的后背顺气。
一股炽热的真气从皮肤相接的地方流进林疏的身体,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肺被护住,虽然仍是咳得意识模糊,但毕竟安心了一些。
又过一会儿,才终于活了过来。
确认没有什么危险后,他被凌凤箫放开。
此时,殿中的人全都往这边悄悄瞟着。
凌凤箫道:“萧灵阳,你长进了。”
林疏心道,哦,原来是认识的。
他被大小姐护在身后,感到很安全,擡眼看萧灵阳。
萧灵阳的脸抽了几下,明明五官端正的一张脸,搞得僵硬又扭曲。
他的声音也有点涩:“我不知道你在这。”
“我不在这里,就可以横行霸道,随意伤人我晓得了。”凌凤箫的语速慢了下来,回到了平日里的样子。
但是,这种语速,实际上才最让人提心吊胆,林疏深有体会。
萧灵阳的脸白了许多,道:“这里没位子了,我就是”
凌凤箫只看着他,不说话。
萧灵阳闭了嘴,好一会儿,才挤出来几个字:“我错了。”
“哪里错了?”
“横行霸道,随意伤人。”萧灵阳道。
“啪!”
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落在萧灵阳的脸颊上,那张眉清目秀的脸立刻红了半边。
萧灵阳的目光里全是不服气的恨。
“这是什么课?”凌凤箫问。
萧灵阳:“外丹入门。”
凌凤箫道:“纵横经纬之道,治国之法,课程何其多,另有大国师等着为你亲讲帝策,你跑来上《外丹入门》?”
萧灵阳梗着脖子道:“你不是也上这个课?”
凌凤箫抓住他的衣襟,与他离得极近,声音压低,只有林疏还能听见一些。
他听见凌凤箫一字一句说:“我姓什么?你姓什么?殿下,好自为之罢!”
萧灵阳目光闪烁,挣开凌凤箫,站在原地。
“你走吧,”凌凤箫冷冷道,“中午我找梦先生把你的这些杂课全部换掉。”
萧灵阳气极,道:“凌凤箫!你欺人太甚!”
凌凤箫淡淡道:“那你是想让我把自己的课也换掉,去给你日日陪读?”
萧灵阳闭了嘴,狠狠瞪了凌凤箫一眼,拂袖而去。
林疏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原来二代们也分三六九等,趾高气昂到萧灵阳这种境界,对着凌凤箫的时候还是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凌凤箫,一个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
食物链末端的林疏脖子很不舒服,又咳嗽了一声。
凌凤箫转向他,道:“别动。”
林疏很听话。
只见凌凤箫拿出一个碧玉瓶,从瓶里取出一丸丹药,放在手上,以真气化开。
丹药的馥郁芬芳传来,一闻便知是上好的疗伤圣药,用在自己这种被勒出来淤痕上,实在是大材小用。
凌凤箫走近几步,看那架势,是要亲自给他上药。
林疏僵硬了,他那拒绝一切接触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几步。
然后被凌凤箫按住了肩膀,动弹不了。
林疏很惊恐,眼睁睁看着凌凤箫的手按在了自己脖子上。
“你怕什么?”凌凤箫约莫是感受到了林疏的不自然,好笑道:“我不吃人。”
一边说,一边把药在脖颈上的印子上涂着,甚至还因为脖子那条绳子碍事,使劲往外拨了一下,那块小玉璜也因为这一下过大的动作被扯了出来。
手指在脖子上滑动,林疏当时就要去世了。
好在萧灵阳下手虽重,但手印大小毕竟有限,因此大概不会涂很久。
但凌凤箫这人,边涂还要边说话,动作慢了许多。
“萧灵阳是我弟弟。”凌凤箫道,“不听人话的东西,今日我打他一巴掌,回头让宝清给你送些东西,算是赔罪,此事就算揭过,以后莫要和他计较了。”
——原来是借着自己发作,主要目的在管教一下弟弟。
他只“嗯”了一声,没说到底是为什么和萧灵阳起了冲突,也没再出声。
萧灵阳是谁,凌凤箫赔不赔罪,此事揭不揭过,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根据刚才两人的对话,萧灵阳主要的错并不是他随意出手伤人,是选错了课。而他只不过是个很微不足道的,碍眼添麻烦的人而已,事后安抚一下,以后不闹事情便罢了。
说实话,这个认知是有点让人难受的。
凌凤箫终于涂好药,收了手。
这人大约还存着一点微不足道的良心,知道把刚才因为拨绳子而掉出来的小玉璜再塞回去。
林疏望着天花板,心道,求您快点做完,快点离开,我要死了。
正这样想着,凌凤箫偏偏不动了。
林疏看向前面。
然后看见凌凤箫拿着那块玉璜,怔怔地看,整个人的神情十分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