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远方矗立的银河大厦,林浔轻轻垂下眼。
——但他握向剑柄的手指,却更加用力。
烫。
手下的剑柄,像火山熔岩。
就在这一刻!
脚下地面剧烈颤抖起来,他往前一个趔趄。
地震——?
像又不像,整个地面确实在剧烈左右上下摇动,楼房吱嘎作响,而且一直持续着。他转头看天空,见天上乌云快速翻涌,空气莫名凝滞,仿佛变成实体,而且……剑拔弩张。
空气剧烈波动,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事情即将发生——然后,他看见遁迹符失效,前辈们在空气中现出身影。
机子手中罗盘乱转,只见他紧闭双眼,嘴唇翕张,快速念着所有人都听不懂的咒语,然后猛然张开眼睛!
“炎阳子逆天而为,试图瞒天过海,窃取器,器与天道相连,天道不稳!”
林浔:“所以会怎么样?”
机子道:“天道乃是人间结界的根基,天道一旦不稳,人间结界亦被削弱,再拖上一时半刻,恐有魔物趁虚而入!”
林浔咬了咬牙,不再关注炎阳子,右手猛地向赤霄龙雀剑的剑柄握去!
手下温度如同火山熔岩。
这把剑,他已经拔了三次。
事以过三,还能过四么?
灼痛感从手下传来,他没管,使力将剑上提——
眼前视野忽然一晃,变成一片虚幻灰暗,和他上一次拔剑时一样。
又是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听得清楚,是王安全,这人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我打算给咱们银河的权限管理系统起名叫‘卫星’,它的认证很森严的,我把银河旗下所有产品都关联进去。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身份信息,每个身份等级能做出不同等级的操作。整体上我用了一个很复杂的结构,由三套嵌套系统共同成,好处就是在最大程度上杜绝恶意访问。这样说吧……涉及到重要安全问题的每一个操作入口都是独立的,我全部锁死了。比如我要进入自动驾驶系统后台做维护,这个申请需要和我同一权限等级的架构、你、东君全部选择通过,入口才会打开,我才能进去。只要有一个人驳回,我的id就会被注销。我给你详细解释一下这三套系统。”
“听不懂,”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懒洋洋道:“讲深了的话,你们的名词都太奇怪了,换个通俗点的方式给我解释。”
“非要我给你讲故事?”
“是。”
“那我打个比喻,我们的系统就像个潜艇,黑客和恶意攻击就像海水,每时每刻都想灌进咱们的潜艇里面,好吧?”
林浔:“好。”
这是很简单的比喻。
对普通用户来说,网络世界就是一个祥和宁静的伊甸园,他们登陆app,使用功能,退出app。在这个伊甸园里,至多不过发生一些盗号、个人信息泄露的小风波。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网络世界的深海之下,一个企业就像一架孤独的潜艇。深海之下压强巨大,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而潜艇的外壳并不坚固。黑客攻击、恶意访问,这些东西就像海水争先恐后吞噬、挤压,最后沉没潜艇一样,随时准备着发起最强一击。
网络安全服务所要做的,就是加固这座潜艇的外壳,或增加缓冲层,使它免于进水沉没。
王安全道:“我呢,根据功能的不同,给这座潜艇内部划分成了成千上万个房间,每个房间与房间之间都有坚固的隔断门,每个房间存储着不同等级的信息,船员凭借身份卡片可以在房间中穿行,但不同等级的船员所能访问的房间不同,假如他试图强行访问一个不对他开放的房间,立刻会被处决。”
林浔:“我支持。”
王安全继续:“而对于来自外部的攻击——假如外壳没顶住外面的强力攻击,就会被破开一个空洞,海水开始进入内部——那么,我的防御机制就会启动,这个空洞所通往房间会立刻封闭,甚至立刻被浇筑成实心,其它房间绝不会受害。于是,在这次攻击里,受害的只会是是成千上万房间中的一个而已。”
“而最高级的管理权限,被锁在潜艇最中间的几个房间里,它很安全,太安全了,高枕无忧。”
掌声响起,林浔给王安全鼓了鼓掌:“这么大的工程,那么难做,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个?”
王安全:“其实我早好几年就在做了。你忘了,早几年,咱们做着玩,后来倒闭的那个编程修仙游戏——有一把剑的那个,那时候我就让你建立身份信息了,这可是一盘大棋。基上,咱们这些年做的所有东西都能无缝接入这个系统。”
“安全,你太可以了。”
“那当然可以,”王安全道:“安全这一块,Eagle家的团队要是算第一,那我勉勉强强算个第二吧。”
林浔道:“那Eagle能黑掉你的防御系统么?”
“实话实说。”安全道:“我觉得不可能,很多关键的地方,我们都是自杀式防御。”
“对了。”提到这个,王安全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root权限我还没封上。”
林浔挑眉:“怎么说?”
王安全:“来,键盘给你,root密码你来设,我不知道,别人不知道,也不给东君说,狗东西不给我涨工资。”
林浔就笑。
root,超级管理员。
一个系统中可以有许多用户,也可以有许多管理员,管理员这个名词,就像字面意思所表示的那样,拥有修改系统中一部分信息的权限。
但是——超级管理员,这个账户有且仅有一个,掌控独一无二的root权限。
root权限是系统最根部、最至高无上的权限,与操作系统地位相同。假如一个系统是一个王国,那么root权限就是国王的权杖和冠冕,拥有root权限的超级管理员就是万人之上的君主,可以对这个系统中任何对象进行任何操作,同时也不受任何规则的制辖。
林浔:“这么重要的密码,我先想想。”
“也不用太复杂,但也不能太好猜了,不准用你男朋友的生日。”王安全道:“你只能记在自己脑子里。虽然我保证这个系统绝对安全,只有你或者东君的账户能够访问root账户。”
这一点林浔当然知道。银河的所有产品都由这个权限管理系统来统辖,那么这一系统的root权限,重要程度可想而知。必须最大限度保证密码不被窃取。
他道:“……让我再想想。”
一段时间过去。
王安全:“你想了很久了。”
“我有点选择困难,真的不能用他的生日吗?”他道:“那我问下东君,但我不告诉他这是干什么的。”
王安全:“你开心就好。”
林浔就开始打字了。
聊天界面的顶端是对方的名字或备注,这个人的备注很奇怪是两个字母。
Co。
Lo:宝贝!有没有什么对你来说意义很重大的字母或者数字组合?
Co:你要做什么?
Lo:研究你的精世界……?
Co:。
Lo:给你一分钟时间想一下。
Co:好。
就在这一刻,林浔的意识忽然飘了起来,仿佛空无一物的晕眩后,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一个回车。
他对王安全道:“好了。”
清晰的场景逐渐散成零星的碎片,尖锐的耳鸣声陡然响起来,他脑中剧痛,手指颤抖,险些再次被剑身上传来的巨大冲力震出去。
只听赤霄龙雀剑长鸣。
上一次,上一次也是这样,每当一些关键的信息出现,赤霄龙雀剑都会将他驱逐而出,像是保守着什么至关重要不能被窥探的秘密。
一个有意义的字符串,对东君来说至关重要的……应该是什么?
那时候,他的手指停在键盘上,又写下了什么?
林浔茫然望着不断颤动的剑柄,还有剑身上烈烈的火焰。
就在这时,地面再次晃动!
只见炎阳子霍然睁开双眼,伸手抓向赤霄龙雀剑!
赤霄龙雀剑震动越来越剧烈,基座的玉石嘎吱作响,裂开一道缝来。天地间充满冷凝可怖的威压,林浔连呼吸都艰难,像是突然置身万米之下的深海。
他知道炎阳子快要成功了。
他也知道到极限了。
一个系统所能承担的计算量,是有极限的。
越过这个极限,就是……全线崩溃。而炎阳子为了炼化赤霄龙雀剑,向这个世界索取的计算资源太多了。
乌云密布下的城市狂风大起,天空愈黑愈低愈浓,一道刺目闪电划亮天际后,雷霆震响。
看管周天星斗那弟子忽然大叫:“州有异!”
逍遥子吼道:“人间结界撑不住了!”
不必他们说,林浔已然瞳孔紧缩,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空气。
眼前的空气里,撕开了细小的、密密麻麻的黑色裂缝,无处不在,裂缝里似乎是险恶的无尽黑色虚空。
他将目光转向前方,见一个巨大的漆黑裂缝,在城市间,那条人流量最大的马路上缓缓张开。
左边也有一个,银河广场的中央,睁开了一只黑色的眼睛。
不只这两个……
右后方,左前方,地下,天上——
他所在的这个世界像是个四处漏水的船舱。
林浔记忆中陡然出现长辈们谈论魔界入侵时,提到最坏的后果,是六个字。
天道崩,人间乱。
炎阳子伸手向剑柄的动作在他眼中变成了慢动作。
他喘一口气,手中长剑凝聚,再次直刺向炎阳子的手心!
炎阳子双眼赤红如血,目光往他所在的方向猛转,嘴角微动似乎不屑,然后巍然擡掌迎上!
剑尖与掌心相撞,竟然迸射出丝丝火花。炎阳子皮肤如同铜墙铁壁,人剑合一,便是这样合的么?
林浔抿唇,疯狂抽取被他化为计算单元的其它人的力量,继续向前!
他知道即使是金属和金属,也有硬度的不同,既然这样,为什么他不是更加坚硬锋利的那个?
炎阳子缓缓向前推掌。
林浔寸步不让,先是被他逼退几步,随着新一轮计算单元的扩展,他灵力更强,将炎阳子的手掌回逼,然后——一时之间,与他持平。
他眼睛死死盯着炎阳子,手腕因为过度用力已经关节泛白,撕裂般生疼,不住颤抖。
但是,只要稳住,再等两分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剑尖和手掌相抵处,猛地一震!
林浔浑身的力量忽然在那一刹被生生卸去!
而他对面的炎阳子,亦是吐出一口血来。
他们周围千万里州大地,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刺耳哀嚎,所有声响在那一刹那灌进林浔的耳膜,他大脑一片空白。
林浔颤抖着转头,看见楼下地面上一片刺眼黑雾,成千上万黑色人影缓缓走动,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色的海洋,而这海洋里无数裂缝缓缓张开,魔气取之不尽,他和炎阳子控制下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部被沾染,不再为他们所拥有。
人间结界,或许彻底破碎,这才是真正的魔界入侵的场景。
但是,赤霄龙雀剑不可以不夺。
心念电转,他手腕一翻,换了一角度,刺向炎阳子的左胸!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炎阳子左手长蛇一般袭出,擒住了他右手手腕,然后猛地向自己身前一拽。
林浔右手腕上被他掐住的部位像是被放在了火中灼烫,面对炎阳子的攻击,他浑身肌肉绷紧,却竟然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炎阳子的右手收回,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林浔全失去了呼吸的余地,眼前猛地发黑。
是……他想,失去了所有计算单元后,自己一无所有,但炎阳子因为之前和赤霄龙雀剑的共鸣,身上已经有了器力量的威压。
炎阳子起身,右手生生将他扼着咽喉提了起来,大脑极度缺氧彩色星星在他眼前飘落。
他闭上眼,看向赤霄龙雀剑的程序框。
人在窒息的情况下,平均在一分钟后死亡,他感谢自己还有一分钟清醒的时光。
代表赤霄龙雀剑的那些程序代码浩如烟海,在他眼前唰然展开。在这片海洋里一定有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他要找到那段最核心的代码,他的复制术还有一次机会。
……在哪里?
成千上万行代码繁复扭曲如同显微镜下的病毒,他的意识越来越缥缈,似乎全凭直觉。
这个模块不是。
这个与他想要的大相径庭。
这个也不是……
他越来越难集中注意力了。
是……这个么?
无边的虚空里,忽然炸开一朵烟花来。
他浑身都在颤抖,选择复制选项,黄色的复制框越拉越长,一万行的限制即将用的时候,他耳边忽然响起祁云的一声大叫!
林浔猛地睁开双眼,看见祁云被无数黑气缠身,正在地上不住挣扎。
其它人呢……?
他缓缓望过去,看见无数魔物成一片黑压压的浪潮,而他和赤霄龙雀剑所在的高地就像唯一的孤岛,它们都在向这边涌来,攀爬,向上。
修真界的众人执武器护卫在他周围,然而一大半的人身上已经沾染了裂缝所带来的魔气,甚至开始自相残杀起来。逍遥子打出一个浩然符咒,将一个魔化弟子打落楼顶!
魔物在阻止什么?阻止他拿到赤霄龙雀剑么?
一片嘈杂乱象。
他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他的大脑已经宕机了,几乎失去任何思考能力,只知道东君仍然没有来,没有在自己身边,或许不会来了。
他的注意力转到眼前,就在这片刻之间,蝴蝶夫人的身影忽然踉跄了几步,黑气在她身上蒸腾,她跪在地上,眼白开始变黑,整个人剧烈颤抖,像是在和魔物的侵蚀抗争。
她身上那无数只蝴蝶像是受到了惊吓,扑着翅膀飞出来,又被魔气沾染,或被狂风刮倒,漫天飞落。
紫黑色的蝶翅洒下紫黑色的粉末,有致幻的作用,林浔看着它们,狂风刮起那些粉末,粉末落进他的眼睛里,他睁不开眼睛了,困意这样强烈,像是另一个世界朝他招手。
林浔的意识又昏了几分,他感到浓烈的睡意,仿佛坠入一个不会有黎明的夜晚,或许人的死亡就像一场没有尽头沉睡。
而东君没有在他身边,每个东君不在的夜晚,他都会做梦。那些散碎的片段就像日光透过山楂树在墙壁上投下的亮斑,没有内在的逻辑能把它们连起来,只是吉光片羽,各自闪烁一些漂亮的辉光。
——这次会梦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