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中央广场上的军队事件,再加上次日元老院宣布的大皇子即日加冕的消息,帝国的老主人逝世的消息才算彻底传出。
平民们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触——老皇帝一生无功无过,在人们的心中是一个印象不太深刻的符号,只要他们的生活仍像以前一样安稳,帝国的主人是谁其实并不必太过在意。
贵族们关起门来,盘算着各自的前途。而加冕典礼在即,大臣手头的事务陡然增多,顾不得别事——唯有与喜好铺张浪费的老皇帝不对眼了大半辈子的财政大臣暗暗红了眼眶。这位以吝啬著称,听闻老皇帝要修筑运河,支出大量钱财的消息时气得一天没有吃下饭的老臣,给礼官拨去了加冕典礼的费用后,拿起另外一份文书。
那是老皇帝的葬礼预算。
“我的同僚忙着在新主人面前露面,你的儿子忙着加冕。嘿,老家伙,整个帝都看来只有我真心为你难过啊。”他兀自慢慢说着:“你总是暗地里讽刺我小气,今天我就大方一次,你喜欢大排场喜欢了一辈子……最后一次可不能落下。”
——与老皇帝几乎同岁的财政大臣右手不自觉颤抖着,在负责葬礼的官员申请的预算数目上添了一半。
他又认真核对了一下国库的账目,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现在我也算是看开了,国库里的金币堆的像山一样高,不花点儿出去,实在是心痒难耐。”
老臣又嘀咕了一句:“你们烈焰玫瑰家的钱实在是太多了,恐怕只有打上十几年仗才有机会花掉。”
财政大臣之前的话确实没错,整座帝都挂念老皇帝的人实在是不多了,主要是加冕典礼的准备时间实在太短,需要大量人手来准备,原本各地的贵族、领主更是得到消息后就匆匆出发,赴往帝都——除了要在加冕仪式上到场,也要向帝国的新主人亲口传述愈演愈烈的怪病灾难和时不时出现的神迹——这已经关系到了广袤领地上所有人的安危。
可领主们一路赶来,却发现即使靠近帝都的地方,人们也开始出现怪病的症状,体弱者生命垂危,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意识到这可能是一次空前绝后的灾难。
蒂迪斯宅邸重兵把守,魔法师们随身保护着公爵大人,然而他们却只有声音没有身体,这让公爵大人非常不适。
明明是除了自己空无一人的房间,却时不时传来诸如“我们的世界忽然多了不少人,要告诉魔法协会,他们一定很高兴”“不不不,他们似乎不认同我们,他们归帝国统领”“魔法师竟然在大陆上生活,真是不可思议”之类的话来——听声音和交谈的内容,还都是一些活泼的年轻人。
过了一会儿,终于又出现了别的话题:“你们有没有发现元素浓度变了?”
这群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语调终于不那么轻快:“是的,我猜灰岩之谷也……”
“是不是只剩下锐金之谷了?”
“可是到那时候——”
“每一个元素之谷熄灭,风暴的强度都要增加几倍,所以之前还不明显,而现在,就算我们身处大陆中央也能感觉到了。到那时候所有人一起完蛋,只有躲进塞壬岛或者浮空之都的大型结界才能保命,然后大陆……”
“我们的结界装不下大陆的这么多人,他们怎么办呢?”
“他们应该有自己的办法,你看,今天两个皇子——皇子,是这样叫的吧?他们还在为谁带上王冠这件事争夺。”
“可是我觉得他们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
公爵大人感觉自己听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等这些魔法师的交谈告一段落,他们开始冥想起来,倒是没人再说话了,直到傍晚,隐身药剂的作用才逐渐消失,魔法师们的身影显现出来。
丹尼尔环视一周,忽然心中一沉:“海缇呢?”
魔法师们左右张望,怀疑是药剂作用还没有散去,喊了几声,却没有人回答。
格雷戈里看着眼前红发的少女,火魔法师鲜艳的袍子衬得她娇俏极了,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你来了,”他勾起一丝笑意来,却不似塞壬岛上的优雅有礼,多了漫不经心的味道:“没有和魔法师朋友们一起簇拥着公爵?”
他的语气和措辞让海缇有隐约的不适,但她之前对格雷戈里的印象盖过了这一点——她以为他们已经成为了不错的朋友。
“我只是一定要保护朋友的父亲,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战斗的这样激烈,但这不是我能左右的,”少女湛蓝的眼瞳里闪烁着光芒,像是垂落的星光:“我只是担忧你——你在和光明女神合作,她不是善良的神灵,反而危险极了,你不知道这些。”
格雷戈里略微错愕。
实话说,他在塞壬岛与这个少女往来,只是在用最简单的办法了解自己的处境,谋得诸多便利——虽然这个善良活泼的女孩儿确实激起了自己那么一点儿怜爱之心。
因而,他的态度是带着隐约的暧昧的,如同猎手看到了一只皮毛雪白的鹿。
他也知道这是个对大陆的权力争夺一无所知的魔法师,因此他看到海缇出现在自己面前,做好了她会疑惑乃至质问的准备——却没有想到是一句真诚直白的告诫。
但他的错愕也仅是一瞬,随即便低低笑了起来。
“海缇小姐,”他与那双清澈的眼睛对视,像是在看一个无知的小动物:“你似乎对我有什么误解。”
魔法师姑娘的蹙起眉:“这是真的——林维说……”
一根手指忽然轻轻按在了她饱满漂亮的嘴唇上,她像是受了惊吓,对上格雷戈里称得上是温柔戏谑的目光,脸颊像烧着一样红了起来。
“我们不说林维。”那是早已成年的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好听,总能轻而易举诱去少女的芳心。
“美丽的小姐,既然你对我的关切已经到了抛下朋友来寻找我的地步——考虑一下成为我的王妃?”
海缇既无法接受话题转变之速,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也许不该称作王妃了,过了明天早晨,就是皇后,”格雷戈里饶有兴致看着她的反应:“你就是皇宫的女主人,所有玫瑰和夜莺都将属于你,更不必说绸缎与宝石。”
虽然这是一名魔法师,但实在是个温顺可爱的魔法师,目光洁净真诚得像是秋日的天空,实在是想让人据为己有——这是所有帝都贵族少女都没有的。
而得到魔法师的爱慕这一事实,让向来敌视那个世界的格雷戈里殿下有种隐秘的愉快,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海缇怔怔看着那双深色的眼眸,忽然有种发自本能的恐惧。
她向后退了几步,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格雷戈里笑了一下,目光扫过一旁侍立的两个高阶魔法师,是命令的语气:“带海缇小姐去休息。”
海缇的实力在这几十天并没有大的进展,她只是刚刚摸到高阶的门槛,在两位高阶法师面前做不了什么。
当她被“带去休息”之后,与格雷戈里见面的是萨斯·安格尔。
“加冕的准备已经做好。”
格雷戈里的神色没有大的起伏,甚至凝重了一些。
“你之前也说,这太过顺利……”萨斯瞧着他的神色。
“只有尽快加冕。”格雷戈里:“平民、大贵族和领主都在,伯兰和蒂迪斯不会做出在仪式上武力夺权的事情。”
同样的话在另一位皇子口中说出。
“我不会在加冕仪式上直接夺权。”伯兰远望天际燃烧着的夕阳,余晖投射窗外的树影,碧绿的色泽上添了明亮的金红。
“那么要在什么时候?”
“如果一切顺利,我不必做这件事。”伯兰碧色的眼瞳如同深潭:“假如不顺利,我就有了这样做的正当理由。”
他忽然转了话题,问身旁的魔法师道:“如果你的世界面临巨大的灾难——但你一个付出生命可以挽救,你会选择去吗?”
魔法师的语气不见丝毫犹豫:“会。”
伯兰看着他,眼中有好奇:“为什么?”
“在我的世界,每个人都会这样做。”断谕回答他。
“令人向往的世界……”伯兰低声道:“但我们很难心甘情愿去做这种事,我们首先会问——为什么是我?”
魔法师道:“如果这件事要由一个确定的人完成,那他一定有特殊之处,为什么还要问?”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他意识到自己的特殊之处后,就会转为怨恨——为什么会是我这样特殊?”
魔法师摇了摇头:“抱歉,我不能理解。”
伯兰弯起眼角笑了笑:“我能理解你的不理解。”
这位殿下转移了话题,像是在闲聊:“你会去加冕仪式吗?”
“不了,我明早离开,会有别的魔法师保护你和公爵。”断谕答他。
“他们可以吗?格雷戈里也有魔法师团。”伯兰殿下经历过女神的攻击,对自己的安慰略有担心。
“他们能够对付魔法师团,”断谕淡淡道:“那时候女神无暇顾及这里。”
“你们要对她出手?”伯兰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
黄昏的风带着些许凉气,使得伯兰轻轻咳了起来,他关了窗户,奇怪道:“我感觉皮肤有些发痛——我没有过这样的病症。”
他正要叫医师来,忽然感觉面前的虚空一阵细微的波动,疼痛消失无踪。
“现在呢?”断谕问他。
“好了,”伯兰看着他:“你用了魔法?那这个是……”
“最后一个元素之谷开始熄灭了。”断谕眼睫微垂,看不出情绪。
“也就是说,全面的元素风暴要开启……要过多久会强烈到帝都也受到很大威胁?”
“明天上午。”
伯兰的指尖一下一下轻叩着窗台:“时机正好。”
帝都街道两旁灯火渐熄,进入一夜的沉眠,巡逻的马蹄声照常踏过,一位骑兵动作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他感觉身上有些疼,出于队伍严苛的规矩,他没有向队友抱怨,只是在经过一处民居,听到透过窗户传出来的“见鬼,西娅,我全身的皮肤都有点痛!”的声音时皱了皱眉头。
浮空之都上的清晨非常美丽,晨曦掩映在淡淡薄雾中,待轻云一样的雾气散去,就会呈现出辉煌的黎明。在街道尽头隐隐绰绰的是巨树旅馆,藤蔓树枝纵横相缠,像是在起舞。
林维在老头店铺的门外坐着——那看起来是灰衣老头常用的躺椅,不过小公爵的坐姿尚算端正,手里捧着契约书在看,时不时擡头望一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老头的声音在店里响起:“可恶的年轻人,霸占了老人家的椅子——”
林维头也不擡:“您正好可以再多睡一会!”
老头嘿嘿笑了几声。
这时候,街道朦胧的雾气里出现一道修长的人影。
林维啪一声合上手里的书,朝来人过去。
“我刚刚还在想你万一没有找到这里来——”
断谕揉了揉他的头发——似乎被雾气沾湿了一点儿:“等了很久?”
“睡醒之后就被老头赶出来了——不过我搬出来了他的椅子,”林维的眼睛也好像被雾气沾染一样,显得有些湿漉漉:“我睡得不好,帝都怎么样了?”
“格雷戈里今天加冕,伯兰似乎很有把握。”
“他竟然给了格雷戈里机会加冕……不过一定有足够的理由,伯兰一向很谨慎。”
“光明女神可以使用实体攻击了,她对伯兰下手。”
“我猜你保护了伯兰。我们今天就要和光明见面了,阿德里希格也在这里。”
断谕问他:“你这两天做了什么?”
“很多事,还来回跑了许多趟,”林维神神秘秘压低声音:“你靠近一点,我悄悄告诉你,不让老头听到。”
断谕信以为真,还以为他做了什么秘密的事情。
——结果刚一靠近,就被紧紧攀住了脖颈。
然而可惜的是,只过一会儿,林维就失去了主动,被反过来按在墙上,很是恼火——都怪自己总是会被亲得浑身发软。
他反抗几下,未遂,只好乖乖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