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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阳鸟 正文 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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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消失的妹妹

    她该怎么对这个男人?

    她是不是动作太晚了,如果早一点将他握在手里,起码让他有三分之一的心思是偏向她的,她现在就不会这样被动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是靳寻身边的亲信,她不该放过他的,只要她还想离开靳家的控制。

    以上这些,这是黎湘打量秦简州那几秒钟里产生的想法。

    但很快就被她揭掉,这不过是一层表皮。

    她时常觉得自己有种割裂感,身心不一,想到与做到的事差距太大,这种感觉似乎女性身上更长见到,似乎很普遍。

    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声音缠绕在是否结婚,是否生育,哪种生活比较好,哪种生活比较惨的讨论上。

    割裂,矛盾。

    这种感觉也在逼近黎湘,只不过她的点在于,她想离开现有的束缚,却觉得还不是时候,自己各方面都没做好万全准备。

    然而现实就是,事情并不会等你做好准备再发生。

    种种烦恼略过黎湘心头,眨眼间她露出一抹公式化的笑容,不看郗望和陈熹,只对秦简州说:“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秦简州神色复杂,欲言又止,但还是点头说:“一会儿我来找你。”

    黎湘没接话,只是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她洗了脸,换了身舒适的居家服,煮上开水沏茶,前后差不多将近二十分钟,门终于敲响了。

    黎湘将门打开,脸上没有笑容,不是笑不出来,是接下来的谈话不适合用笑容撑场面。

    她将一次性拖鞋递给他,他弯腰换上,先进洗手间洗手。

    她站在台子前检查茶水,倒出两杯后就在游神。

    像是靳家、姚家这样的家庭,即便没有百年富贵也有几十年荣华,早前都是海外华商,这几代落叶归根,价值观和普通人不一样。

    那些普通人无法忍受的,觉得天塌下来一样的出轨劈腿,在他们看来只是常态,甚至与个人约束无关。更不要说什么吸毒滥赌败家的多了去了,什么没见过呢?

    而秦简州在靳家养大,耳濡目染……

    秦简州这时从洗手间出来了,手已经擦干净,袖子也卷到手肘以上。

    黎湘扫过去一眼。

    眼神对上,两人有了共识。

    他走进这个门口,就意味着不会再敷衍。

    要是准备一问三不知,他就不会进来。

    秦简州接过茶杯,却没喝。

    黎湘慢慢道出自己的思路:“我先说我的看法,有不对的地方你待会儿纠正。你和她们这么熟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因为靳家的慈善基金在救助这件事情上出了不少力,出面办事的人都是你,她们对你的态度自然不同,另一种可能则是,早在她们获救之前你们就认识。”

    说到这,她叹了一声。

    她当然希望是前者,前者的情况还没那么复杂,后者却让人心生胆颤。

    黎湘继续道:“人口贩卖不是几个人能搞出来的,十几年才被戳破,说明这条产业链已经非常成熟,而且一直有人遮掩。我花了一点钱跟郗望买她知道的故事,虽然不多,但也足够我拼凑出大概。那个囚禁她们的人,自身就有一些背景,就在林新,所以事情被翻出来也不怕,牺牲的只是几条小鱼小虾。他跑了,却没跑远,还能招摇过市,说明除了知道内情的人,没有人将这个案子和他明面上的身份联想到一起。”

    “再进一步说,这条产业链靳家也有份——你是负责对接的。郗望和陈熹早就认识你,她们听你的话,是因为知道你代表谁,你有可能让她们完全脱离那个人的掌控。还有,郗望之前有过一次不打招呼就跑出去的情况,当时是你把人找回来的。这次从游乐园溜走,你虽然不在现场,但你知道她跟谁走,去了哪儿,去做什么。你今天是来警告她的,但郗望有把柄在那个人手里,所以她和你和陈熹发生了分歧。”

    一番话落下,黎湘又长长地吸了口气,再次看向秦简州时说:“孩子,就是把柄。”

    至于秦简州,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明显的表情,然而呼吸的频率和情绪起伏却是骗不了人的,无论他多么善于隐藏,基于这些年她对他的了解,她对人的观察,他根本瞒不住。

    说震惊,却又在情理之中。

    其实他早该想到,以黎湘和靳家的关系,就算她瞎了聋了,也能明白一二。

    只不过她总表现得对那些事漠不关心,什么都揣在心里,令人总产生错觉,她是不知道的,她是在主动地闭上眼睛耳朵。

    可她都知道,她只是不说。

    当这样一个人突然将一切都说出来,她的对手会很难招架。

    半晌过去,秦简州终于动了。

    他在椅子上坐下,喝了两口茶,将杯子握在手里,说:“那些生意,靳家没有直接参与。你了解他,脏手的事靳先生不会碰的。”

    这话说得讲究,还需要听话的人自行理解翻译。

    若不是黎湘了解靳寻,恐怕会以为靳寻是多么“爱干净”的人。

    事实上无论是十二年前他和张大丰的结交,还是这些年来他在生意场上以及私底下的手段,她都看得明明白白。

    他当然不会碰,他的手一直都很干净。

    不直接参与,是不投入,也不牟利的意思,不以此为营生。但这并不是说,这些事他不知情,他没有因此获得某些便利。

    换句话说就是,这条路上没有干净的下脚地,每一块都是肮脏的,要走向目标难免要踩一脚屎。

    有条件的,比如靳寻,会选择一块合适的踏脚石,那些没有条件的,会直接踩下去,甚至是四肢着地爬着走。

    脏么,是很脏。

    想要洁净无暇,就让开道。

    郗望她们获救的时候是在地窖,但她们并不是一直在那里生活。

    她们换过很多地方,还多次出去过,去陪一些喜欢少女,甚至有洛丽塔情节的男人。

    这些客源是哪里来的,谁需要牵这种线?

    就像十二年前,张大丰安排她认识林新本地的老板们,计划着轮流睡她的顺序,试图将所有勾心斗角分拨利益的老板都变成“自己人”,而如今就是换汤不换药。

    发现她们的村子距离度假村不太远,那村子只是一个临时落脚地,接客应该就在度假村。

    靳寻不参与,不过问,他只负责投资项目,运作项目,收获利益。

    这中间怎么笼络各路人马,靠什么肮脏手段他是一概不理会。

    不理会就不会脏手,事情被揭出来了也扯不到他,他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可他不参与,就得有人去参与、钻营。

    他也不会让秦简州直接碰,这仍会牵扯他,秦简州最多只是传个话,表个姿态,林新本地自有人主导。

    张大丰那件事就是个模板,折了张大丰,还会有李大丰、王大丰。

    黎湘的思绪游走着,秦简州的回答也在继续。

    “的确有个孩子,对方不会放手,郗望想要孩子,就得去他身边。除非她能狠下心割舍。我今天来就是说服她往前看。”

    “陈熹一直在做她的工作,陈熹决定得很快,是郗望一直在犹豫不决。”

    “靳先生从不过问这些事。你知道他的做事风格,不过问就是最好的保护。要不是事情突然被揭出来,牵扯到你这里……谁也不会想到你的妹妹也在里面。”

    “靳先生已经尽力在周旋了。但本地势力有自己的一套运作方式,他不能干涉太多。那个人本来就不太正常,根本不会听靳家的吩咐。如果靳先生出价将孩子‘买’回来,这样只会让人起疑他为什么要为郗望做到这步。所以这件事只能缓缓图之,先这样维持着,待一两年后再看。”

    即便黎湘早已勾勒出故事大概,听到秦简州这些回答依然汗毛直立。

    她靠着桌子,手脚发凉,却不只是因为这些内幕。

    她问:“那个人是谁?”

    秦简州没有回避视线,大概早就有了准备:“现任林新副市长的弟弟。”

    黎湘回忆着副市长的样貌和背景,嘴里重复着:“弟弟。”

    秦简州:“他们兄弟以前吃了很多苦,底层上来的。这个弟弟小时候受过虐待,心理扭曲,精神方面有些问题。”

    黎湘听过不少底层人发家史,能从泥潭里爬出来不止要有能力、运气,还得够狠,善良与底线不足以抵抗住烂泥的拖拽。

    要说“感同身受”,她多少有一点,她是怎么走到今天的,什么滋味儿,心里太清楚了。

    如果没有靳家的“支撑”,她根本出不了头。

    “这件事很麻烦。”秦简州说:“如果只是简单的人口拐卖,把人找回来就是了。但现在是两边势力的拉扯,中间还牵扯了一个孩子,就只能……”

    黎湘将他打断:“意思是让我不要逼得太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过几年郗望的年纪大了,那个变态愿意转移目标了,又或者是郗望终于割舍了母子情,决定迎接新生活,孩子就给对方,事情就可以了结了,对么?”

    秦简州没有回答,但答案是明摆着的。

    两人就这样对视许久,秦简州终于将难以启齿的下文说了出来:“靳先生已经在想办法了,也在托人寻找和郗望相似的女孩。”

    这次换黎湘震惊了。

    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又不意外这是靳寻干得出来的事。

    “你所说的女孩,多大年纪?”黎湘问。

    秦简州没有正面回答,只说:“那个人的喜好一直没有变过。”

    黎湘连头皮都绷紧了,喃喃道:“为了把她拉出来,就拖另一个无辜者下水。十四岁,甚至更小……你们疯了。我不同意。”

    秦简州点头:“我知道。”

    他的情绪也很矛盾,一边是因为知情,毕竟黎湘的经历他也是见证者,而另一边则是理智,是自小到大的做事习惯。

    他看向黎湘,见她已经逐渐失去冷静,眼眶也在暗暗发红。

    那或许是因为愤怒,或许是因为想到过去,也可能是和那个还没选中的未成年少女共情,但她还在压抑,她的面部肌肉在小心控制着,眼眶虽然红了,眼睑却迟迟没有湿润。

    秦简州深吸口气,吐出事先就想好的,本以为永远不会用到的说辞:“就算不找替代品,这个女孩的命运也是注定的。我会在已经被卖掉的女孩中挑选,她被选出来,起码生活可以有保障。那些没有被选中的,下场会更惨。”

    黎湘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人口买卖生意中,女人会面临和牲口一样的待遇。

    性|交易或生育机器,或器官拿走,血清抽走,下场就不一定了。

    “你觉得你做了件好事是么?”黎湘问。

    如果她同意这样做,就等于“救”了一个女孩是么,这太荒谬了。

    秦简州别开视线:“我只是把利害关系转告给你,现在还有时间考虑。或者维持原有的方案,等一两年再看。”

    这话落下,秦简州站起身,他将茶杯放在桌上,到门口换鞋。

    黎湘看着他蹲下的背影,半晌问了句:“你这次来,靳寻知道么?”

    秦简州没有回头:“来林新办事是靳先生的意思。来这里是顺路。”

    也就是说,靳寻并不知道他来见郗望,也不知道他们这番对话。

    秦简州走了。

    黎湘依然站在原地。

    许久过后,她才走向床沿坐下。

    手机一直在震动,有未接来电,也有消息提示。

    她静坐了半个小时才拿起手机看了眼,眼神木讷,思路僵化,每行字都要看好几遍才看进去。

    有杨隽在汇报剧组工作,有制片和导演在问她时间安排,有戚晚发来的新想法,还有郗望的对话框,那上面也有个红点……

    “你们谈了什么?”

    黎湘闭了闭眼,暂时将个人情绪屏蔽在外面,将自己当做机器人一样回复工作信息。

    等所有人都回了一遍,她点开姚珹的微信,发了这样一句:“昨天和你说的事,先放一放吧,暂时不需要了。”

    几分钟后,姚珹回复了。

    先是一个问号,随即是这样一句:“事情已经交代了,很快有眉目。怎么改主意了?”

    她的改变就意味着发生了某些事,而且分量不轻。

    黎湘:“因为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过了片刻,姚珹才回:“我会看着办。”

    对话框那边安静了。

    黎湘刚放下手机,这时门铃响了。

    她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到了郗望。

    “我能进来吗?”郗望问。

    黎湘回道:“工作的事找杨隽,其他事明天再说,我累了。”

    郗望大概没想到会吃闭门羹,在门口徘徊片刻才离开。

    黎湘回到床边躺下,将身体蜷缩起来,眼睛盯着前方。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十二年前的某个夜晚,无助、无力,前路渺茫,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

    唯一清晰的存在,就是那双将她逼向悬崖边的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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