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轮五分钟的倒计时开始了。
倒计时一开始,宁鸽就和周围的人一样,试着摇了一下计步器。
摇出同样的数字这种战略,感觉并不是一个保险的做法,宁鸽还是觉得不摇是最好的。
主要是在担心,计步器的设计说不定会坑人。
比如特别灵敏,随便一动就跳数字,或者特别无厘头,有时候摇一下跳十个数,有时候摇十下一个数字都不跳之类,让人根本没法精确地控制上面的数字,这样每人只摇二十下的战术就彻底没用了。
然而没有。
这计步器设计得非常贴心,简直体贴到过分。
宁鸽轻轻动了一下,显示屏上面仍然是零,没有动静,再平移一下,数字还是没有变。
宁鸽真的抖了一下手腕,显示屏上的零立刻跳成了一。
宁鸽又试着摇了一下,数字由一变成了二。
宁鸽攥着它,抬了抬手,计步器对这种动作毫无反应。
时间完全来得及,宁鸽试了试各种动作,发现这个计步器很灵敏,但是灵敏得并不过分,它可以精确地识别宁鸽摇它的动作。
宁鸽抬起头,看见裴寒和欧文也在试计步器,很明显,他们的计步器也一点问题都没有。
它忠实而聪明地记录下宁鸽每一个一抖手腕,摇它的动作,一点花头都没有。
这太不对了。宁鸽心想。
这就像一个一直想灌你鹤顶红的人,忽然端上来一盅冰糖燕窝,还一脸小意温存地说,“快吃吧,滋阴养颜哦”,让人本能地觉得害怕。
宁鸽握着计步器,小心地,一下一下地摇,等显示屏上的数字到二十时停了下来,把计步器稳稳地攥在手里。
裴寒和欧文也都准准地摇了二十。
宁鸽看看周围。
有人已经摇完了,正和宁鸽一样,平稳谨慎地握着计步器,唯恐它再跳数,等着大家。也有人比较谨慎,摇得非常慢,一下又一下,摇一下看一眼屏幕上的数字,摇一下再看一眼。
五分钟内摇二十下非常容易。
就算再慢,不到一分钟,车厢里所有人还是全都摇完了,纷纷停下来,静等倒计时结束。
倒计时一结束,广播里就叮地一声,面具人开始走进人群,统计次数。
面具人查完一个,就报一遍计数器上的编号和步数,让另外一个面具人在本子上记下来。
轮到宁鸽,宁鸽小心翼翼地把计步器递给面具人。
面具人并不在意,动作鲁莽地随手一接,速度一点都不慢,把宁鸽吓了一跳。
宁鸽赶紧探头去看计步器。
还好,屏幕上的二十并没有变。
可能五分钟一结束,计步器就不再有反应了。规则设置得体贴入微,一点都没想着害人。
面具人一个个报过去,全都是二十。
车厢里每个人都准准地摇了二十下。果然,所有人都拿到了一朵小红花。
红花是很薄的红纸剪的,有点像幼儿园手工课上的成果,小小的一朵。
拿到小红花,大家安心多了。
吴老师又一次站出来。
他来到车厢正中,满脸微笑,鼓励大家,“这一轮大家都做得非常非常好,我们要继续保持下去,下一轮还是这样,每个人再摇二十下,我们所有人一起拿下一朵小红花。”
宁鸽听见,前面有人问他:“怎么这次广播里那个人没告诉咱们过关的办法?”
有人嘀咕:“他一直不说话,让人有点害怕,咱们这么摇到底行不行啊。”
有人同意,“这关不会是有什么猫腻吧。”
吴老师安抚大家:“广播里的人没说话,是因为他根本不需要说。这一站过关的方法太简单了,我们自己也完全能想得到。”
欧文笑了一声,“确实挺容易的。”
裴寒瞥了他一眼,“话别说得太早。”
宁鸽深以为然。
面具人登记完发回计步器时,已经帮大家全都按过清零按钮,屏幕上的数字回归到零。
第二轮比赛马上又开始了。
这一轮大家都放松多了,摇得比刚才快,没用多久,就纷纷摇完了二十下,放下手。
倒计时一停,面具人就开始走进人群中一个一个检查步数。
一连串的“二十”之后,面具人忽然停了一下。
他把计步器举到眼前,又仔细看了一遍。
“二十一。”他说。
所有人都怔住了。
计步器的主人是个年轻男生,听见他这么说,也去看面具人手里的计步器,等看清上面的数字,一脸懵,“我刚才明明就是摇了二十下,看见变成二十就没再管它,我没摇到二十一啊?!”
车厢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看着他。
有站得近的人也探头去看计步器,屏幕上确凿无疑地显示着二十一。
男生慌张得快哭了。
“说不定……有可能……是什么时候不小心晃了一下?对不起,对不起大家。”
人群中有人哼了一声,“不小心?真的是不小心?别人怎么都没‘不小心’?”
吴老师也不太高兴,不过他还是安慰大家说:“没事,下次注意就行了。大家都盯着一点自己的计步器,如果再有人不小心多摇了一下,就赶紧说出来,通知大家一声,这样所有人就能多补一下。不过这次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前三名都有小红花。”
这个小失误确实没什么。
如果这男生用二十一下拿到这轮的第一名,其他人用二十下并列第二,还是人人都有一朵小红花。
从结果上看,并没有什么差别。
面具人继续往前走,检查着计步器上的编号和数字,一个接一个地报过去。
忽然又报,“二十二。”
这次是个老大爷。
全车厢的人都盯着他,有人问:“你这也是不小心?”
老大爷脸上讪讪地,没有说话。
如果这时再有一个人摇出二十三,所有人的小红花就都没了。
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地听着面具人报数。
还好,后面一直都是二十。
全车统计完毕,幸好只有这两个人摇出多于二十的数,他们分别拿到了第一和第二,其他所有人并列第三,所以车厢里每个人还是都分到一朵小红花。
但是车厢里的气氛忽然凝重了。
每个人都捏着纸做的小红花,没有人说话。
一片奇怪的寂静中,第三轮比赛开始了。
宁鸽摇完自己的二十下,抬头看了看周围。
有人还在继续遥,看手臂摇晃的速度,早就应该停下来了。
有些人明显摇多了。
这回倒计时结束时,面具人一个个查计数器,报出来的数千奇百怪。
“二十三。”
“三十一。”
“二十六。”
“四十二。”
……
最多的一个人竟然摇了六十五下,是正常的三倍,绝对不可能是“不小心”弄错了。
这一次,只有摇得最多的那三个人拿到了小红花,其他人全都没有。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有人低声哭了起来。
吴老师脸色发白,站到人群中间。
“大家听我说。如果大家都不多摇,所有人就都能活下来。不过不用怕,还有机会,现在回头的话还不算晚。刚才那一轮,有三个人比别人多拿了一朵小红花。不过没关系。”
吴老师尽量把语气放柔和,耐心地给大家详细地解释。
“因为名次是可以并列的,如果接下来的每一轮,所有人都只摇二十下,大家都会再拿到同样数目的小红花,等游戏结束时,刚才那三个人多出一朵红花,并列第一,其他人还是可以并列第二,所有人全都能活着。”
没人出声。
吴老师又想了想,“不然这样,如果大家相信我的话,待会大家摇完以后,把计步器都交给我保管……”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后一个面具人就突然出声:“比赛期间,计步器只能在自己手上。”
这办法行不通。
吴老师依旧没有回头看那些面具人,他的喉咙有点哑,不过还是努力对整个车厢的人露出一点笑容,“每人二十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下一轮又开始了。
这次计时一开始,就不太对劲。
宁鸽听见前面一个穿牛仔外套的男人骂了一声,“什么二十,去他妈的吧,让着你们而已,你们就多摇,真比手速老子能比你们慢?”
他胳膊一甩,开始疯狂摇起计步器来,好像一个开足了马力的马达。
有他带头,所有人都惊恐地互相看看,也快速地摇了起来。
还有不少人在遵守规则,并不想多摇,无奈加快速度摇晃的人越来越多。
恐慌的气氛弥漫在整个车厢里。
每个人都在看着别人,发现别人越摇越快,自己的手也不由自主开始加速,最后所有人都竭尽全力,疯狂地摇着那只小小的计步器。
结盟彻底崩溃了。
宁鸽看见,人群中,只有吴老师没有去摇计步器,他茫然四顾,望着周围疯狂摇晃的手臂,满脸绝望。
宁鸽收回目光,默不作声地拿着计步器不动。
起步已经晚了,肯定挤不进前三,不进前三的话拿不到小红花,摇了也是白摇,还不如干脆歇着。
裴寒和欧文也都没摇,看着周围。
周围的人表情都很痛苦。
和前几轮只摇几十下大不相同,像这样一刻不停地疯狂地摇着计步器,还要连摇五分钟,胳膊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前面有个人在小声哭泣,“我两条胳膊都骨折过,受过伤,我摇不了那么快。”
五分钟倒计时结束。
面具人又开始逐一统计,报数,面具下的眼睛毫无情绪,声音冷漠。
这次报出来的数猛地翻了几十倍,不少人都摇到了八百以上,刚刚那个穿牛仔外套的男人一枝独秀,直逼一千。
前三名各领到了一朵小红花。
并不是刚刚那三个人。
有趣的是,当比赛比到竭尽全力时,会赢的并不是开始时打破协议的人。
他们只是在大多数人没有全力竞争时钻了空子,打破协议长期而言对他们也没有好处,因为竞争趋于白热化后,有人会比他们更快。
然而全车厢的人,都被他们拖上了一条下不来的贼船。
现在已经有六个人比别人多拿到一朵小红花。
欧文笑道:“这就是内卷吧?我开始怀念每个人只摇二十下的时候了,你说这么拼命地摇,大家全都累个半死,图的是什么?明明不这么比,大家都能活,他们是不是傻?”
“他们一点都不傻,”宁鸽说,“不止不傻,还有点聪明过了头。”
裴寒说:“只有靠结盟才能避免这种状况,可是现在这种结盟太脆弱了。要想让所有人都不违反盟约,只能……”
他在喉咙那里比了一刀。
面具人应该不会管玩家自相残杀这件事,说不定还很乐见其成。
然而吴老师明显不是会杀人镇场的人,他只能痛苦地看着他让全车厢人好好活着的计划轰然崩塌。
他正在喃喃自语,“希望下面每一轮都是新的人拿到小红花……”
宁鸽明白他的意思。
只要接下来每一轮都是新人拿到红花,这些人并列第一,其他人并列第二,车厢里的人还是都能活命。
然而那个穿牛仔外套的男人摩拳擦掌,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如果让他这轮再拿一朵花,他就比别人多了两朵,排在第一,那几个多拿一朵的人排在第二,其他人全部排在第三。
这是最后一种能让所有人活命的格式。
但是轮次还远远没有结束。
一共有八轮比赛,还剩四轮没有比,如果在接下来的四轮里,再升一个梯度,有人多拿了三朵小红花,有人多拿了两朵,有人多拿了一朵,其他大多数没有拿到额外小红花的人,全部都会死。
吴老师也预见到了这种状况,脸色惨白。
宁鸽捏了捏手里那两朵大家都有的小红花。
在这节和平的车厢里,玩最容易过关的游戏,反而是上车以来离被扔下车最近的一次。
想活下去只剩两种方法。
一种是和面具人硬刚,第二种就是在面具人的眼皮底下冒险作弊。
面具人一直站在车门口那边,和宁鸽之间隔着拥挤的人群,一点小动作并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反正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试试看。
宁鸽抬头看看裴寒,在拥挤的人堆里,伸手去握他的手。
他也正伸手过来,来找宁鸽的手。
两只手握在一起,手心里藏着那只小小的计步器。
两个人想到一起去了,相视一笑。
裴寒把她的计步器收了过来,顺便扶住她的肩膀,倾身吻了吻她的头顶。
他把两个人之间的暧昧动作演得很真实。
他的手很大,握着两个计步器根本不算回事,连宁鸽都看不出什么异样。
只有宁鸽一个人的还不够,裴寒回头用口型问欧文:“我来还是你自己来?”
“要真比赛了?”欧文撸起两条胳膊的袖子,搓搓手,对着手里的计步器呵了一口气,“来。咱俩比比。看谁能赢。”
裴寒威胁他,“要是进不了前三我就把你扔下车。”
“进不了前三?”欧文轻轻笑了一声,“爷不想动而已。就这群菜鸡。”
广播里叮地一声响,下一轮又开始了。
裴寒这一轮才真的在认真摇这东西,速度快得吓人,他的胳膊摇出虚影来,宁鸽觉得他的关节要冒烟了。
欧文也很快,但是确实没裴寒快。
他看了裴寒一眼,“真不愧是单身这么多年……”
这句黄暴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旁边还有宁鸽在,把后半截咽了回去。
宁鸽自己也攥着空气假装使劲摇晃,一边看着别人。
经过刚刚那疯狂的五分钟,大家都累得要命,动作远没有上一轮快了,可是再累也要继续摇这东西,否则就活不成。
就像欧文说的,明明每人只摇二十下,大家都能活,非要拼死拼活,把自己和别人逼成这样。
倒计时结束前,裴寒把计步器隐蔽地还给宁鸽。
宁鸽接过来,看见了上面疯狂的数字——一千二百五十七。
她又随便摇了一会儿,摇到将近一千三。
裴寒自己继续快摇,摇出疯狂的一千四百多。
欧文竟然真的很强,也摇出了一千一百三十的成绩。
宁鸽、裴寒和欧文三个人,毫无悬念地一人拿到一朵小红花。
这就是宁鸽的计划,也是裴寒的计划。
现在想扭转局面,唯一能做的,就是彻底的控场和压制。
在接下来的三轮里,三个人必须保持前三名,拿到全部小红花,不给其他人拿到小红花的机会。
这样他们三个就会并列第一,那六个在前几轮中拿到额外一朵小红花的人排第二,其他所有人并列第三,所有人一起过关。
接下来的两轮,裴寒如法炮制,再次让三个人都拿到了小红花。
最后一轮计时开始,前面有个男人一边拼死摇着计步器,想给自己拿到一朵小红花,一边回头满眼嫉妒地看裴寒他们。
他说:“他们几个怎么可能摇出来那么多?作弊吧?”
一直沉默着的吴老师终于受不了了。
他大吼了一声,“蠢货,人家是在救你们!!”
吴老师的脑子一直很清楚。
不过他只说对了一半。
这些人太不靠谱了,完全不能相信。
宁鸽他们三个人一定要拿到全部小红花,稳坐第一的位置,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就算其他人折腾出花来,也都不用担心。
其次,这么做还可以让车厢里的人都过关。
一举两得。
但是那个人和吴老师的争执吸引了面具人的注意力。
其中一个面具人看看他们,又转头凝视着裴寒他们这边,过了一会儿,穿过人群往这边走了过来。
没法再让裴寒代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