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事管理局 正文 奈何桥
奈何桥
铁门被一脚踹开，申公豹飞奔进来之时就看到一地的血和尸体，还有躺在尸山血海中一动不动的周浔。小白围绕在她身边用脑袋不断拱她，发出悲戚的声音。
申公豹忽然觉得腿上发软，他跌过去，看到可怖的凶器横在周浔腰侧。他搂起周浔的身子，他感觉到怀里她的温度正在流逝，又拉拉她的手，接着周浔的手无力地从他掌中滑落下去。
申公豹捧起周浔的脸，鼓起勇气低下头轻轻嗅闻她，他曾无数次追逐、捕捉她鲜活的气息，她焦虑时的苦味，她接吻时快活的甜，她生气时使他舌尖微微的刺痛，还有她佯作拒绝自己的接近时令他睫毛微颤的酸涩……
如今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向来是从容镇定的，遇到什么困难都有法子面对，可现在的申公豹却大脑一片空白，全部的智谋都不听使唤了，他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只是静静的抱着她，像个陷于沼泽泥淖而无动于衷的人。
然后，申公豹感觉手臂上一直以来束缚他的桎梏消失不见了，巨大的枷锁被卸除，他恢复了全然的力量，可此刻的他却生不出任何欢喜之心。
他已经死过一次，当年被迫灵肉分离之时他便死了，然后成为东海分水将军的这三千多年里心脏的部分始终空荡荡的，而今天他胸膛里的缺口再次被放大，他仿佛又经历了一次死亡。
小白也能感受到主人的无助和绝望，凑了过来，把脑袋顶在申公豹的额头上，试图安慰他。
“不，不对……”
之前也有人复生过！申公豹猛然擡起头来，大脑开始飞速旋转。
他想到了哪吒，哪吒是他师兄太乙真人引来其魂魄后用莲藕为身躯复生的。而太乙真人之所以选用莲藕是因为哪吒削肉还母、剔骨还父之后肉身不再完整了……
申公豹看了看周浔身上的伤口，他将刺入她左侧腹部的铁物拔出来，瞬间鲜血涌出，然后申公豹运用神力修复了那块巨大的伤口。
“等等我，我来找你了。”
申公豹把头抵在周浔开始冰凉的额头，周围的灵子快速波动，瞬间幽绿的光芒就包围了他俩，然后申公豹就跌入了周浔记忆的海洋里。
那是周浔从儿时到现在的每一个难以忘却的瞬间。幼儿园时因为午饭吃得最干净而得到了小红花，小学时期末考试拿了双百，假期里跟爸妈出去玩，临开学时跟方楠凑在一起赶作业……
方才周浔就是从这一个个难忘的时刻中坠落的，死亡就是人类与它们逐个告别的过程，最后喜怒哀乐全部被剥落，只剩一片空无。
如果不是时间紧迫，申公豹真相一个一个仔细查看，他想了解周浔的全部过往，他想看一看她所有惊心动魄的回忆中究竟有没有自己。
可是，他没有时间了。
他继续往深处追寻，他还能感觉到周浔的气息没有完全消失，她还在被什么东西牵绊着。申公豹追寻着那缕尚未消散的气息快速奔去，然后他看到了年少的周浔。
那时的她漂亮的五官还没完全长开，脸上那种倔强又带点狠劲儿的表情已经出现了，当然如果眼前的周浔没有被个面目平庸的老男人掐着脖子，这该是多么神圣而美好的一幕。
申公豹咬牙切齿。不过周浔目前的劣势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双脚踩在那男人的胯上作为支撑，左手摸到他的小拇指狠狠往反方向掰去。那男人吃痛，几乎使周浔窒息的握力几乎松开，然后她右手从兜里掏出个折叠小刀狠狠插向他的手臂。
天呐，太厉害了！申公豹瞬间星星眼。
不过周浔那时的力气还太小，小刀并未击穿男人的外套，不过那人松开了周浔。她落在地上咳嗽着，连滚带爬地躲避着男人的踢踹。这时，背后几声枪响，男人被击退了，周浔擡起头来露出得救了的欣喜表情。
然后，一切又都消失了，周浔脸上的表情也忽然不见，只剩下一片茫然，她重新站起身来，朝着一直在呼唤她的方向走去。
申公豹顺着她走路的方向看去，就见远处有一条宽而亮的大河，奔腾不息。
“不要过去啊！”申公豹大喊。
那可是奈河，过了可就回不来了！
申公豹赶紧掐诀现身，挡在了周浔的面前，然后露出森白尖牙，又俯下身子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微笑着说：“还记得我嘛，我可是好人，快跟我回去吧！”
这一通糟糕的发言引得原本还面目呆滞的周浔心中警铃大作，她还未从刚才对“人皮脸”的恐惧厌恶情绪中完全剥离出来。她想，眼前这个绿眼睛男人虽然漂亮，但实在可疑，活像影视剧里不入流的反派，于是她飞起一脚踹在了申公豹膝盖上，然后扭头转身就跑。
“啊，别跑了！”
申公豹大惊失色，赶紧追去，唯一的好消息是周浔此刻还保有属于人类的七情六欲，呜呜毕竟讨厌也是一种情绪嘛！如此一来，他便有希望将她带回去。
追赶着，申公豹似乎想到什么，立刻化身为黑色豹子拦截到周浔的前面，忽然间媚眼如丝，又伸个懒腰，然后扑通倒在了地上翻起了肚皮，还时不时扭来扭去。
申公豹暗中咬牙，今天本座这老脸就不要了！
果然，周浔被吸引住了，不再急于奔跑，她低头好奇地观察着卖萌撒娇的豹子，然后干巴巴问了一句：“豹子，你是不是背上痒痒？”
申公豹一个骨碌翻起身来，心想这孩子打小就情商高啊！不过他没跟她计较，擡起一只爪子来煞有介事地跟周浔说：“咳咳，恭喜你成为猫猫神教头号幸运人类，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猫猫神的神使，尊享……”
还没等他说完，周浔跑得更快了，还一边掏出手机来大喊：“喂，警察吗，这里有人宣传非法宗教。”
可恶啊！这家伙怎么油盐不进的，反诈意识也太强了吧？
申公豹急得抓耳挠腮，他无法强行把她带走，只能帮助她重燃对此岸的眷恋之后让她自己心甘情愿地跟着回去。
怎么办啊！
打小就是运动健将的周浔跑得飞快，越是奔跑她便觉得自己身上越发轻松，好像摆脱了地心引力，卸去了所有的重担，只三两下她就跑到奈河边，一只脚踏上奈何桥了。
那宽而长的大桥仿佛在引诱她，只要迈过去，所有沉重的烦心事便被留在岸边。
这时，背后传来一声轻柔地呼唤。
“周浔！”
她愣住了，背后的呼喊好像有魔力，一下便隔绝了大桥的诱惑，她把脚从桥上放了下来。
然后，她想起来了，那是妈妈的声音。
忽然，周浔好像觉得自己身上又重新变得沉重了一些，不过她逐渐变得空洞的胸膛里似乎被某种温暖的东西填满了。
她往回走去，她又听见更多的人呼喊她的名字，声音或大或小，语气或轻柔或急切。她往回走得快了，然后那一道道声浪逐渐变成了人海。
很多人站在她面前，周浔的很多记忆开始复苏，她好像逐渐记起了眼前的人。
有亲人，有朋友，还有她经办的案子中令她意难平的人物。
“你们叫我干什么？你们都需要我吗？”周浔茫然发问。
所有人都没说话，只是微笑着看向她。
“还有我，还有我！”
申公豹从人群中蹦跳着。
周浔也于茫茫人群中注意到了申公豹，她挤着过去，蹲下问他：“那你呢，猫猫神，你也有事找我吗？”
申公豹翠绿的眼睛眨了眨，里面积蓄起了闪亮亮的泪光。
“没错，我也需要你，而且，非你不可！”
周浔瞪大了眼睛，有点迷惘，但她对此并不反感，反而她那颗逐渐被填满的心因此而莫名雀跃起来。
申公豹围着她绕了几圈儿，然后引导着她往回走去。
周浔不再想要逃跑，全无抗拒。只不过越是往回走她的身体便越发沉重，一开始像是脚上绑着沙袋，然后是腿上灌了铅，最后从头到脚都变得沉重万分。
但周浔依旧咬着牙往前走，她看到眼前逐渐变亮，似有甬道在迎接她回归。
申公豹跑在前面，鼓励她前进，然后轻轻一跃率先跳了出去。
在后面周浔趴着，用尽全身的力气也跟了出去。
然后她浑身上下的沉重感消除殆尽，但随之而来的是肉体的疼痛，和呼吸时肺部的压力。
“唔，你要挤死我吗？”
周浔发现自己正在被申公豹紧紧拥抱着。
听到她的声音，申公豹这才放松了手臂，他低下头欣喜若狂地看着周浔重新睁开的眼睛，和有些疲惫却带着温柔笑意的脸。
然后他细密的吻便送了上去。
在医院里，周围都是讨厌的消毒水的味道。
申公豹于睡梦中睁开眼睛，擡头看到病床上周浔呼吸时的起伏，然后巨大的放松感包围了他。
申公豹用脑袋蹭了蹭周浔的手心，他感觉自己原本空洞无比，安静得可怕的胸膛里如今又被一些温暖的东西填满了。他仿佛也跟着重生了一遍。
他靠近她，呼吸着属于她的气味，从今天开始他才注意到——
原本，神明从众多人类中挑选神使，神使因为神明而超拔于凡尘之上。而他不同，申公豹觉得自己是被周浔从千万个面目模糊、远于尘世的神明中选中的。
他因为她才成为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