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同一屋檐下下
下午七点,正是小饭店最忙碌的时间。
等待排位的客人挤挤挨挨地坐在小板凳上,各个翘首以盼。小胖拿着纸笔在门口殷勤接待,一会儿发号码牌,一会儿端茶递水,长袖善舞的模样颇有点《沙家浜》里阿庆嫂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自家饭店的影响,这条马路上最近陆陆续续开起了不少酒家。除了上海本帮菜馆,还有川菜,淮扬菜、杭帮菜等等。原本弄堂口的那家酱园现在也被人顶下来,改成了餐厅。虽然都是小门面,小生意,却也略略有了点美食街的气候。当然不能和乍浦路黄河路上大酒店比,但胜在物美价廉,很得工薪族喜欢。尤其到了周末,门口等位的人大排场龙,一路排到隔壁烟纸店门口。
天佑酒家因为占了路口拐角位置,生意顶好。礼拜五夜里,哪怕是贺敏敏带自己的客人前来吃饭,都要提前和江天佑打好招呼,留好包房。
“冯总,陆总,两位光临我家这爿小饭店,真叫是蓬荜生辉了。”
天佑酒家最大的一间包厢内,贺敏敏手举水晶酒杯向冯仁和陆益寒敬酒。桌子上陪坐的除了“娘子军”的赵霞、刘芳、何璐,还有两位地产公司销售部经理。陆益寒是贺敏敏他们现在跟进的市郊别墅项目的负责人,也是冯仁曾经的合伙人。
“这间饭店我听人讲过,说味道不输给黄河路上的大酒店。没想到是贺小姐家里产业。”
陆益寒笑道,“尤其是那一道桂花酒酿煎带鱼,浓油赤酱中甜味十足。兼顾宁波菜和无锡菜的风采,一直听说,无缘得见,这次终于可以尝一下了。”
桂花酒酿煎带鱼是江天佑研发的新菜,小饭店最近生意火红,这道菜功不可没。
“我是温州人,从小吃惯海鲜。这种做带鱼的方法闻所未闻。不知道是贺小姐从哪里挖来的大师傅,一定是重金从大酒店聘请的吧?”
冯仁手持酒杯,金丝边眼镜架反射出包厢水晶吊灯的璀璨光芒。
“说是重金也不为过,可以说是用了我全副身家。”
她说这话,众人只当开玩笑。因为还没上热炒,个人夹点冷菜开胃,边说起生意场上的事情。
“老板,你自己端菜进去啊?”
包厢门口,阿美不解地看着江天佑,想不通后厨都要忙翻天了,厨师们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八只脚,怎么老板不在厨房看着,倒是来抢她这个服务员的活来了。
“阿美,我这打扮怎么样,衣服上没有油渍吧?”
江天佑理了理厨师帽,指着自己问。
“没有,领头白得来可以反光了。”
“那就好,菜给我。”
江天佑朝阿美招招手,接过她手中的托盘,“帮我拉门。”
“我们开发的澄湖花园别墅,预计今年秋季发售。到时候正是菊黄蟹肥的时候,诸位一定要去昆山看看。”
“昆山离上海交关远,说真的,上海人会不会跑到那种犄角旮旯买别墅,真的说不准,要我讲,佘山的别墅销售预期更好。先不讲论风景输不输阳澄湖,到底在上海市内。”
包厢内众人聊得热火朝天,两记敲门声后,江天佑端着托盘款款步入。
贺敏敏正在和陆总说话,都没注意到他进来,倒是何璐发出了短促的一声“啊”。这声“啊”就像是一枚信号弹,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击中到了眼前这位潇洒迷人,风度翩翩的厨师身上。
“本店招牌菜——桂花酒酿煎带鱼。”
江天佑一手托着盘子,一手放在腰后,腰板挺直,笑容迷人。他把菜盘放到玻璃转桌边缘,一手拿起白色的小瓷碗,把热腾腾的酒酿往盘子上一浇,一手拿起个小瓷杯,将金黄色的木樨花浇在滋滋作响的带鱼上。顿时,整个房间里蔓延这桂花氤氲的香味,和着丝丝酒香,仿佛把人带到深秋时节。
贺敏敏看得一脸问号,心想这道菜什么时候多了这倒花里胡哨的程序?一擡头,对上江天佑促狭的目光,顿时反应过来——这个人是找准机会特意出锋头来了。想着,撇了撇嘴巴,忍住笑。
江天佑轻轻推动玻璃转盘。两只眼睛化身巡洋舰,在海蓝色的餐桌边巡梭。看到冯仁,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两秒。指尖轻点,餐盘落在冯仁和陆益寒之间。
“冯总请。”
“陆总请。”
两人互相客气了一番,最终陆总先落筷。
乌木筷夹起酒香四溢的鱼块,一口下去,被红烧酱汁包裹住的雪白的鱼肉迸发出咸甜的肉香与桂花香,顿时眼睛一亮。
“陆总尝尝旁边的圆子。”
贺敏敏在一旁提醒。
陆易寒闻言,咽下鱼肉,用调羹舀了一只酱油色的糯米丸子,喜得眉开眼笑,“还是头一次吃到这种又咸又甜得酒酿圆子,真叫大开眼界。”
“这位就是贺小姐重金聘请的大菜师傅吧,没想到那么年轻,肯定是师从名家。”
“不瞒各位,这位江天佑江师傅,就是我的丈夫。”
贺敏敏大大方方地走到江天佑身边,勾住他的胳膊,坦然一笑。
既然江天佑要面子,她便给足他面子。
此言一出,在场的除了何璐,皆露出的诧异表情。
都知道贺敏敏已经结婚,却无人晓得她夫家背景。都说美女配英雄,更不提上海的小姑娘多多少少都眼高于顶。众人理所当然地以为贺敏敏的丈夫或是某个颇有家财的小开,至少是政府部门相关人员,却想不到她的真命天子居然只是一个路边小饭店的老板……一个厨子。
“陆总,请多多指教。”
江天佑哪里看不懂他们眼里的意思,但他从来英豪阔大,何曾把别人的鄙夷略放一点在心上,迈着方步走到陆易寒面前,主动与他握手。
大约是他气势惊人,又或者笑起来实在豪爽,陆益寒即刻收了那点轻慢的心思,客客气气地握了握手。
江天佑放开陆易寒,转向冯仁,宽厚的肩膀几乎遮住对方头顶的光线。
“冯总您好,感谢你这些日子关照我的爱人。阿拉搬家那天你还特意送了礼,真是不胜感激。可惜我一会儿还要回去做事,不然一定要敬冯总一杯。”
冯仁缓缓地起身,左手推了推眼镜,回头看了一眼贺敏敏。
贺敏敏双手环抱在胸前,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的丈夫,毫不掩饰眼里的自豪。
冯仁转过头,快速上下把江天佑扫视了个遍,眼神闪过一丝特异的情愫,最终矜持地握住他的手掌。
“江老板客气了。”
……
江天佑坐在床边,怀里抱着个枕头心不在焉地看电视。
这个时候绝大多数的电视台都已经停止放送了,遥控器搁来搁去,只有中央电视台还在放《动物世界》。电视机里传来赵忠祥老师和蔼的解说音: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繁殖的季节,山林的空气中弥漫着荷尔蒙的气息……
江天佑低头嗅了嗅咯吱窝,刚洗过澡,没闻出什么味道。
浴室里水声暂歇,江天佑越发焦躁。
电视里,公狮子和母狮子在草原上追逐嬉闹。公羚羊为了争夺和母羚羊的交配权互相抵角不死不休。等整个东非大草原都陷入了恋爱,贺敏敏这才施施然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贺敏敏在梳妆台前坐下,先用水拍脸,接着打开桌上的护肤霜,挎一坨在手里。发现挖得多了,转身拉过江天佑,一把糊在他脸上。
“这个比百雀羚好闻么。”
江天佑闭上眼睛,任由贺敏敏摆布。
说出来气死人,贺敏敏虽然天生丽质,每天早晚也要花点时间在面孔上揩揩弄弄,才能保住皮肤白皙水灵。有时候应酬多了,或是老朋友来前后,还要冒出两粒红痘。江天佑倒好,什么东西都不用揩,每天清水洗脸,最多冬天涂点蛤蜊油,皮肤好得不得了,油光水滑。贺敏敏问他啥道理,江天佑说大概天天在灶台间炒菜,已经吸饱油了,不需再揩。
“师父从日本回来送把我的,叫啥资生堂。”
季永红终于从日本培训回来了,前几日叫她和小英子出来吃饭,各自送了一套化妆品给她们。听说贺敏敏现在当起了房产中介,还干得有模有样,很是开心。
江天佑拿起红色的玻璃瓶子上下抛了抛,说蛮好看的,还当是香水瓶。
“不要乱碰,敲坏哪能办?”
贺敏敏打他的手。
“敲坏赔你,能值多少钱?”
贺敏敏冷笑一声,拿起一只新买的羽西口红,晃了晃,“猜猜看。”
“五块。”
“五块?被人踢屁股啊。一百二十。”
“多少?”
江天佑差点跳起来,拿起口红上看下看,实在看不出一百二十块体现在哪里。再低头看了眼梳妆台上的一堆瓶瓶罐罐,立即跳开二尺远。
“我还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贺敏敏笑嘻嘻,“一声招呼都不打,自说自话跑出来现眼。当我不晓得为啥?”
“为啥?”
“宣誓主权呀。”
被说中心事,江天佑嗤笑一声,低头揽住贺敏敏的腰。
“今天见过见过冯总了,有什么想法?”
贺敏敏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小白脸……啊,不对,年纪大了点,已经是个老白脸了。”
江天佑哼了哼鼻子。
刚才和冯仁握手的时候,特意加大力道,结果那老白脸的面孔一下子扭曲起来。江天佑离开包厢的时候,从墙上装饰的镜子里看到他狼狈地甩手的模样,心里一阵暗爽。
“而且身上香得要死,比你还香。”
江天佑说着摸了摸鼻子,“我看搞不好是个屁精。”
“人家两个小孩,一个上小学,一个幼儿园,不要瞎讲。”
贺敏敏忍不住笑道。
“两个?不怕罚款?”
“在香港生的。第二个老婆生的女儿,又和外头的情人生了一个儿子,抱回家养。”
“上海也有情人吧?”
贺敏敏点点头。
冯仁在西郊公园那边有一套别墅,进进出出都有人打理,每天穿得光鲜亮丽,不像是身边没有女人的样子。
“啧,无法无天的走资派。放在过去,统统抓去枪毙。”
江天佑轻骂一声,把下巴放在贺敏敏的圆润的肩膀上,双手上下摩挲她的胳膊。
“不谈那个老头子,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事情?”
“忘了什么?”
贺敏敏看向镜子,江天佑的一双大手正不安分地探索睡裙的下摆。
“想起来了。”
贺敏敏突然站起来,“忘记了,睡觉之前要吃珍珠粉。谢谢侬提醒我。”
好婆这次回来,带来好几盒苏州珍珠粉,关照贺敏敏每天睡觉前吃一勺,说是可以安神、美容、养颜。
江天佑无语地看着她的背影,气恼地往地上一趟。
贺敏敏走回卧室,江天佑已经睡下了。他面朝墙壁,肚皮上盖着块毛毯,肩膀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跟你讲桩事体。”
贺敏敏蹲下身推他肩膀。
“睡着了?”
江天佑闭着眼睛,不响。
“真的睡着了啊?”
贺敏敏戳戳他的胳膊,见他没有反应,轻手轻脚爬上床,从床头拿起一本书。
江天佑听到耳边响起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咬牙不动。
过了几分钟,贺敏敏掀开被子下床,去厨房喝了口水再回来。江天佑改侧睡为平躺,双目紧闭。
贺敏敏躺了一会儿,又打开床头灯,走下床来。这次江天佑忍无可忍,猛地跳起将她纳入搂进怀中,火热的胸膛贴住贺敏敏软绵的胸部,恶狠狠道,“有什么事情,快点讲。”
“你不是睡着了么?”
贺敏敏笑眯眯,“你管你睡,不要管我。”
江天佑轻骂一声,低头就吻。一时唇齿相接,相濡以沫。大手深入真丝睡衣内,发现里面竟是一片真空,手一顿,呼吸瞬时变粗。
“欢喜伐?”
贺敏敏咬住他的耳朵笑,“没什么大事,就是告诉你一声,老朋友走掉了。”
“崩”地一声,脑子里名叫做“理智”的一根弦断了。双手左右一扯,薄薄的睡衣裂开,入目红梅映雪,入手暖香温玉。江天佑将人搂在怀里,用嘴唇膜拜她的每一寸肌肤。贺敏敏被揉得化成一团雪泥,囫囵话都说不出口。江天佑抱着她躺倒床上,欺身复上来,又是好一阵揉弄。
“抽屉,抽屉……”
双臂捂住小脸娇喘不止。
江天佑脱下衣裤,打开抽屉取出套子戴上。俯身要弄,发现身下人抖得跟筛糠似的。
“你怎么……”
“什么?”
贺敏敏看着他,双眼迷离。
江天佑不是什么老古董,男女交往欢好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终究是大男子主义发作,心中无比欣喜,恨不得把贺敏敏揉进骨血里,不住地说,“敏敏,我会对你好的。”
“轻一点,轻一点……”
贺敏敏咬住下唇,泪水断了线的珍珠似的落下。
“别怕,别怕,不疼……”
江天佑爱怜地亲她面颊,吻遍每一颗金豆豆。
“疼的。”
“疼你就咬我,跟你一起疼。”
贺敏敏倒也不客气,一口咬上江天佑的肩膀,虎牙扎破皮肤留下斑斑血痕。
雨打芙蓉笼夜雨,风吹芍药舞春风。泪汪汪,眼神迷离。娇喘喘,香汗淋漓。檀口再启,又是狠狠一口。两条雪藕似的胳膊紧紧抓住江天佑汗淋淋的背脊,发出一声销魂的喘息……当真是往日不知孰深孰浅,今日才晓长短高低。
江天佑走进卫生间,转过身看镜子里,背上一片狼藉,又是抓痕又是齿痕,不晓得以为他跟人打了一仗。
随意收拾了一下,江天佑拧湿毛巾走进卧室,在床边蹲下。贺敏敏抱着被子,两条柳眉微微拧起,眼角悬着晶莹泪珠,脸上还泛着微微红潮。江天佑越看越欢喜,恨不得一口吞下肚。
感觉到脸上湿热的温度,贺敏敏睁开眼睛,摇摇摆摆坐起来,坚持要去浴室洗一下。江天佑想要跟进去,被她打出来。
洗完澡,腿间热意尚未散去。贺敏敏小脸通红,轻骂两声,心中却是甜丝丝的。
走出浴室,意外看到客厅里亮着灯,江天佑坐在沙发旁接电话,神情严肃。见她出来,冲她摆了摆手。
贺敏敏靠过去,焦急问,“这么晚,啥人啊?”
“你有李婉仪的联系方式么?”
江天佑挂掉电话,“是你嫂子打来的,李家伯伯打电话到涵养邨弄堂口公用电话亭,讲婉仪的姆妈突发心脏病,现在人在新华医院紧急抢救。他不晓得我们已经搬家,蒋阿姨只好去寻你阿嫂,最后打到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