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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俗女物语 正文 59、姆妈的秘密 上

所属书籍: 上海俗女物语

    59,姆妈的秘密上

    绍兴阿嫂见郑翔脸色煞白,顿时面露得色,两条细细的眉毛恨不得飞到天上。

    “怎么样,被我说中了?”

    郑翔不响,鬓角渗出汗珠。看在绍兴阿嫂眼里,越发坐实他心虚。

    “姆妈,她瞎讲,没有的事情。我跟阿翔是清清白白的。”

    魏华慌里慌张地走到贺家姆妈面前辩解,绍兴阿嫂冷笑摇头。

    突然,魏华想到了什么。她顺着郑翔的目光,僵硬的脖子一寸一寸地往后转。

    黑色大门旁,郑小芳双手紧紧地把住轮椅扶手,身体前倾。

    她擡起头,充血的眼珠子几乎要跳出眼眶,目不转睛地盯着贺家姆妈。那目光炙热又冰冷,仿佛一把燃烧着的冰箭。贺家姆妈被她盯得浑身发毛,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了似得透不过气。

    “小芳……”

    魏华走到郑小芳面前蹲下。她想要抓郑小芳的手,被她重重拍开。

    郑小芳慢慢地回过脑袋,用全然陌生的眼光看着眼前的女人,仿佛是头一次见到她。她张大嘴,下颌骨僵硬,最终艰难地从喉管里调出几个字符。

    “贺……健,是你的……丈夫?”

    沙哑的声音像是被沙砾碾过。

    “小芳你听我解释,我不想瞒你的……”

    魏华冷汗直流。

    “是、不、是?”

    郑小芳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有千斤之重砸在魏华的心上。魏华面如死灰,嘴唇不自觉地颤抖。

    绍兴阿嫂终于察觉出苗头有些不对——看这腔势,不像是她带人来捉奸,倒像是这个轮椅上的女人在兴师问罪,魏华才是那个“第三者”似得。

    她转过望向贺家姆妈,后者一言不发,动也不动。绍兴阿嫂眼珠乱翻,暗自叫苦。

    “是、不、是?”

    郑小芳咬牙切齿地又问了一遍。

    “是……”

    魏华无力地点了点头,泪水涌出眼角。

    “姐姐你听我讲……”

    郑翔也跟着蹲了下来。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了?”

    郑小芳把视线挪到郑翔身上。

    “我……”

    不等郑翔解释,郑小芳甩开右手,“啪”地一下甩了郑翔一个耳光。

    这一记耳光刮辣松脆,结结实实,宛如平地惊雷,吓得绍兴阿嫂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她心想大事不好,正打算脚底抹油。贺家姆妈突然伸手,老虎钳似得用力捏住她的手腕,把她勒在原地。

    啪!啪!

    郑小芳左右开弓,一记接着一记。

    郑翔跪在地上动也不动,任由她肆意发泄。

    “你骗我!你骗我!骗我!”

    魏华上前阻止,郑小芳双手挥舞,拔鸡毛似得抓她的头发往后拉扯。魏华痛叫出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郑小芳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她哭嚎着,尖叫着用拳头敲打郑翔的肩头,扑上去撕咬他的耳朵、脖颈。

    鲜血顺着耳廓蜿蜒而下,郑翔绝望地闭上眼睛——本以为搬家就能彻底和过去告别,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秘密终究还是被揭开了。

    院子里一片混乱,邻居们把郑家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平平妈拉着阿宝妈的胳膊惊慌大叫,“不好了,小芳疯病又发作了!”

    “快去寻胖爷叔!让胖爷叔带几个小伙子来!”

    阿宝妈大喊,众人慌作一团。

    “小芳……郑小芳。”

    贺家姆妈眯起眼睛望向眼前这个癫狂的女人,拧着眉头喃喃自语。

    “绳子……阿华,快去拿绳子!”

    郑小芳摔下轮椅,跌在郑翔的身上。她压着他,双手掐住郑翔的脖颈。郑翔被掐得脸色通红,又怕弄伤她不敢反抗,只好向魏华求助。

    “什么绳子?”

    “藤箱里有一团麻绳,快拿出来!快!”

    郑翔绝望地大喊。

    郑小芳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发过病了,刚回上海的那一两年里疯得最厉害,经常半夜里发出鬼哭狼嚎似的吼叫。

    她从床上跌落,全然不顾自己早已瘫痪,两手并用爬向大门口。

    她说她要回东北,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她要去收麦,要去抛秧,要修房顶,还要开河。

    那时候郑翔的姆妈还在,她跪在地上死死地抱住郑小芳不放。

    郑小芳苦苦哀求,求姆妈让她回去。她说“那个人”在东北等着她,他不晓得自己已经回上海了。她要回去,回去见他。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她要回去报告连长,让连队给他们打证明,打了证明就能结婚了。

    “小芳,‘上山下乡’结束了,知识青年都回城了。东北农场已经没有人了。”

    郑翔姆妈眼泪汪汪,“不止东北,新疆、黄山。这两个月就连崇明岛长兴岛的知青都返城了,大家都回来了!”

    “不会的!你骗我!你骗我!”

    郑小芳抱住耳朵。这些骗人的话,她一个字都不要听。

    贺健答应过她的,如果回上海的话,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来同福里提亲。贺健没有来,说明他一定还在东北。他说他爱她,所以绝不会骗她,绝对不会!

    “骗我!骗我!”

    郑小芳仰起头发出歇斯底里地大喊,凄凉得宛如平原上失落的孤狼发出的哀嚎,听得人心惊胆战。郑翔姆妈没得办法,只好喊儿子用麻绳捆住郑小芳,用手帕堵住她的嘴。

    “哪个藤箱?”

    “最底下的那个,快!”

    魏华跑回屋里,从上到下拉开一个个箱子、包袱,终于看到看到一个宽大老旧的棕褐色藤箱。她打开箱子,见里头整整齐齐叠放着几件旧衣服。灰绿色的衬衫,草绿色的裤子,宽厚的大棉袄……还有上海难得一见的雷锋帽。

    原来这是郑小芳从东北带回来的行李箱,封存了她整个青春的记忆。

    她往下翻,没见到绳子,却看到一条白色的被夹里。

    本白色的床单被岁月侵染成黄色。魏华手一抖,床单展开,一块凝固的褐色血痕显露出来。

    魏华一愣,接着面孔涨成了猪肝色。

    作为女人,自然明白这代表了什么。只是没有想到郑小芳居然会把这东西留下。

    她是想证明什么吗?还是仅仅作为留念。

    不管是什么,作为贺健法律上的妻子,她感到一阵深深的羞辱。

    为自己,为郑小芳,也为贺健。

    就在此时,一双手从后头无声地伸了过来。魏华回头,贺家姆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旁,正一脸凝重地看着箱子里的东西。

    “这是我给阿健买的。”

    贺家姆妈说着,拎起一件卡其色小翻领帆布夹克。她翻开衣领,“鸿翔”两个华丽的花体字衣标清晰可见。

    “那年他写信回来,说上海带过去的两用衫磨破了,让我快点买一件寄过去。我哪里晓得年轻的男孩子喜欢穿什么,就跑去问张师母。张师母告诉我他儿子不久前在南京路上的鸿翔时装店买过一件翻领夹克,说他们大学里很多人穿。不止男生,女生也喜欢,说穿了像美国飞行员。我听了之后星期天一早就去鸿翔门口排队,我从早上排到下午,总算买到一件。加上布票,还要十三块六角钱呢。”

    贺家姆妈无不怀念地摸了摸衣服的领子和袖口。那么多年过去了,衣服保存得依然完好,只是稍稍脱色,可见主人是何等珍惜。

    “原来不是他要穿,是用来送给女孩子的。”

    衣服落在地上,贺家姆妈晃了晃身体,歪掉的嘴巴抖抖索索道:“报应,这就是报应……”

    ……

    加护病房外的走廊里,贺敏敏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中攥着块手绢,时不时地擦一下眼角溢出的泪水。

    她对面的塑料椅子上,贺杰把小脑袋靠在魏华的大腿上,不住地打着哈欠,强忍睡意。

    “妈妈,奶奶会好的是伐?”

    杰杰小声问。

    魏华的掌心贴在他的头顶上轻轻抚摸着,闻言顿了一顿。

    一个晚上三封病危通知书,每一道都像是催命符。虽然医生曾经警告过贺敏敏他们,贺家姆妈不能再受重大刺激,但谁也没想到脑卒中的威力如此之大,婆婆到底能不能迈过这个坎儿,谁也不晓得。

    她看向坐在对面的小姑子,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贺敏敏兔子似得窜向拐角楼梯间。

    “找到了么?”

    贺敏敏抓住江天佑的胳膊,发丝凌乱,双眼通红,昏暗的灯光下巴掌大的小脸惨白如纸。

    “没有……”

    江天佑叹气。

    “你不是说拜托你过去道上的兄弟,很快就会有消息的么?”

    “都在找。新客站、十六铺码头、长途汽车站都有人在找。阿哥过去单位里的同事,朋友我都去问过了。他们答应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为了找贺健,江天佑从下午奔波到现在,连饭店都顾不上。数九寒冬天,热得脑袋上直冒热气。

    “我们报警吧。”

    贺敏敏瞪大眼睛,“警察说不定会有办法呢?”

    “大舅子那么大一个人,从他不见到现在八个小时没有超过,报警……警察会处理么?”

    江天佑满脸无奈。

    “那怎么办……医生刚才又让我签病危通知书了。阿天,我害怕,我妈要是真的走掉怎么办?”

    贺敏敏呜咽一声,依靠在江天佑的肩头。

    江天佑轻轻地抚摸她的背脊,不停小声安慰。

    是阿大打电话到小饭店通知他们的。

    这段时间小饭店生意不错,凭着过硬的口味和热情的服务,渐渐打出了点口碑。客人们都说,别看这爿天佑酒家窝在居民小区里,味道和菜式不在市中心大饭店之下。黄河路上那些大酒店的招牌菜,比如椒盐大王蛇、脆皮乳鸽和霸王别姬,人家有的他们家都有,但是价格却只有黄河路的一半,很是小乐惠。

    贺敏敏这段时间已经很有老板娘的腔调了,每日迎来送往,和客人们日益熟络。她笑着说上海人去黄河路消费,吃饭是假,多数是老板们为了谈生意去“掼浪头”(沪语:充面子),吃的是面子。至于淮海路、黄浦江边的大酒店,菜价里包含了一半的风景费用,吃的是情调。

    他们天佑酒家不一样,秉持着“惠民小吃店”几十年来的传统,踏踏实实烧小菜,真心真意做生意。为的就是让吃不起黄河路、淮海路的老百姓也能享受最高档的菜肴和服务。

    她能说会道,把客人们唬得眉开眼笑,附近好几个单位在他们家订了尾牙团年饭。贺敏敏数着一打定金单子笑都笑不过来。甚至还有一些单位的领导表示等开年后找他们包餐,以后把员工午餐也交给他们了。

    江天佑本来担心贺敏敏停薪留职蹲在家里心情不好,在饭店帮忙搭搭手就当散心,却没想到她长袖善舞,如鱼得水。他现在有些着急了,要是贺敏敏回去上班,外面这一摊子要交给谁。客人们都说了,“天佑酒家”虽然写得是江老板的名字,但是他们认定的可是风情万种,能说会道的老板娘。

    阿大打电话去饭店的时候,贺敏敏正在和江天佑算账。为了准备年夜饭,江天佑从市场上订了不少生猛海鲜和各种名贵食材,明后天就会陆陆续续送到。她担心厨房里那几个冰箱放不下,想着要不要临时去买个二手冰柜。

    接到阿大打来的电话,贺敏敏还跟他开玩笑,问他说是不是废品收购站过年也要请员工吃饭。看在都是老邻居,他还帮过她家的面子上可以打个折扣。

    阿大心急如焚,说什么时候了还瞎七搭八。让她快点到南京西路大光明电影院旁边的同福里来,晚点要出大事。

    贺敏敏想要再问,电话里已经被挂断了。

    贺敏敏放下电话愣了一会儿突然跳了起来——他刚才说的分明是郑翔的家里的地址,阿大怎么会跑到那边去?他的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晚点要出大事?

    贺敏敏急得六神无主,拉着江天佑的手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好在江天佑刚才在旁边也听到两句,立即扯下围裙把店交给小胖,搂着贺敏敏冲到马路边打出租车直扑同福里。

    他们到的时候,郑家里里外外围着一群人。贺家姆妈倒在地上,口歪眼斜。绍兴阿嫂吓得浑身发抖。

    贺健,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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