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阿宝最终也没找到心中的答案,洁子的结局如何其实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走出风俗街,阿宝把玛丽给的名片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本来郁闷的心情越发空落落。
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最后来到小林制衣店对面的马路上,这里有一家便利店,从玻璃落地窗里能看到对面店铺的全貌。平时他放了学或者打工结束的时候就会坐在这里等盼盼下班。
通常都是阿宝先到,先把吃的东西买好。然后两个人坐在一起同吃一份关东煮,或者落市打折的寿司饭团。他们也不是每次见面都会去旅馆,只是肩并肩地坐着就很开心。
盼盼问阿宝,你和别的女孩子约会也是这样的么?难道不是去吃西餐,看电影,逛公园么?
阿宝老老实实交代,说我没和别的女孩子约会过,你是我唯一的对象。
盼盼低下头,面颊上飞起两朵彩霞。
自打离开山田家,盼盼的精神一天天好起来,眼睛里也有了光,甚至还被附近的大学生搭讪过。那男孩为了见她,天天等在制衣店门口。阿郎一看到他就捂嘴笑。
盼盼不胜其扰,为了让他死心,故意告诉他自己已经结过两次婚了,现在也是有夫之妇。对方先是不相信,听说盼盼的女儿都很大了,才伤心欲绝地走了。
不过这也越发显得阿宝的感情是多么地难得。
“等明天回到上海,我要去吃富民小吃店吃小笼馒头,还有粉丝汤。你就吃不到了。”
回国前的晚上,他俩坐在这里约会,盼盼看着对面小林制衣店的招牌,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要不要……跟我去美国?”
阿宝低声问。
他还没跟盼盼说,再过几个月,他在日本的这个项目就结束了。
“你留学结束也要回上海的呀。”
盼盼笑了笑。
阿宝不说话。
“你……难道不打算回国么?”
盼盼擡起头,看他的眼睛。
“要是能拿到绿卡的话,我想在那边定居。”
阿宝握着她的右手,柔声说,“跟我走吧。”
“我有什么资格跟你去美国?”
盼盼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我又不是你的谁。”
“你跟他离婚,然后跟我结婚啊。我们回上海办手续,然后你再跟我去美国。”
“呵……”
盼盼拢了拢胸前的围巾,“那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
阿宝站起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现在又是相爱的恋人。他算什么?”
在阿宝眼里,这个叫做山田的懦夫就是个趁火打劫的混账。
“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要赶飞机,你回去吧。”
盼盼喝掉最后一点关东煮的汤,把纸杯扔进垃圾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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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宝坐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很冷。
他买了包烟,走到店门外点上。
阿宝很少抽烟,拿着烟的姿势有点滑稽,像是在拿铅笔。他看着小小的橘色的火光一点点地爬升,灰白色的烟雾拢得指尖有些微微发烫。
“嘿,借个火。”
有个男人拍了拍他的后背,阿宝转过头,入眼是一脑袋的黄毛。
穿着白色夹克衫的男人皮肤雪白,嘴里叼着根烟,冲着阿宝擡了擡下巴。
阿宝看了看手里即将燃尽的香烟,直接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扔给他。
“刺啦”一声,在面前点起一团小小的火苗。
阿宝这才看清男人的长相,稚嫩的脸庞看着像是刚上大学没多久的模样,抽烟的姿势倒是老练的很。
阿宝拿回打火机就要走,男孩突然说话,“你是杨桑的这个吧……”
他伸出右手的小拇指,冲阿宝挑了挑眉毛。
“你……”
“你俩总坐在这里……还有后面的小花园里约会,我看到好几回了。”
男孩笑起来的时候面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记得杨桑的老公比我爸年纪都大,你不是她的情人会是什么?”
“你到底是谁,要做什么?”
阿宝捏紧拳头。
“别这样,我又不会去跟别人说……我只是好奇而已。杨桑那么能干的女人,她喜欢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子。”
“难道你是小林先生的孙子?”
阿宝眨了眨眼睛。
他听盼盼说过,小林先生有个孙子叫做小林浩,中文名林浩。今年原本大二,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情突然需要休学一年,从大阪的学校回到东京来。
小林先生想要让他这段时间在店里学习学习,趁着他还带得动徒弟,又有盼盼这个能干的师姐,让孙子把家传的裁缝手艺拿起来。这个小林浩大学里念的是服装设计,照理说也算是专业对口。然而他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不来店里就不来。即便人来了,心也不在做衣服上面。
盼盼虽然是他师姐,也不能真的对他狠三狠四,说到底人家毕竟是小老板。没想到这个小老板做衣服不行,搞起“克格勃”行为倒是轻车熟路,抓住了他俩的把柄。
“你要做什么?拿我来威胁盼盼么?”
“开玩笑,绝对没有。”
小林浩急忙摆手,烟都不抽了,一口吐到地上。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杨桑永远呆在我们店。将来我爷爷死了,把店铺交给她继承我也没有意见。”
他双手插在兜里,两只眼睛笑盈盈,像是两弯月亮。
阿宝注意到他右边耳朵上,一只银白色的耳钉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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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给姆妈挣面子,杨盼盼准备设宴三天,在南京路上的梅陇镇酒家分别招待杨家的亲朋好友。
双凤听说之后哈哈一笑,贡献出自己的珠宝首饰和名牌腕表。
“人靠衣装马靠鞍,师父的衣服是不错,不过也要有眼光的人才看得出来。真金白银就不一样了,人人都认识,各个都羡慕。”
双凤把首饰一件件地往盼盼身上披挂,盼盼觉得太夸张,简直像是印度电影里的女人,她怕自己还没走出大门就被人洗劫一空。
“好了好了,搞得像是暴发户一样,难看死了。”
亚非去拉双凤的手。
“哪里难看了?可惜我做生意亏本,以前买的好多黄货都卖掉了,不然更多呢。”
大约是站的太久了,双凤有些恍惚地晃了晃,盼盼急忙伸手扶住她,让她坐下。
“要做妈妈的人了,怎x么那么不当心?”
“别提了,也不是我想做的。真麻烦。”
双凤搂着腰,“快点生下来就好了。明年我还想去广交会呢。”
“那你真是白日做梦,生下来之后事情更多。别说广交会了,我怕你连南京路都没时间逛。”
双凤闻言脸都白了,“我说你们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亚非看了看盼盼,提到孩子,盼盼原本光彩熠熠的脸一下子暗淡下来了。
“囡囡还是不肯认你么?”
“何止……”
盼盼眼眶发红,“她被奶奶带坏了,一直骂我是坏女人,还朝我身上吐口水。”
盼盼一回上海就想和囡囡亲热亲热,她从东京买了一堆玩具和漂亮的公主裙献宝似的拿出来给女儿,谁知道小姑娘看都不看一眼,还不住地骂她。
更可笑的是要不是盼盼特意准备了一份大礼亲自登门送到沈家“赔罪”,他们甚至不肯让他们母女两团聚,扣着囡囡不让她回家。
“沈庆生现在不得了,混的风生水起。你们不晓得,他准备朝旧社会的黄金荣杜月笙看齐了。”
双凤啧啧不已。
听她老公刘强说,沈庆生现在彻底在公安局挂上号了,进出拘留所如同串门。
这年头不管是国有企业还是私人公司,三角债多得不胜枚举,因此社会上出现了一批专职讨债员,沈庆生现在干的就是这活儿。
说是讨债员,其实就是一群流氓、为了讨钱,堵锁眼,泼油漆都是小意思,威胁恐吓更是如同家常便饭。偏偏沈庆生曾经在“里面”进修过一段时间,属于违法犯罪分子里的“高知分子”,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屡屡在法律边缘蹦迪,挑战各种底线,警察却拿他无可奈何。
沈庆生有了钱,浑身上下一水儿的法国名牌“皮尔卡丹”,三天两头带囡囡和老娘下馆子,自己更是恨不得以夜总会为家。
他把他那个瘫痪的大哥送到了养老院里住单间,还请了个护工二十四小时照看。沈家姆妈一朝翻身,终于过上了有钱有闲的生活,每天穿得山青水绿十根手指带着八个戒指去搓麻将。囡囡天天跟着她,也不念什么“床前明月光”了,一开口就是“青皮红中白板发财”。汉字不认识几个,麻将和扑克牌倒是都认全了。
盼盼忧心忡忡,担心女儿再这样下去要是变成一个女版混世魔王,以后可怎么办。
“你老公不是警察么?难道拿那种人没办法?”
亚非拧着眉头。
双凤双手一摊,“那是真的没办法。”
“师父你也不用担心,我听说他再过几个月也要结婚了。找了个有钱的女人不说,还把人家肚子搞大了。他本领大的很,已经去照过B超确认过,是个儿子。”
双凤消息灵通,“到时候你求他养女儿,他估计也不肯,十有八九还是要扔回杨家。”
盼盼听了这消息,非但没有被安慰,反而愈加心烦。
她将来要何去何从,到目前也没打定主意。自己的生活还没着没落,感情方面也是“一天世界”(沪语,乱七八糟)。这样的的糊涂妈妈,怎么带着女儿生活呢?
盼盼心中的千丝万缕宛如一团乱麻,直到她回到东京也没有解开。
不但如此,麻烦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山田病了,绝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