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背上的人久久没有回应。
江现步伐发僵,等了好几秒,侧眸看去才发现,唐沅闭着眼脸颊贴着他的肩颈,呼吸匀称绵长,已经重新睡了过去。
眸光略停,他眨了下眼睫,缓缓收回视线,沉默地背着她继续向前。
余下的路没再出声。
到家,外婆早已睡下,江现在山上等雨停时给她们打过电话,没有发出太大动静。他背着唐沅上楼,阿姨还没睡一直在等,从房里出来忙前忙后给他搭手。
江现说没事:“您回去睡吧。”
阿姨帮他把唐沅扶到床上躺好,便没多打搅,叮嘱他有什么事就叫自己,披着外衣回房。
空调开起,江现给她盖好薄被,见她睡得安详,自行去浴室洗漱。
等唐沅迷迷瞪瞪醒来,已是快一个小时后。
江现换上了睡衣靠坐在床头,就着不太亮的灯夜读。她翻了几个身,朝着他这一边,过会,揉着眼睛昏沉地看向他。
“醒了?”江现合上书本。
唐沅眼半眯半睁,脑袋有点懵:“……我睡了多久?几点了?”
江现拿起手机看时间,告诉她。
她愣了愣,随后舒了口气,闭上眼贴着枕头轻蹭。
……果然睡了好久。
中间的事她完全没有印象,只记得在山上玩游戏,喝了点酒,后来吃年糕又喝了几杯。再往后就不太清楚了,隐隐约约残存些许他背她下山的记忆。
身上的衣服没换,除了有点酒后的闷热,没有别的不对。唐沅想了一会实在想不起来中间的事,皱眉:“我是不是醉得很厉害?没有做什么很丢脸的事吧?”
对自己的酒品不太自信,她不由头疼:“我酒量是真的不太好……”她终于松口承认,不再说什么还行,“以前每次朋友生日或者别的聚会,我喝果酒饮料也能上头,江盈他们都说我醉了很烦人。有两回蓝毛被我摁着喂纸,吃了一嘴都是,后来看到我脸红就开始躲……”
她嘟囔着,说起以前喝醉的事情,语气无奈。
江现侧眸看着她,有一会儿没说话。
“每次”、“都说”、“有两回”、“后来”……
听起来,次数还不少?
“你没做什么丢脸的事。”他缓缓回答,平静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唐沅松了口气:“那就……”
“不过。”
他把合上的书往旁边床头柜一放。
唐沅愣了愣,还没等她继续说话,江现忽然侧身朝她靠近。她下意识想要退后的动作,被他抚上脑后的大掌托住。
他的气息侵袭,温热的唇瓣落在她唇上,唐沅眼微瞠,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他,脑海里轰然一声,脸迅速涨红。
很轻很轻的一个吻,两秒时间他便退去,但并没有退开太多,只来开一点点距离,依然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像这样。”江现在枕上,眸色深重,一瞬不移地看着她说,“我亲了你很多遍,你一点反应也没有。”
耳根通红,唐沅僵滞着,大脑无法分辨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像是假话,偏偏他的表情又一本正经地认真。
唇瓣嗫嚅,她热着脸半晌才发出声音:“你……”
江现直直朝向她的视线更加幽深,低哑的声音,多了几分危险的意味:“下次还要不要喝醉,你自己考虑清楚。”
……
唐沅忘了自己是怎么洗漱完又是怎么躺下睡着的,一夜过去,第二天起来在楼下见到江现,那股不自在的感觉立刻又浮现。
她有意不往他面前晃,饭后,陪外婆看了会电视,他却忽然坐过来,就在她身边。
谁都没说话打搅外婆看节目。
他的手臂隐约碰到她,唐沅背脊微微发紧。
阿姨正准备做红豆饼当茶点,家里红豆剩下不多,她连忙自告奋勇地站起:“我去买。”
小店就在街前面,距离不远。
江现瞥她一眼,跟着起身:“我陪你。”
她伸手拦住:“不用!我自己去。”言毕,也不等他,一个人走得飞快。
朝店走去,离开家好一段,唐沅才舒了口气。她摸摸脸颊,自己都说不上为什么热。
都怪江现。
眼前蓦地浮现昨晚他凑近亲来的场景,是温热的,柔软的触感,呼吸也……
察觉思绪逐渐走远,唐沅慌忙回过神甩了甩头,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抛开。
不一会,到最近的小店里。
柜台后是个壮实的年轻人,不知是老板还是老板的儿子,看着跟昨天的肖梁他们差不多大。唐沅走进货架,转了一圈,见干货都堆在墙角的白色蛇皮袋里,从一旁扯下个塑料袋。
“你要称多少?我帮你称吧。”颇有老板架势的男人说着就要走出来。
唐沅说不用:“没关系,我自己称就行。”
她谢过他的好意,没看见装拣的铲子,正找着,男人忙不叠翻出来拿给她。
她装拣了一袋红豆,分量足够,多余的下次还能用。她拿着到柜台,男人看她一眼,忽地问:“你是江现的老婆吗?”
唐沅顿了下:“呃?”
这话她忽然不知道怎么接。他们快订婚,但还没结婚,说是又不对,说不是,好像又是那么个意思。
大概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太讲究,男人马上补充:“不好意思,是……未婚妻?我听说你们订婚了。”
快要订婚,这么说勉强算对。唐沅点了下头:“嗯。”
他笑笑,边给红豆称重边感慨:“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大家就这么大了……”
她挑眉:“你也认识江现?”
“是啊。小时候我们会一块玩,跟肖梁他们。”他道,“昨天你们去山上了吧?那边好多果树秋天才结果,要是秋天的时候来,有很多品种的果子可以吃。”
唐沅听他语气,跟肖梁他们似是熟稔,不由问:“你昨天怎么没一起去玩?”
他嗨了声:“我忙着看店,家里人出去了,人手不够走不开。”
两人闲聊几句,唐沅正要付钱,店里还有另一个在买东西的中年阿姨,听见他们的对话,从货柜间走出来自来熟地接茬:“小郑你还好意思讲。从小就你最皮,小时候还跟人家江现打架。几个人对人家一个,还打得哭天嚎地,街里街坊全都惊动了。你妈那个暴脾气,不依不饶地追到江现家里管人家外公外婆要说法……”
唐沅擡眸朝被称作“小郑”的男人看,他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那会年纪小,做事没分寸。”
“还是人家江现懂事。”阿姨啧声说,“后来拎着糕点一家家地送,给邻居街坊道歉。哎,他外公做的芙蓉清凉花糕最好吃了,现在都没人做得出那个味道……”
阿姨拿着两包调味料熟门熟路地自行掏钱,柜台里的男人接到电话,对着手机那边说起进货的事情。
唐沅没再多留,结完账拎着红豆出去。
走出小店没多久,迎面碰见走来的江现。
她停住脚,眼神闪了下:“你怎么来了。”
他看着她:“怕你走丢。”
唐沅撇撇嘴,江现伸手拿过她手里那袋红豆,她顿了下,没拒绝。
出门前的那股别扭感莫名减轻许多,她和他并肩一起朝家走。
“小店里的那个老板,还是老板的儿子,他说认识你诶。”唐沅走了几步开口。
江现朝她看:“嗯?”他语气平平,“这里不大,住的人基本上都互相认识。”
她好奇:“你以前跟他打过架啊?”
他默了几秒:“嗯。”
“为什么啊?”唐沅诧异。以他的性格,能跟人打起来,真的挺奇怪。
“那时候是,我快初三的时候。”
两个人步子慢悠悠地踩在石板地上,江现口吻平和,不带丝毫波动:“外公外婆把我接过来,那天有几个人叫我去玩,那阵子我总是一个人待着,不想和别人一起,就没理。后来在广场上遇到,他们抢我东西,起了争执,就打起来了。”
他说得平静,但唐沅知道肯定不止如此,沉默几秒:“那后来呢?”
那个阿姨话里说,他一家家送糕点道歉。
“打架的小孩家长到家里找外公外婆,吵了一两天。后来……”他缓缓道,“正好是过节,邻居之间会互相送吃的,我帮外公去送糕点,道了个歉,事情就过去了。”
那时候他妈妈应该已经离世了。
唐沅听他说总是一个人待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以他的性格,和人起冲突肯定不是他的原因,即使是在那种他可能情绪不对的阶段,她依然觉得不会是他的问题,至少不是主要问题。
想问他为什么道歉,可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咽了回去。他说得含糊不清楚,或许也是不想提。
唐沅垂眼,略低声转移话题:“他们说……外公做的糕点很好吃。”
江现嗯了声:“花期的时候这里很多人会摘花做糕点或者煮粥,外公做的芙蓉清凉花糕特别好吃,别人家都只是放芙蓉做花糕,后来也跟着加薄荷,但都没有外公做得好。”
他们边说着,快到家门口,身边有追逐的小男孩小女孩跑过。
有个扎双辫子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块白色的糕点,中间似有颜色鲜艳的馅。
唐沅瞧见,好奇:“是那个吗?”
江现看了眼:“差不多。”
“什么味道啊?”
“甜的。但不是很甜,有芙蓉的香味,主要是口感。”江现说着,大概想起外公,唇边淡淡勾了勾,“我也很久没尝过那个味道。那次外公做的糕点我全都送出去了,一个没留。之后也没机会再吃他做的……”
她不由问:“外婆不会做吗?家里的阿姨呢?”
他淡淡摇头,行至门边,敛了神色不再多言,提醒她注意脚下:“门槛。”
阿姨正等着他们买东西回来,接过袋子,一头扎进厨房去煮红豆。
唐沅在厅里待了一会,跟着到厨房里凑热闹。
外婆到点该睡午觉,江现扶她上楼,安顿好外婆,下来后却不见唐沅身影。
厨房里也不见人。
阿姨在锅前煮着红豆,回头道:“哦,她说有事,出去一下就回来。”
江现闻言朝大门方向看了看,便没去找她。
阿姨们这些天预备给外婆做个花枕,院中的笸箩里晒着满满的芙蓉花,都是趁开得正盛摘下,清洗过一遍,已经干得差不多。
江现在光秃秃已经不结果的树前坐下,垂眸安静地帮着挑拣,将烂了或是变色的花瓣筛去。
好半天,唐沅都没回来。
她去得有些久了,江现看天色,停住手中动作,正想给她打电话,脚步声从外传来。
由远至近,听起来有几分欢欣,一转眼,唐沅出现在眼前。
见他坐在树下,她眸光顿了一刹,随即提步朝他而来。
唐沅在他面前蹲下:“你在弄什么?”
江现说:“阿姨们晒的花,给外婆做枕头。”
刚要问她去哪了,就见她了声点点头,下一秒,拎起手中的塑料袋:“看。”
几块透着热气的白色芙蓉花糕,内里的馅隐隐透出略深的鲜艳颜色。
江现一顿,默了默:“哪来的?”
“去找刚才那个小女孩,到她家问她妈妈要的。”唐沅不好意思低咳一声,“我要给钱,阿姨非不肯收,我就只能给那个小女孩买了一个玩具。带她到前面小店那边挑的,耽误了一会。”
她说着,兴冲冲递给他:“吃一下,看看好不好吃。这是刚蒸好出锅的。”
她表情格外生动,眼里闪闪亮着光一般。
江现视线停在她脸上,有那么刹那像是回不了神。
温热的花糕放进他手中,香味隐约,他感受着滚烫的温度,低声问:“你给人家买了什么玩具?”
“洋娃娃啊。她可喜欢了,抱着开心了一路。”她说完,催促,“快尝尝。”
一袋有好几块,江现打开束口,拿起一块先给她。
唐沅还挺好奇味道,接过尝了尝,微微挑眉,口感确实不错。
江现没急着吃,喉咙微动,悠悠问:“怎么突然跑去跟不认识的人开口。”
她虽然并不怕生,但也不是那么自来熟的性子。
“……你不是说没吃到吗。”唐沅答得小声,眼神闪了闪,咽下一口,轻声说,“那家阿姨挺好的,我说完她就答应了,也没太尴尬。”
她话音微低,蹲在他面前小口地吃着花糕,垂在肩头的发丝被风轻轻吹动。
他鼻端嗅到的像是花糕的味道,又仿佛是她的香味。
厨房里阿姨把红豆煮得差不多,听见院子里说话的动静,探出身子叫她:“你已经回来啦?不是说要跟我学着做嘛,快来哦……”
唐沅闻声飞快地应:“来了来了!”
她把手里的糕点两口吃完,叮嘱他:“趁热吃。”
言毕忙不叠起身跑过去。
江现看着她进了厨房,垂下眼,从掌中托着的糕点里拈起一块。
送到唇齿间,口感软糯松香,甜得恰到好处,是从馅中沁出的芙蓉花的味道。
和外公做的花糕很像。
院子里寂静,江现无声地吞咽着,想起那一年,他沉浸在母亲离开的痛苦之中,对外公外婆的关心拒之不理,一个人在那个失去人气的家里浑浑噩噩颠倒地过了很久。
放假的时候被接来这里,他也依然躲在自己的世界,丝毫不理会外界。谁来找他,他都不愿意搭理,总是一个人待着,看书,或是发呆。
周围的邻居背地里都在议论,谈他妈妈离开的事情,“听说是因为他才发生事故走了”,这种内容成了他们私下的谈资。
那天叫小郑的男生和其它几个人来约江现去玩,他冷着脸拒绝,直接甩开他们回房。他在房里闷坐好久,傍晚的时候带着一本书去广场上透气,在墙根下看了几页发起呆。
玩闹回来的小郑几人看见他,凑近和他说话。
江现不吭声,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把他们几个惹恼。中二年纪火气旺盛,本就最容易冲动,几个人言辞难听起来,不爽道:“装什么比啊,一直叫你一直摆个臭脸,市里来的了不起?看不起谁呢,在这摆架子……”
他懒得理会起身要走,被拦住,皱眉不耐烦地推开面前的人,就这么莫名演变成了推搡。
他们推得他踉跄,不知是谁,把他的书抢走扔到了一边。
江现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突然断了线。
他妈妈特别喜欢给他买书,家里的书架上都是,他看完了很多,有一些还没来得及看。
那些东西成了他最后的精神支柱,来外公外婆家,除了随身行李他什么都没带,只带了那几本书。
江现当时的表情很难看,大概也很吓人。脚踩在书封上的小郑明显愣了一下,下一秒,被忽然发疯一样的他掐住脖子,摁在地上。
他的拳头落下得太凶太急,周围几个人从惊吓中反应过来,慌忙去拉他。
小郑被打得出鼻血,江现完全失去理智,掐着小郑的脖子,疯魔一般拖了几步,把人摁进旁边的公用小水池里。
几个人一直拉扯他,试图让他松手。小郑的脑袋在水池里起起伏伏,呛了不少水。江现过了好久才被拉开,小郑半身湿淋淋地跌坐在地上大喘气,吓得边喘边嚎哭。
池子里混着小郑的鼻血,丝丝屡屡散开。
被惊动的大人们赶来,吵吵闹闹,挤了太多的人。
江现捡起书拨开人群就走,小郑的妈妈揪着他的衣袖要他给个交代,他手一挥用力别开,头也不回。
那些人找上门闹了很久,他待在屋子里,听见外头吵吵闹闹,连续两天,小郑的妈妈来找他们要说法,和外公外婆吵起来,嗓门震天响,不依不饶。
周围的邻居们因这件事觉得他吓人,附近的小孩从几岁到十几岁,似乎都被叮嘱离他远一点。
小郑的妈妈没有讨到说法,每天在家门口骂。
外公外婆什么都没跟他说。
江现以为他们会对他说什么,然而那天的饭桌上,他们只是如常做了他喜欢吃的菜,开着电视和他聊天。
尽管他不吭声,不愿意接话,他们还是像以前他妈妈在的时候,像他来这里的每一年一样,和他说些零碎的闲事,用温声软语填满他的日常。
是后来,又过了一两天的时候。
江现去镇上唯一的图书馆做作业回来,经过一户邻居家,门前有两个阿姨在说话。
他径直走过,其中一个忽然叫住他,给他拿了一份自家刚炸的麻花,让他带回去吃。他面无表情低低道了声谢,提步走开。
没几步转过拐角,忽然想起练习册落在图书馆,他倒回去拿,还没走出弯处,听见那两个阿姨在说话。
“哎哟,老头老太太那个外孙可真的是,那天打架的时候你没看到,把老郑家的小孩打的哦,池子里都是血。他眼都不眨就走了,吓死个人……你给他拿吃的干什么?”
拦住他的那个阿姨答道:“你以为我喜欢啊。哎,也是可怜类。老头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儿子媳妇不在身边,女儿又没了,还要操心外孙。”
她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两个老的这几天到处赔罪,周围都不让小孩跟他家外孙玩,他们两个那么大岁数,一家家去拜托人家让那些小孩们跟他外孙作伴。昨天来了我们家,我看了是真的有点不忍心哦……”
她们带着口音,但又字字清晰。
江现一刹僵在原地,没迈出的短短距离,忽然犹如千万里远。
她们之后说起了别的,他没再注意听,只记得自己站了很久,最后也没回去拿练习册,步子滞顿地回了家。
外公外婆依旧没有和他说什么,在拐角听见的那些话,好像只是他的幻觉。他们不露半点情绪,更不曾责怪过他一句。
外公说要给他做花糕,再过几天摘下院子里果子,做成酱,另一些晒成果脯,等过节,在院子里支一张桌子,做满桌好吃的,三个人一起吃。
饭后他回到房间,外公在外忙着做芙蓉清凉花糕,他关着灯,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把薄被拉到头顶。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院子里外公外婆说话的声音轻轻。
他用手臂挡着眼睛,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沿着眼角淌下。
妈妈离开以后,他第一次,痛快地哭出来。
第二天一切如常。
外公的花糕做完,晾在盒子里。
邻里之间都在互送食物,唯独他们家门前静悄悄。
傍晚时分,太阳下山以后,沉默了一天的江现拎着食盒出了门。
青石板长街,一家一户,他一间间去敲门,送出分装好的花糕,一遍遍地说:“前几天打架是我不懂事,以后不会了,我外公种的树结了果子,有空来我们家摘。”
到小郑家,小郑妈妈拿着他递过去的一盒糕点,怒气冲冲叉着腰叱骂。
她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江现安静地听着,没有一句反驳,没有半点怨言,平静地道完歉又道歉。
大概就是从这天开始,他又变回了所有人口中,样样出色的优等生。考试永远第一,比赛奖项拿到手软,对老师长辈温和礼貌,安静又沉稳。
镇上的所有人都不再记得水池边的那一刻,很久后小郑跟他道了歉,连小郑妈妈看到他也说不出不好的话,每个人提到他,无一不是称赞。
而他只记得,挨家挨户送完花糕,拎着空食盒走回家的那瞬间。
天已经很黑。
外公外婆站在门口,壁上的灯光线幽微,他们就在灯下等着他。
他是从那个时候才,重新地回到了人间。
重新地作为一个,必须要活下去的人,好好地活着。
……
只有芙蓉花馅没有清凉味的花糕,吃了一口又一口,在多年后的现在,江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忽然觉得,好像就是这个味道。
是唐沅为了他,特意去陌生人家要来的点心。
是好多年前,他没有吃到的那一份。
就该是这样。
说笑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唐沅拿着小盆子跑出来,到另一边的树下摘花。
她一边摘一边回头冲里面喊:“阿姨,摘多少啊——”
里头忙碌的阿姨说要半盆,应和的声音中气十足。
院子里热闹如许,午后的光洋洋洒洒照在唐沅身上。
她察觉他的视线转过头:“看什么?”又朝他问,“不好吃吗?”
江现坐在这边的树下,缓缓地勾起唇角:“没有,很好吃。”
她皱了皱脸,不再看他。树上吹落的花瓣落了两片在她发间,不远院墙外,炽黄的光晕作衬托,她在风里明净又清澈。
江现看着唐沅,静静地看着她的方向,忽然明白了拎着空食盒走回家的那晚,没能完全想明白的事。
一条路,只有这么长。
就向前走吧——
去走向,你爱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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