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住她的手
夏天傍晚的最后一刻,至暗时分,天已然一片浅黑。
节目组没有安排,客厅里忽然就发展成了对谈真话的环节。
因为赵霓夏的这两句,裴却默了片刻。
从开口到话音落地,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明明只是几秒或十几秒时间,一切却像是被拉得很长。
直到说完后两三秒,她低下了头,拈起碟子里的果干,安静地吃。
她提起这件事,并不是想要做什么。
不管他和之后看到节目的人会怎么想,说什么。
她只是觉得,这件事应该由她划上句号。
“赵霓夏。”
裴却沉默了一会开口。
“嗯?”她应了声,没有擡头看他。
“我之前跟你说过,谢谢只要说一遍就可以。”他微垂了眼,听起来很平静,“抱歉也是。”
在她回国后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宴会上,她脱口而出对他说过一声“抱歉”。
尽管他那时态度冷淡地堵回了她的话,但她确实是说了。
他没有直面,但却又用另一种方式回答了她。
抱歉和谢谢一样都只要说一次。
她已经不必再对他抱歉。
心里某个地方好像突然被触了一下,赵霓夏怔怔看向他。
裴却这次避开了她的视线。
客厅好安静。
许久,她重新低下眼,从碟子里拈起一颗最大最甜的果干,点头回应他:“……好。我知道了。”
……
又休息了一晚,到游戏特辑的第三天,赵霓夏的膝盖弯曲伸直都已经完全没有问题,手腕上的小红肿也消了。
节目组为了保险起见,原本还是想让她继续休息,但她感觉并无大碍,且前一日的录制几乎全都缺席了,第三天便坚持和其他人一样正常工作。
这一天的游戏分组不按红蓝分,变成了四组互相对抗。
几个需要下水的项目,节目组都特意让赵霓夏避开了。
裴却一个人孤军奋战,其他组见状,十分鸡贼地在过程中联合起来。
到了下半场的重头游戏环节,赵霓夏坐不住了,和节目组协商过后,终于争取到了上场的机会。
录制地点在庄园附近,一片宽阔的平地上,节目组弄来了一张巨大的蹦床乐园,款式比小朋友们常玩的简单一些,但也拦不住嘉宾们吐槽。
“这什么呀?”
“我侄子的儿童乐园怎么搬来了?!”
“成人真的可以蹦吗?我以前去问过人家不让大人上哎——”
节目组解释了一番,说是特地为游戏准备的,不待他们再废话,把嘉宾赶去各自去换衣服。
因为有伤,赵霓夏比别人多绑了一个护膝,手上也戴了个护腕。
编导吹口哨,让大家视线集中后,宣布规则。
这个游戏是抢球,嘉宾们上到蹦床乐园之后,节目组会空投两个球,以最后吹哨时为准,球在谁手里就算谁赢。
很简单的玩法,简而言之就是乱斗。
裴却侧头问赵霓夏,“可以吗?”
目光扫了眼她的膝盖。
赵霓夏点头:“没问题。”
刚刚好长时间她都在旁边坐着,这会再不动,人都快无聊死了。
见她兴致勃勃,他没多说,只道:“有什么事就叫我。”
她说了声好。
全员就位后,赵霓夏立刻进入备战状态。
她本想稍微扳回点比分,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哨声一响,游戏开始,她刚摸到球,瞬间就被梁优和宁岚扑倒。
球转眼就被抢飞,这会在这个人手里,那会在那个人手里。
几个男嘉宾之间更是互相制衡,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在蹦床上走动本就深一脚浅一脚,不时还会摔倒,连站都站不稳。
赵霓夏好不容易爬起来,很快就被别人的步伐弹飞。
等她加入战局,哨声已经吹响。
她整个人一路摔得歪七扭八,好在蹦床软,怎么摔都不疼。
赵霓夏有时候也略微有一点要强,不仅没有挫败,反而更加来劲,越被蹦倒越要起来,摸到球的次数越来越多。
适应了三局,到第四局的时候,她终于掌握要领,从宁岚手里一把将球抢过来。
几个女生追着她跑,跌成一团,纷纷伸手去抠她怀里的球。
一帮人玩出了疯劲,一点形象都不要,一个比一个凶。
梁优一边抢一边尖叫:“啊!!!放手啊你——”
赵霓夏咬牙坚持了一会,几个人围攻她一个,独木难支,球还是被梁优成功抠走。
哨声正好响起。
她累得不行,躺在原地喘气。
擡手拨弄了一下颈边头发,视线中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裴却缓步走了过来,朝她伸出手。
她怔了下,对自己这个躺着的姿势不大好意思,把手递过去,握着他的手被他拉起来。
站起来后他就松开了。
自然得就仿佛只是镜头前,嘉宾之间再正常不过的一个动作。
他在她身侧站定,问:“不是让你有事就叫我,怎么不喊我?”
“嗯?”赵霓夏微愣,“我看你被他们缠着……我们刚刚都是女生……”
而且他在男嘉宾那边也不轻松。
虽然其它几个人和他厮斗的时候总被他掀翻,但那三位一起绊住他,感觉他也很难抽得出身来。
裴却睨她一眼,对她的解释不置言辞,还是那句:“抢不过就叫我。你叫我我就会过来。”
赵霓夏眨了眨眼,没她等说话,他忽地擡起食指,指节在她额头轻碰了下。
她一怔。
他很快把手收了回去,动作十分自然,神色也无异,“都出汗了。”
她闪躲移开眼神,不自在地“嗯”了声。
刚运动完的脸热意好像更明显了。
稍作休息,第五局开始。
一声哨响后,球抛了进来。
赵霓夏站得位置正巧,球直接奔着她落下。
她连忙扑过去抱住,下一秒就开始慌不择路地逃。
梁优为首的三个女生冲了上来,又是一阵拉扯厮缠。
节目组这局故意搞事,第二个球迟迟没有扔进来。
郑霖见状立刻过来帮肖凝,方不语和谢之遥本就是同组,没有跟他们同一组的女嘉宾,犹豫了一会,干脆扑向郑霖阻拦他。
郑霖被他们扑倒,马上伸手抓住裴却,很快他们三个就又抱团给裴却使绊子,没什么东西在抢,也互相掀来掀去。
赵霓夏这边被梁优几个人压到蹦床一侧的充气墙边。
四局了,她一个球都没抢到,好不容再次拿到手,她抱着球不肯松开。
三个女嘉宾包围压着她,试图从她怀里把球弄出来。
“快快!把球弄出来!”
“就差一点,我抓住她——”
赵霓夏抱着球整个人蜷在那,被她们七手八脚弄得实在招架不住,心里一急,连忙大喊:“裴却!裴却——”
梁优愣了一下,“我去,你好赖!”
说着越发用力去抢她怀里的球。
赵霓夏闷头缩着,只能一个劲喊着:“裴却!裴却!”
男嘉宾那边也乱战成一团,郑霖大声嘲笑:“别叫了!他过不来——”
谁知话音才落下,被他拽住的裴却一下反制住他,把他们三个拦路石摁做一团,快速加入了那边的战局。
赵霓夏被逼得没办法,脸都热红了,被卡在墙边遁逃无门,球就快被抠走的瞬间,背后突然多了道胸膛。
裴却单手揽着她,几个女生被他隔开,他让她抱着球面对充气墙壁,另一只手阻挠后面想要过来碰球的其他人。
男嘉宾见状,也不管不顾一气冲上来。
一群人堆叠在一起,你扒拉我我拉扯你,甚至连人都不看了,时不时就误伤一下自己的队友。
整个蹦床因为嘉宾们的争斗震颤不停。
赵霓夏被挤在最里面,裴却有力的手臂紧紧揽着她,身体和背挡住了其他人的动作。
她被圈在他怀里,两个人不时随着蹦床的震动而起伏。
又热,心跳也跟着加快。
节目组热闹看够了,终于吹哨。
嘉宾们喘着气往旁边一倒瘫坐,一个个筋疲力尽。
赵霓夏也被裴却拉了起来——准确地来说,是半抱半拉,他先用手臂单手搂着她坐起,后面才改为拉。
她脸又热又红,烫得厉害。
梁优一边喘气一边吐槽:“赵霓夏你好赖,竟然叫人!”
赵霓夏微乱的头发下耳朵都红了,假装没听到她的话。
这一局她和裴却获胜,加上只有一个球的缘故,得到的分数翻倍。
后面的几个环节赵霓夏又被换下场,独自在旁看着,没有参与。
本来她还担心分值差距大,但裴却似乎越玩越顺,连续几局都赢了下来。
游戏结束时,已经是傍晚。
节目组很有仪式感地弄了四个奖来发,除了第一名的奖牌,其它都是安慰奖。
嘉宾站成一排。
赵霓夏从编导手中接过奖牌,握着奖牌吊带转身给裴却看,“我们赢了!”
对上他的目光,她意识到自己笑得太过欢快,连忙收敛了些。
又转回身去。
裴却淡淡问:“这么高兴?”
她有点不好意思,还没说话,他忽然又叫她:“赵霓夏。”
“嗯?”她下意识转头。
裴却看着她,道:“高兴就笑吧。”
他很轻地扯了下唇,“笑起来的样子更适合你。”
……
录完游戏环节后特辑正式收工。
嘉宾们都没赶着回去收拾东西,节目组安排了聚餐,特意在附近定了一栋专门做活动的两层别墅,让大家一起烧烤。
工作人员和嘉宾们的助理都去了,餐桌旁、茶几边,各处能坐的都坐满了。
几天的录制暂告一段落,不在镜头前,不管是节目组还是嘉宾,一时都放松了下来。
烤串的烤串,洗水果的洗水果,准备蔬菜的准备蔬菜,说笑不停,别墅里热闹一片。
嘉宾们在茶几边围坐成一圈,工作人员时不时过来走动,给几串这个,说上几句话,但并不和他们坐在一起。
郑霖几个过去拉郑导,郑导也连连摆手拒绝,只说:“你们聊你们聊,我们组里人坐一块。”
几个助理也自己凑了一圈,让艺人单独说话。
嘉宾们拗不过他们,只能各坐各的。
各桌边吃边聊,热热闹闹,吃到一半,桌上就开始上酒。
赵霓夏被梁优拉着坐在一块聊天。
或许是气氛太好,她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下午玩得特别来劲,这会梁优还在念叨游戏的事,她也只笑不还嘴,被灌了几杯仍笑着说“好嘛好嘛”,喝了个干净。
酒的度数不高,果味比较浓。
只是几杯下肚喝到后面,脸多少有点红。
赵霓夏的神智还是清醒的,想到那天井佑醉酒的事,小声跟梁优吐槽,把他发酒疯的样子简略形容了一遍,两个人凑在一起笑作一团。
不一会,梁优被人叫走。
赵霓夏一个人坐着,正想再喝点。
裴却忽然过来,在她旁边坐下,“怎么喝了这么多?”
他先前坐在她对面,刚刚一直被人拉着说话。
“没有。”赵霓夏侧头看他,“是果酒,就喝了一点点。”
他伸手拿开她面前的酒瓶,“别喝了。”
她没作声,感觉脸颊有点烫,反手摸了下脸,又往后靠住沙发边缘。
手放下,随意一动,不小心摁到了他的手指。
赵霓夏顿了一下,侧头看向他。
他们坐在茶几边的地毯上。
胳膊挨着胳膊,离得有点近。
本该立刻拿开的,但她微醺的酒意让她突然有点迟钝。
安静间,呼吸好像重了一分。
裴却也没动,只是迎上她的目光。
她的手覆在他手上,在其他人视线看不到的地方,这意外的、隐秘的触碰,似乎让他们的距离也变得更近了些。
脑袋好像有点滞,赵霓夏视线落在他脸上,微微发怔。
下意识地,想向他靠近,想要朝他凑近一些。
不远处忽地响起笑闹声,猛地把她拉回到周围的场景中。
赵霓夏触电般收回手,坐直了身子,凑到茶几前不敢再看他。
那边郑霖不知和人说到什么,扭头朝这边喊:“裴却——”
招手叫他过去。
裴却缓缓收回紧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撑在地上的手微动,低低哑声道:“我过去一下。”
言毕起身往那边走去。
赵霓夏抿着冰水,待他的身影走开后,才松了口气。
不多时,梁优回来,见她捧着杯冰水不撒手,问她:“干嘛呢?”
她别了下头发,轻声说:“没事。”
她们继续先前的话题聊起来。
梁优边说边要倒酒,赵霓夏对自己的酒量有数,刚刚差点就昏头,生怕自己真的喝上头做出点什么不恰当的举动,这回连忙捂住了杯子。
梁优见状也没勉强她。
两人说了几句,赵霓夏手机响。
屋子里太吵,她和梁优说了声:“我去接电话。”
起身朝清净的地方跑。
……
酒过三巡,东西吃的差不多,桌上也多出了好几个喝到脸红的人。
裴却从郑霖那边脱身出来,到茶几边一看,只剩梁优在和人聊天,脚步停了一下,问:“赵霓夏呢?”
梁优擡头看他一眼,“夏夏啊,去接电话了,屋子里太吵,我刚看她上楼了,可能在天台?”
说着后知后觉,“哎,她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作势想起身,裴却先道:“我去就行。”
见他一句话揽过去,转身就走,梁优来不及再说,犹豫了一下只能坐回去。
整栋别墅的灯都亮着。
裴却端了一盘适合酒后吃的水果,上到顶层。
别墅最顶上只有一间不大的房间,玻璃拉门外全是天台。
灯亮着,但屋里没有人。
他朝天台走了两步,就在玻璃拉门外瞥见赵霓夏的身影。
——她坐在靠墙的长椅上睡着了。
裴却站了一秒,放下手里的东西,放轻动作走出去,到她身旁坐下。
他侧头打量她。
天台闷热。
她脸上微醺,手里还握着手机,闭着眼睡得正沉。
那白皙的皮肤泛着粉,唯独脸颊红得重一些。
裴却浓沉的眸光落在她脸上,擡指轻轻碰了碰她弯翘的睫毛。
“……这也能睡。”
他低低道了声,很轻,散在微微拂过的风里,明明在吐槽,又像是怕惊扰了她。
天台的灯略幽微。
四下静谧一片。
裴却向后靠住长椅。
许久后,她一点一点的脑袋,枕住了他的肩头。
楼下不知谁在放歌。
悠远缥缈的老歌传到楼上,极富感染力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天台。
裴却轻轻牵住她的手,很轻很轻地握着她。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闻到了她身上传来的果酒的香味,微甜,带着一点点涩意,纠缠着围绕在他周身。
他轻咽着喉咙。
不敢用力,怕握疼她。
如果她醒着,大概会知道他的体温现在有多烫。
夜色和幽暗光影交织下,他们长长的影子,融合叠在了一起。
裴却一点一点和她交握手指,任她靠在肩头,静静地睡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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