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念正要提步,楼梯口那边走过来一群人。一帮女生,为首的那个披着长长的头发,也不按校规绑发,先搭理程少宣,当下就往他面前去,“程少宣你没事吧?”
程少宣一擡眸,微诧,“黎芸芸?刚才的水是不是你他妈……”
“嗒”地一声,一粒石子被踢到他们面前。
程少宣的脾气,黎芸芸没说的话,全被迎念打断。
丁忆从黎芸芸现身开始,早已害怕得面色发白。
迎念问:“你就是黎芸芸?”
黎芸芸一撩头发,斜眼,捏着嗓子道:“你谁啊?”
“我?”迎念笑得欠揍,“我是你爸爸!”
“……你他妈再说一遍?!”黎芸芸眼一瞪,其他女生聚拢到她身后。
不多,一行人也就五六个。
“就是你一直找丁忆麻烦?”迎念又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黎芸芸哼了声,眼神瞟向丁忆,带着一种微妙意味,这“视线凌虐”,让丁忆惶然不已。
迎念察觉到她惧怕,手往后一伸,将她揽到自己背后。
接着问:“水也是你们从楼上往下泼的?”
“你哪只眼睛看见了?”黎芸芸身后的女生向前一步,呛声。
其他人纷纷接茬:
“哪只眼睛看见了?”
“你他妈看见了?”
程少宣逮着空发脾气:“你们他妈的是不是有病啊?黎芸芸!我听说你没事跑去欺负高二的了?你是不是闲得慌?”
黎芸芸突然被他一呛,脸上挂不住,“谁欺负高二的了?我只是找她说话,又没别的!”
程少宣还能不知道这些人?看着自己一身的狼狈模样,先是水,后是地上的灰,不换洗估计理不干净,冲黎芸芸骂道;“你有病差不多得了!我压根不认识她,你有完没完?”
黎芸芸脸红一阵白一阵,“你不认识她你在这干嘛?”
“我在这干嘛关你屁事?”
“你……”
“你俩说够没?”迎念插话,对程少宣没什么兴趣,只看黎芸芸一人,“这位高三的学姐,如果闲得慌呢,你可以多看点书做点题,没事儿别折腾我们高二的学生,麻烦你记清楚。”
黎芸芸在程少宣这碰了壁,当即将怒火撒到迎念身上,“你在这装什么逼?!你以为你谁啊?我爱找谁找谁,想找几年级的找几年级,你管得着么?”
警告的眼神看向怯手怯脚的丁忆,嘲讽,“能耐啊,这才多久,找好了靠山呐?”
“这你管不着。”迎念将丁忆遮得更加严实。视线微微往高处掠过,黑漆漆的圆孔就在对面墙头,每一层的拐角以及更多不细看不知道的地方,都安着一模一样的东西。
迎念道:“我话就放在这,听不听随你。”
扔给黎芸芸一个嘲讽笑容,她不再多留,拉着丁忆转身就走。
程少宣也没久待,衣服被弄脏的火气只能撒在黎芸芸身上,骂咧了两声便走人。
黎芸芸在原地气得咬牙,同行的一个女生凑到旁边道:“芸姐,和丁忆一起的那个女的好像是高二的迎念。”
“是又怎么样?我怕她?!”
“她不太好惹……家里有钱,之前还和一个老师杠上,闹得挺大……”
“滚滚滚!说这些屁话干什么?”黎芸芸发飙,“不就是会读两个书招老师喜欢,有什么了不起?”
女生不敢吭声。
心里却腹诽——到底有没在听人说话?
那个迎念,手脚利索,以前在初中搞剑道部搞得有模有样,虽然现在只是挂着个部长名头,什么社团活动一律很少参加,明年高三就要按规矩退社,但好歹以前拿过的比赛大奖都是真的……况且她似乎学过不止一样,高二的人都说一般男生打不过她。
气昏头乱来,肯定讨不了好!
……
没几天,全校都知道了迎念和丁忆的事。私下里都在传,丁忆被高三学姐找麻烦,被迎念罩下,这几天两个人一到放学形影不离,中午一块吃食堂,下午一起去校外小食店,晚上自习结束后,迎念还陪她坐公交,送她回家。
堪称护花使者。
这么过了四天,黎芸芸按捺不住,矛盾彻底触发。
她一早就放话,不说针对迎念,却明白表示看丁忆不顺眼,周四晚上要带人收拾她。这话算是对迎念的警告,可惜,迎念从来吃软不吃硬,决定要做的事情更是谁说都不管用。
周四晚上下晚课后,迎念去丁忆班上接她,一块出校门。因为出来得晚,高一高二的学生走了大半,人不多。
高三学生多一节课,本应还在教室,迎念和丁忆却被黎芸芸一帮人拦住。
“到前面巷子里说说话?”黎芸芸叫来了一群社会上的小混混,都是男的,来势汹汹跟着她背后,一看就不好惹。
周围还没走的学生,离得稍远围成圈干看,谁都不敢上前。
“你说去就去?”迎念握紧丁忆的手,将她往身边拉。
丁忆手心发凉,黎芸芸给她留下的阴影不轻,更何况是这种阵仗。
“都这样就别死鸭子嘴硬了吧?我让你别多管闲事你非不听,今天可不怪我。”黎芸芸翻白眼。
被这么多人堵着,迎念却完全没有要认怂的意思。
黎芸芸见她不以为然,看丁忆缩在她旁边,气不打一处来,擡脚就朝丁忆踹去。
“我他妈今天就让你长长记……”
话没说完,迎念将丁忆一拉,擡脚就踹在黎芸芸肚子上。
黎芸芸“啊”地一声往后摔,被身后的女生们扶住才站稳。
没办法,迎念腿更长,速度更快,技巧也对。
踹人,迎念比她要专业得多。
“我操你妈!”
黎芸芸涨红脸,擡手就往迎念脸上甩,迎念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黎芸芸另一只手飞快扫来,被迎念避开,又改去抓迎念的头发。
迎念偏头一让,头发没被抓,却不妨被黎芸芸手上花哨的戒指刮蹭,眼角下划出一条细长的红痕。
血珠沁出来,鲜艳异常。
“迎念——”丁忆担心得调门高了八度。
迎念狠狠甩开黎芸芸,正吃痛,见黎芸芸马上站稳又要不依不挠,立刻把丁忆拽进怀里。亏得迎念比丁忆高,丁忆又单薄,瘦瘦小小一个,能被迎念单手搂在怀里。
迎念擡腿狠踹,这回上前的黎芸芸还没碰到衣角就结结实实被踢倒在地。
“看什么!她都打我了,还不快打她!狠狠扇她耳光——!”
黎芸芸推开来扶自己的女生,气得大骂。
那帮女生和她叫来的社会小混混们捋袖子要动手,一群人呼啦啦跑来。
“都别动!别他妈动手!谁敢动——”
江嘉树带人赶来,挤到迎念面前,“有没……操!你脸怎么了?!”
“没事……”
迎念刚说两个字,江嘉树扭头看对方的人,视线落到被人扶着的黎芸芸身上,“是不是她打的你?”不等迎念回答,江嘉树蹬地一脚踢在她身上,连着三四个女生一块倒地。
“操你妈!敢打我妹!”
这一下炸开锅,黎芸芸的混混朋友们骂骂咧咧都要动手,江嘉树带来的男生们一个对一个拦住,僵持着对峙。
“你今天是要跟我伙拼?”黎芸芸说,“你叫这些人都是学生,有个屁用!”
江嘉树一气,还没动,被迎念拉住。
迎念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问:“来了吗?”
江嘉树平复气息,沉声:“来了。”
黎芸芸刚准备要叫人把带的铁棍拿出来,一阵警笛声由远至近响起。
场面登时乱了。
“操!警察来了?”
“警察来了!快走!”
“叫警察了!走走走……”
混混们慌乱四处逃窜,江嘉树的朋友们先是拦着,然后趁乱上脚,让那群人吃了不少苦头。
黎芸芸和身后的女生们脸上慌乱,尤其是混混们跑得无影无踪后,一个个脸色都有点撑不住。当然想跑,只可惜这下她们成了人少的一方,迎念要江嘉树拦的就是她们,哪可能会让她们走。
“我们是学生,来学校是来读书的。”迎念慢条斯理道,“谁要跟你们打架、伙拼?你当自己古惑仔,我们可不。”
在黎芸芸开始堂皇闪烁的眼神里,迎念挑眉,配合着警笛声给她下通牒:
“高三的黎芸芸学姐,你在校内霸凌同学,对同学进行殴打。被你霸凌的丁忆,已经向派出所提交了验伤报告。”
早在女厕遇见那天,迎念第一时间就带丁忆去了医院。当然,去之前迎念和她说的很清楚很明白:
“我可以帮你,但是,我帮你,这件事肯定不会随随便便解决,要去医院,去派出所,甚至之后有可能闹到要请律师——律师我会让我家人去请,问题是你敢不敢,愿不愿意?”
“如果你不敢,现在就说,不要处理到一半突然叫停。”
丁忆当时涕泗横流,哭得发丝都贴在脸上。
迎念给了她考虑时间。
在腥臊味挥之不去的厕所里,几分钟后,丁忆边哭边回答:“我……愿意……”
那三个字比水槽里潺潺的水声响不了多少,却是倾注了她所有勇气的孤注一掷。
后来迎念在同学间打听丁忆,是确定她没有大问题,值得帮。但比这更重要的是丁忆在厕所里的回答,如果她连为自己争取的勇气都没有,迎念至多给她递张纸巾擦干眼泪就算了。
当下,来的不止派出所的人,还有迎耀行公司的助理,报案、请律师,这些自然是经过大人最好。
校门口热闹极了,有助理在场处理,黎芸芸一行人被带上警车。
迎念和丁忆同样是要去的,不过稍微宽容些,坐助理开来的车去便是。
事情到这,迎念松了大半口气。烦恼的是丁忆抱着她不撒手,哭得那叫一个起劲。
“我们该走了,别哭了!”
“迎、迎念……迎念……”丁忆哭得快喘不了气。
“我在这,你干嘛呢?哭什么呀?”
丁忆稍稍松开一些,泪眼模糊,眼都肿了,擡头看迎念,“你的脸……疼不疼……在流血……”她呜咽不停,“你都流血了……”
江嘉树去便利店,没找到创可贴,只好买了纸巾快步跑回来。迎念接了纸,给她看,“喏,没事没事,用纸擦一擦,等会儿去买创可贴。”
丁忆哭得更伤心,抱着她的腰不撒手。
迎念只好道:“你不松手我不好擦血……”
丁忆一听,慌忙放开她。
如此,迎念才好带着她穿过围观学生,朝等在车边的助理走去。
江嘉树跟在她们后面,满心无奈。
这可太愁人了!
……
这件校园霸凌事件在迎念父亲的帮助下,有条不紊地处理。
一般来说,很多学校在发生这种事情时,为了大事化小,都会找借口不肯提供监控录像。但七中这一任校长是个有理念有想法的教育者,这种情况完全没有发生。
甚至不用迎耀行去校长办公室拜访,在得知学生发生这种事情后,校长立刻通知校方人员配合派出所,没有一点包庇之心。
少年恶,恶在不知天高地厚,有时候比成人更加可怕。
这种风气如果不遏制,影响深远。
这一边,迎耀行则请了专人处理,其中繁复麻烦不必多说,结果出来,也算令人满意。
黎芸芸进了少管所,监管两个月时间虽然不长,但足够她长记性。所有参与欺凌的人全部赔偿丁忆精神损失费以及医药费,同时校方对她们处以开除的处分。
七中学生无论上进后进,一时间风气好了不少。
迎念也又多了一个外号:纪律督察。
上敢跟老师杠,下敢和混混呛——没事真的最好不要去招惹她!
结果出来的第二天晚上,丁忆来找迎念,脸红了半天才怯生生问:“迎念你,你周末有没有空,我妈请你去我们家吃饭。”
迎念先是拒绝,拗不过丁忆,后者大有她不去就不罢休的意思,最后只好应下。
走之前,丁忆给了迎念一盒创可贴,还是带卡通花纹的。
“我的脸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疤还没消。”丁忆说,“你记得贴……!”说完,像是背后有狗追一样,转身就跑。
迎念收下这个“礼物”,其实还挺高兴。当即随手撕下一片创可贴,没拆包装,也没往脸上贴,借着角落的灯,拿在手里自拍一张。
哼着歌将照片发在朋友圈里,配文:
“收到一个礼物,真可爱!”
……
到家后,迎念洗漱过换上睡衣,在被窝里照例进行睡前玩手机的活动。
点开微信,好几条未读消息,有同学、朋友发来的,都不着紧,倒是一个眼熟的头像让迎念怔了怔。
——喻凛然给她发消息了。
仔细想想,距离上次和他聊天已经过去好久。她最近事情多,入围赛都快比完,她连比赛视频都没顾上看,还是看群里的群友聊天才知道SF的胜负。
不是她不想喻凛然,只是白天上课,课余忙着写作业,忙着关心丁忆,还要预备考试这些事情,她又怕自己会打扰到喻凛然训练,所以没主动找他。
原本打算等空下来就去看现场比赛,没想到这会儿喻凛然会先找她!
点开一看,消息是她上晚课的时候发来的,喻凛然问:“你受伤了?”
迎念受宠若惊,他肯定看到了她的朋友圈!
真是贴心。今天的喻凛然宠粉一百分!
迎念立刻回复:
“抱歉队长,刚刚在上课,没看手机!”
“我现在到家了。”
“脸上的伤是小事,快好了!”
两分钟后,喻凛然道:“好端端怎么会划到脸。”
迎念发了个“哎”字,说:“人太多,不小心被划伤了。”
本以为喻凛然会安慰一句两句,不想,他半天没回复。
迎念划拉着没有新消息的对话屏,正琢磨他是不是睡着,手机突然震动。她吓一跳,一个没拿稳差点让手机砸在脸上。
拿稳以后再看,眼睛瞬间瞪大。
喻凛然给她发来了语音通话请求。
什么情况??
她没做梦吧??
迎念用力搓眼睛,手机还在震,画面也没有变。
她紧张地点下通话,那头静了两秒,接着响起他的声音:“迎念。”
“……啊。”她动唇,一时有些结舌。
彼此沉默。
迎念先开口:“队长,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他说。
“那……”
“你上次和我说的事,怎么样了?”
他忽然发问,迎念顿了顿才道:“上次的事,呃,已经解决了。”
喻凛然默了两秒,“和你脸上的疤有关?”
“嗯……是。”
又是短暂的沉默。
喻凛然忽然道:“说说看。”
迎念微诧:“你想听?”
“睡不着,就当听故事。说吧。”
迎念抿唇,想了想,从头开始告诉他:“就是有天我打扫卫生的时候,去女厕……”
迎念拣重点叙述,很快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我很想知道。”喻凛然听完问,“你为什么会想帮她。”
“为什么不帮?”迎念反问。
“如果遇到的是别人呢?”
“如果那个人是差不多的情况,也像这样需要我帮,我也会帮。”
喻凛然又问:“如果哪一天遇到你帮不了的事情,又该如何?”
迎念沉默,而后道:“我不知道。”
她叹了一声气,“可能那时候我会很难受吧,但也得到那种时候再说。现在既然我能做到,我还是想去做。”
“队长。”不等喻凛然开口,她说,“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有点冲动,学校里很多人也说我多管闲事,我都晓得。”
“嗯。然后?”
“我更知道我能做这些事是因为我父母,他们给了我很好的条件,我不需要瞻前顾后,假如我实在处理不了,也有他们帮我善后。我可以这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命好。”
迎念心里从来都是通透的。
“我常常觉得自己很幸运,老天爷给了我这么多东西,我真的很满足。”
“——所以我也经常会想啊,老天已经对我这么好了,我已经这么走运,是不是可以分一点‘好’给别人?”
她说:“我做不了太多,能做的只有那么一点点,但是可能对有些人来说,这一点点却很重要呢?”
就像她带丁忆上医院,给丁忆请专业人士维权,她只是花了一点钱,只是拜托了父母,但对丁忆来说,这却是救命稻草。
丁忆的家庭条件不允许,她不能给单身母亲再增加负担,所以只能逆来顺受,将眼泪统统咽进肚子里。
如果迎念没有管这个“闲事”,丁忆可能还要受到更多伤害。
喻凛然没有接话。
安静了许久,他突然出声:“你很蠢。”
下一句又说:“但很好。”
和以往不同,这三个字,仿佛掺杂着一丝难以察觉也难以形容的柔和。
“S赛已经开始了,你还打算来看比赛吗?”没等迎念消化他难得的表扬,喻凛然话头一转,主动提起比赛。
迎念忙说:“来!当然来!”
他轻“嗯”一声,“下回的蛋糕不要巧克力味。”
迎念一顿,“还要买蛋糕啊?”
“不想买?”
“……想想想!”
要不是躺着不方便点头,迎念怕是要点头如捣蒜。
喻凛然道:“定好日期看哪一场,提前告诉我。”
“啊?哦……”
“票,我给你买。”他说。
“……啊??”迎念这下真的愣了,有点结巴,“为为为什么?!”
“不为什么。”
她正要张口,“我……”
“就当是你乐于助人的奖励。”
喻凛然像是轻笑了一下,又好似她的错觉。
倒是最后一句,清晰地落入她耳中,砸在她心口——
“很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