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窈和陈许泽受袭的事情渐渐过去,风波平静,已无人再过多谈论。只是看见陈许泽,难免会有些许遗憾感升起。
别人都忙着八卦,周窈和迎念却发现有些不对劲——郑吟吟这段时间的情况,似乎不大好。不仅和他们来往少了,联络不多,更是时常能看到她一个人低着头,阴郁走在学校角落的样子。出神想着什么,仿佛没有灵魂。
周窈和迎念趁着课间,在三楼的厕所找到郑吟吟。她正对镜涂抹唇膏,见她们俩出现,愣了一愣。
“窈窈,迎念……”
“你在这干嘛啊?”迎念好奇瞥她。
“没什么,就是嘴唇有点干,补一下唇……”
“膏”字尚未说完,周窈忽然伸手,在她嘴角用力一抹。郑吟吟痛得下意识颤了一颤,“嘶”地一声,缩起肩膀。
周窈的拇指处于在三个人的视线下,难得语气听起来稍冷,“嘴唇干,涂唇膏?”
郑吟吟被擦去唇膏的嘴角,露出淡青色痕迹,嘴角内侧还有破裂的伤痕。
迎念一看眼睛就瞪大了,“你被谁打了啊?谁打的你!我去,连我的人都敢动,她怕是不想活了吧?”伸手去拽郑吟吟要拉她走,“走,告诉我是哪个不长眼的,我让她尝尝狗啃泥是什么滋味!”
郑吟吟轻轻睁开她的手,摇了摇头,“没事的,只是不小心碰伤。”
周窈和迎念对视一眼,郑吟吟的态度分明就是躲避,不待她们再说什么,郑吟吟已经低着头,快速走了出去。
……
教学楼的角落,站在拐角看,可以看到楼下亭子里的情景。那一桌时常被占用来当做饭桌,带了便当的学生偶尔会叫上朋友聚在那吃饭。
周窈和迎念目不斜视地看着,亭子里,郑吟吟坐在左侧,她的右侧是一个笑容白皙干净的男生,个子高,头发柔软清爽,阳光一照,微微透着淡金的发色。
男生明显就是这群人里的核心人物,其他人都跟他说说笑笑,而他对郑吟吟似乎多有照顾,从便当里夹了三四个菜给她吃,举止也颇为亲昵,偶尔凑到她脖颈边说话。
郑吟吟是喜欢这个男生的。尽管她的动作略带羞怯和莫名的畏缩,但在他身边,她周身都洋溢着一股仿佛太阳的味道。
“你看那。”迎念双手环抱在身前,朝其中一个女生擡了擡下巴。周窈看过去,只两眼,就看出对方脸上明显不对劲的细微表情。
隐隐约约的僵硬和难以察觉的不悦,在笑容的掩盖下,一切都像是不存在。
郑吟吟好像很怕她,视线没有往那个女生的方向瞥去一眼。
正当周窈和迎念还在想,就见给郑吟吟夹菜的男生,从那个女生碗里夹走了一根青菜,女生脸上的笑容立时爽朗起来,和他打闹,说说笑笑,作势也要伸出筷进他的便当盒。
事情已经明了大半。
周窈忽然说:“念念,我是因为郑吟吟算是我的朋友,所以才想关心一下,这样拉上你,牵扯进这些事,会不会……”
“你竟然觉得我一点都不善良?!”迎念瞬间戏精上身,捂着半张脸“嘤嘤”哭泣,“我不要活了,我的幺幺竟然这样说我,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冷漠无情冷血又无动于衷的人吗?”
她一个翻身,扒着栏杆就要往下跳。
周窈哭笑不得,忙拉住她,站好后说:“我是怕你觉得麻烦。”
“没什么麻烦的。”迎念道,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你不知道吧?我最喜欢干的事啊,就是打!小!人!”
……
在周窈和迎念去厕所找过郑吟吟的第二天,她们同陈许泽、江嘉树一块,在课后往另一栋楼的剑道教室走去。
“都弄清楚了吗?”
“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那个女的就是剑道部现在的部长,叫什么林右云。”
周窈不知道,迎念这些直接升入七中的都清楚,当初她们还在初中部,学校成立这些“社团”,还是学的海岛那边的制度,坚持了几年,现在也成了七中的一大特色,说是对学生的身心教育有所拓展。
说话间,他们刚走到剑道部的窗边,就见郑吟吟被叫林右云指名出来指点,“郑吟吟!你,出来,昨天那一套全错,今天再来!”
旁边没有人说话,郑吟吟怯怯地,小步子挪动,就因为这个,又被骂了两句。
“没吃饭啊,一点力气都没有!”
林右云瞪她,让她拿上木剑,两人摆好架势面对面。
一声令下,郑吟吟没怎么来的激动,林右云“啪”“啪”“啪”几下就打在她身上,更有的直接打在她裸露的手上。
周窈的面色难看起来,迎念也沉下脸,“这是哪门子的剑道,这分明是在打人!”
室内,郑吟吟毫无反击之力,又或是对林右云有一种惧怕感,全程被打得不敢动弹。最后她摔倒在地,趴着喘气,林右云一根木剑杵在地上,环视其他人,道:“看到了吗?弱鸡,就是这种下场!”
迎念忍不住了,两手抓住马尾,往不同方向用力一扯,将头发扯紧,对周窈道:“我要进去了!等下我表现的太帅,你可不要爱上我啊。”
周窈难得开玩笑,“太帅的话可能会哦。”
虽然不合时宜,迎念前辈笑得更家高兴。
她们身后,陈许泽不动声色扯了扯江嘉树的衣袖,轻声问:“SF战队什么时候还有比赛。”
“啊?”
“比一两年那种,我出钱,送迎念去看。”
江嘉树:“……”
迎念背着包进去,听见脚步声,林右云回头,皱眉:“你是谁?我们剑道部在练习,麻烦你出去。”
“迎念。”二话不说,她直接报名字。
这两个字在七中可好用,就算不认识脸,那也绝对听过名字。
果然,林右云一听,脸色微顿,不客气的态度有所收敛。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迎念也不说来这是为什么,只道:“剑道部现在长这样啊?”环视一周,她的视线落在林右云身上,“按照这个朝日本社团学习的风气,你们呢,统统都得按照辈分叫我一声前辈。”
她是高三的,曾经未退部的几年,也是剑道部的部长,确实算是前辈。林右云脸一沉,“你已经从部里毕业了。”
迎念嗤地一声笑,“毕业了就不能来?”
说着,她拉开包的拉链,拿出一块奖牌,“咚”地扔在桌上,接着又是一块,继而,又是一块。
三块金色的大赛奖牌,象征着全国中高学生剑道最高水准。
除此之外,她还拿出了一本红色的册子——“第七中学剑道部永久荣誉证书”。
“我打比赛的时候,你们估计还在初中部?或者小学?”
“我用这三块奖牌,换来的这一张证书,你懂是什么意思吗?校长给我颁奖的时候,亲口说的。这代表——无论何时,只要我迎念回到剑道部这间教室,我就是你们这些剑道社团成员的前辈!这里如果有墙,我现在应该挂在墙上看你们,你这个所谓现任部长,也得规规矩矩,照日本那套给我鞠躬!”
迎念毫不客气指着林右云:“没有资格和实力的人,少跟我废话!”
全场鸦雀无声,没有人敢说话,就连呼吸都是轻到难以闻及的。
林右云脸色变了几变,从一开始的嚣张,到如今,已经有点泛白。所谓“迎念”,名扬全“七中”的迎念,原来是这样的风格。
半晌,林右云声音弱了大半:“迎……迎念前辈今天来,有什么事?”
迎念不提郑吟吟,只说:“来指教一下。听说现在有新人很厉害,想跟你们过招试试。”
下一句,她就指着林右云,“你,站出来,跟我打一场。”
林右云愣了,脸也僵住。
迎念最烦人家磨磨唧唧,“别浪费时间,我时间很宝贵。动作麻利点,赶紧的!”
林右云被点名,她也实在无法,只好站出来接受挑战。
人群里,有和林右云走得近的社员小声窃窃私语:“也……也不一定会输吧,那个她,高二退部,一年没练习了,部长未必会输。”
其他几人像是自我安慰半点头。
想象总是美好的,现实却不。林右云就像刚才的郑吟吟,被打得团团转,满地找牙。而迎念没有一招一式是肮脏过度的,她打的,才叫“剑道”。
部长全身都成了迎念的得分点,不需要计数,最后她自己脚下几绊,摔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居高临下的迎念,只觉得那俯视自己的目光中,充满了蔑然。
“我可一下都没打不该打的地方,你连站都站不稳,也好意思在这里教育后辈。现在的剑道部就是这个素质。你的脸呢?”
林右云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最后红得彻底。这一站,她输了所有威名,更是在所有剑道部成员心里,留下了一个属于前任剑道部长的英勇身姿。
林右云深深吸气,实在忍不住,“腾”地一下站起来问:“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来又是想干什么?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羞辱我?!”
迎念歪了歪头,指向还因为疼痛趴在角落的郑吟吟,简洁明了道:“她,已经三年级了,让她退部。”
高三生退社团是学校的规定,毕竟要参加高考的人哪能有时间分心弄这些。而郑吟吟,分明就是一个“例外”。
林右云眼里闪过一抹光,说:“她是我们这里很优秀的成员,我不能……”
“优秀?被你打得浑身是伤的那种优秀?”迎念的反诘令人哑口无言。
林右云搬出老师:“退部需要负责老师签字,我们周老师一直很忙,这件事……”
“哪个周老师,你把名字说出来,我去找她。”迎念气势凌然,一个人仿佛可以吓退面前这一群姑娘,她站累了,把木剑随手抛给旁边的成员,往桌台上一跳,坐着晃荡腿,很极了日剧里的坏学生。
“我呢,不巧正好是杰出学生代表,校长挺喜欢和我聊天的,有空没空就要谈谈心,你告诉我,是哪个老师没时间,连签个字让高三学生好好读书的时间都没有,我亲自亲自去拜访,行不?我倒要看看了,她是有空还是没空见我!”
到这个地步,林右云已经无话可说。
迎念早就准备好,把退部表格拿出来,一掌放在桌上,半带命令:“现在立刻签字,其余的,我去找老师。”
林右云向前走了一步,忽然想起来,猛擡头,“你们还没问过郑吟吟的意见!”
那一边,郑吟吟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怕了很久,才慢慢站起。
迎念其实也拿不准她的心思。为了一个男生,留在一个被情敌疯狂虐待的地方,她究竟会作何选择,谁也不知道。
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迎念直视着她,道:“郑吟吟,你听好了,我只来今天这一次。你知道的,窗户外面站着谁,你自己看,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根本不会管这种闲事。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好好想清楚。我们给你决定权,如果你要继续留在这,那就当今天我的出现,以及周窈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时间滞然。
郑吟吟捂着伤处,看向站得挺拔的迎念。她毫无畏惧,可以从容面对所有这一切自己害怕的东西。而自己,为了一个人的一句话,走进了这个地方,长达三年。
许久,郑吟吟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像是刹那间想明白了很多。
她说:
“我要退部。”
……
当晚,周窈、郑吟吟一同在迎念家里过夜,三个女生裹着毯子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谈心,一边吃水果,一边聊天,气氛别提多美妙。
只是,提到那个让郑吟吟犯傻三年的男生,几个人还是没忍住骂了两句。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长得也就还好吧。”迎念嫌弃道。
“他……”郑吟吟垂下眼睫说,“我也不知道啊。第一次见的时候,他坐在我对面,很白,笑起来很好看,我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杯子,是他立刻蹲下帮我处理,一边说‘没事没事’,一边提醒我‘小心别扎手哦’。”
“就在那下,他擡头跟我说话,冲我笑,忽然一下子,我就觉得好像,这个人特别不一样。”
不在恋爱中的人是感受不到这种感觉的,迎念摇头,“可是他不止对你好啊,你看他,对所有女生都那样,你都不觉得难过啊?”
肯定是难过的。他对她那么温柔,温柔到有的时候让她产生错觉,好像她是唯一不同的,但其实,他对林右云,甚至更多人,也依旧是一个样子。
“当初他说,林右云剑道部缺人,就因为这句话,我加入了社团,没想到……”
“哎,你也是傻。”迎念生出同情。
“而且——”郑吟吟忽然哽咽了一下,低下头,眼眶滴下一滴眼泪,“我以为他亲我,是因为喜欢,可是……可是……他亲林右云,就连表情也都是一样的……”
迎念和周窈一惊,迎念当即道:“你们不会?!不会那个……”
郑吟吟摇头,“没有,我们没有发生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迎念拍了拍胸脯。
“他说他对我是不一样的,拒绝的愧疚,内心的难受,都是独一份,我是这样以为,但现在想想,其实这些,根本什么都不是吧。不然,为什么每次我和林右云发生冲突,甚至到这高三以后,她开始借训练之名打我,他也总是每次都只做和事佬,什么作为都没有呢?”
前两个学期还好,林右云并未对郑吟吟做什么,只是到这后期,可能压抑太久,又或是那个男生和郑吟吟之间的亲昵度有所上升,忍不住了,才开始借机欺负她。
说到这些事,郑吟吟红着眼眶,安静掉眼泪,连哭泣都是无声的。
迎念都忍不住心疼了,“你傻啊!渣男当然对谁都让人家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啊,不然他们怎么骗人?不过没事啦,你还年轻,以后肯定还会遇到更好的!比他好一万倍!”
“……会吗。”
郑吟吟笑得孱白。
周窈突然抽出纸巾给郑吟吟擦眼泪,说:“你记不记得,在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我脚伤犯了,没人知道,走路的时候很疼。那天我上楼梯走的特别慢,没有人注意到我,但是,只有你停了下来,看了我一眼,然后伸出手跟我说,‘是不是哪里难受?我扶你好吗?’”
郑吟吟微愣,太过久远,有些记不清楚,“有吗?”
“当然有啊。”周窈给她擦眼泪,“你不要总想着别人的好,有的时候,也想想,其实,自己也是个很不错的人呢。对不对?”
她这一句话,让郑吟吟的眼泪掉的更凶了。
周窈替她擦净,柔声说:“傻孩子,人的一生就是会遇到很多垃圾,有的会被你错当成宝贝抓在手里,可是,如果你不懂得学会及时去把垃圾扔了,当老天爷要给你馈赠好东西的时候,你该拿什么去接呢?”
面前这双眼睛,温柔动人,郑吟吟看着周窈褐色的瞳孔,突地一下,扑进她怀里,哭得更加难以自拔。
两个人抱在一起,迎念吸吸鼻子,“好感人哦……”然后大喊,“我不管我也要抱!”当即扑过去,三个人抱成一团。
房间里,充满着初冬的香气。
……
陈许泽和江嘉树在迎念家附近打球,回去之前,照旧把周窈叫出来见了一面。江嘉树很识趣,让出空间,给他们俩单独说话。
见周窈唇上涂着唇蜜,陈许泽蹙了下眉,“什么东西?”
“啊,你说这个啊?”周窈指了指嘴唇,笑着说,“是迎念的啦,她拆了一根新的唇膏,大家涂着玩,我涂的是第一遍哦!”
陈许泽看了两秒,说:“涂到边上去了。”
“有吗?”
他不说话,伸出食指在她唇角一抹。
两人闲话几句,周窈和他告别,小跑回迎念家。
陈许泽却没动,站在原地,很久很久不曾挪一下。他垂眸盯着手上那一抹唇蜜,缓慢地,将食指递到自己唇上,轻轻伸出舌尖,舔过那一口那香甜。
四下安静许久。
陈许泽转身要走,突然发现斜前方,江嘉树抱着篮球站在那,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我……什么都没看到……”
“就是路过……”
“我路……”
整个人洋溢着三个字:求、生、欲。
……
上公交车之前,两个人去便利店买水。
陈许泽难得道:“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喜欢周窈。”
“啊?对!”江嘉树哪会放过八卦的好几乎,立刻来了兴趣,“为什么啊?”
“因为……”
路边忽然呼啸一阵长声,一排车开过,将陈许泽的声音完全遮盖住。
江嘉树傻了,跳脚,“等等等等,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陈许泽看他一眼,懒得复述,直接朝便利店走。
江嘉树跟在他身后,追问的声音像讨人厌的尾巴,甩也甩不开。
青春正好,寒朗夜色中,飘着缓缓升空的温暖白气。
——
周窈这个人啊,为什么喜欢她呢?
陈许泽其实也想不出理由。
但后来,他开始渐渐明白,她是不一样的。
她就像一朵向阳的花。生长在最阴暗潮湿的污泥里,仍旧能破土奋力向着晴朗温暖的那一面无畏无惧。
她从不主动怀抱恶意,她的内心柔软温柔。
即便自己满身伤痕,却仍然带着满腔爱意,用力地,去拥抱着这个并不可爱的世界。
不管周窈是想要创造还是毁灭,不管她是明朗还是阴沉,只要她想,陈许泽都愿意和她相伴。
拥抱是橙子味的。
笑容像弯月。
眼泪能够滴穿他心里这颗星球最坚硬的土壤。
周窈爱世界,
陈许泽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