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流程都准备好,不打招呼突然就变卦,为这我都奔波快半个月,成天到处飞……”
许寄柔边和身旁的人说话边往前走,正烦着,被前面一群人挡住路。
眉头登时皱起来。
“麻烦让让——”
聊八卦聊得欢的一群人忙着吹捧赵茜,而赵茜被捧得飘飘然,心里正痛快,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不客气的声音。
回头见许寄柔那张微蹙眉头的脸,一群人噤声,互相看眼色让开路。
说得太起劲,忘了站在桌旁,挡了人家的去路。
许寄柔不认识这些人,同个交际圈子的哪怕再不熟也见过,多少认得脸。她一向脾气大,又为个人品牌的事烦着,难免没有好脸色。
嘴角不悦地扯了扯,许寄柔和身旁同伴继续提步,小声吐槽:“聊天站在路当中,一点礼貌都不懂。”
声音不大不小,被那群人听到,纷纷脸上一热,她不客气,但也是她们自己礼数不周在先,没人还嘴。
赵茜前一刻还被她们捧着,下一秒就受这样的挂落,心里不舒坦,忍不住冷哼:“摆什么臭架子,自己不也是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她的小姐妹吓得一惊:“茜茜!”
“干什么……”
赵茜不服气,白眼一翻,就见前面的许寄柔蓦地停住脚步。
许寄柔回过身,盯住她:“你说谁?”
周围人大气不敢出,赵茜眼里慌了一瞬,强行镇定:“谁对号入座就说谁。”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
唐纭和她的桃花在角落谈情说爱,路秾秾只得和其他几个比较熟的待在一块,喝酒聊天,慢悠悠地打发时间。
不远忽然传来动静,路秾秾朝那边看了一眼:“什么情况?”
一座人都看过去。
疑惑间,闺蜜之一匆匆从那边过来:“寄柔和人吵起来了!”
“吵起来?怎么会?”
“和谁啊?”
“……”
喝酒的也不喝酒了,纷纷放下杯子起身。路秾秾闲着无聊,便随她们一同过去。
许寄柔几个和一群女生分两了边,倒没占下风,她眉眼冷然,唇边微带不屑,而她对面为首的那个女生则像是气哭了。
路秾秾知道许寄柔那张嘴,也就对着她们这些玩在一起的有点分寸,对其他人,尤其是她看不上的,简直比淬了毒的刀子还可怕。
这不,一近前就听见她牙尖嘴利讽刺人的声音:
“不懂礼数就好好听人教,有胆子叫板就要有胆子受着,你以为全世界都是你爹妈?要不是你上赶着往枪|口装,本小姐才懒得在这看你这张痛哭流涕的丑脸脏眼睛!”
路秾秾:“……”
和几个朋友到许寄柔跟前,路秾秾闻声问:“怎么回事?”
见是她们,许寄柔火气稍有克制。
“好好走这过,一群人非要堵着路聊天,让她们让开还跟我叫板。叫板那就叫呗,说两句哭得跟流泪青蛙似得。都是千年的狐貍,跟我面前装什么纯啊!”
她说着,一点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晚上一碰面,路秾秾就知道许寄柔心情不好。怕是她说话难听,这才吵起来的。
对面那群人面露惧色,路秾秾打圆场:“好了好了,出来玩,发什么脾气。我们都等你半天了,过去坐。”
许寄柔本意还想再损两句,奈何路秾秾开口,只好卖她这个面子。
路秾秾拍拍她胳膊,同她一块转身。
赵茜一点便宜没占到,逞了一时口舌之快,然而却被许寄柔骂了个狗血淋头。路秾秾一来,更是没怎么看她,眼神轻飘飘在她身上扫过,一个字都没和她说。
鬼使神差地,她张口:“路秾秾!”
路秾秾一顿,疑惑转头:“你叫我?”
她全然一副陌生模样,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赵茜觉得她摆谱,气道:“你……你交的什么朋友,这么嚣张跋扈!”
许寄柔脸色一变,路秾秾拦住她,开口道:“……你是在,质问我?”
赵茜哼了声不作答。
路秾秾道:“我交什么朋友,朋友如何,与你何干,轮得到你管?”
赵茜前不久才在这群小姐妹面前吹嘘,将路秾秾贬得一文不值,此刻被她这样轻慢对待,脸上挂不住,还嘴:“你成天惹是生非,交些嚣张跋扈的朋友,霍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路秾秾觉得好笑:“霍家的事跟你这个外人有什么关系?你哪位啊?”
“我姑姑是你婆婆——”赵茜咬牙道,“霍观起是我表哥!怎么没关系?”
她不说还好,一听是赵家人,路秾秾的眼神立刻冷下来。
赵苑晴?
呵。
路秾秾松了拉住许寄柔的手,刚刚还拦着说要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下自己反倒忘了。
“我没听说过他有什么表妹,你少在这乱攀亲戚。”
“你!”赵茜不料她竟然这么不给面子,气急,“你得意什么,我姑父都没你这么嚣张,你不过是嫁给我表哥才……”
最先和许寄柔一道的那位忽然开口打断:“刚才我和寄柔经过这的时候,我就听到她们在说秾秾坏话。”
赵茜身边围着的人脸色一白。
“哦?”路秾秾饶有兴趣,“都说我什么了?”
朋友咳了声,道:“说你作威作福,又给自己脸上贴金,其实霍观起根本懒得理你……”
许寄柔嗤笑:“背后骂人的时候倒是不哭呢,嘴贱的东西!”
路秾秾的眼神变得玩味又捉摸不透。
赵茜的小姐妹们感情可没那么坚固,麻烦一上门,立刻有人辩解:“不是我说的!是赵茜她自己……”
闻言,赵茜瞪大眼看向那人。
那人避开她的眼神:“是她说她表哥看不上路秾秾,不是我们说的!还说她姑姑不在,要是在早就收拾你……什么的……”
周围安静了两秒,路秾秾走到赵茜面前,“你是赵家的人?”
赵茜强撑着不退后:“对,赵苑晴是我姑姑,我……”
话没说完,路秾秾忽地揪住她胸前衣襟,左右开弓,狠狠给了她两个耳光。
“啪啪”两声,无比响亮。
赵茜连叫都来不及叫,路秾秾手一松,她就摔倒在地。
“你!你……”
赵茜坐在地上,顶着两个巴掌印,满眼不可置信。
路秾秾居高临下:“我什么我?打的就是你!”
赵苑晴,毁了霍观起一家三口一生的赵苑晴,也配拿到她面前耍威风?赵苑晴没进医院前她都敢让她给自己煮东西吃,更何况现在。
“你姑姑是二婚,她难道没告诉你?”路秾秾眉头轻挑,“我正经婆婆可不姓赵。”
赵茜被她嘲讽的语气弄得一怔。
霍观起根本就没把赵家放在眼里,从赵苑晴被送进医院那刻开始,他们父子就不打算再与赵家虚与委蛇了。
曾经唯一能够压制他们的霍倚山,如今也已成过去式。
路秾秾才懒得给赵家人好脸色,况且这个赵茜还在背后骂她。
她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今天就把话跟你说清楚。我没听观起说过什么表弟表妹,麻烦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少来乱认亲戚,以后在外也别打着霍家的名号招摇撞骗。”
“这次你在背后出言不逊被我朋友逮到,两巴掌让你长长教训,再有下回,我保证你吃不了兜着走!”
一番话震得她们傻了一般。
就连自己人也有点吓到,许寄柔都没想到她会真的动手。
厅里各处的人目光渐渐被这边吸引,路秾秾不想被人围观,正想走,一道熟悉的男声插|进来。
“——怎么回事?”
齐刷刷的目光投向声音来源,路秾秾一看,微顿,“观起?”
身后跟着高行,霍观起走进内围,来到她身边。
她诧异:“你怎么在这?”
“我正好在隔壁有事。”霍观起说。
高行心里吐槽,什么正好,分明是特意。原本还奇怪呢,推掉的邀请怎么突然应下,到了沙龙,又没见他特别有兴趣和谁说话。
待他吩咐自己注意这边酒会的动静,高行才晓得原来老板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所以一听路秾秾和人起冲突,下来看情况的高行立刻就打电话给老板,没两分钟,人就如风一般下来了。
路秾秾撇嘴:“遇上了点糟心事。”
霍观起眉头蹙了下,视线轻扫四周。
赵茜愣了片刻。这个表哥她不怎么熟,早几年偶尔去赵苑晴家,从没注意过他,后来他读大学,进霍氏,那就更见不上了。实际连话都没怎么说过。
是以,赵茜并不知道他被自己姑姑苛待的那些事,从小只知姑姑在霍家过得很好,姑父和原配感情淡了,虽然是二婚对姑姑却很体贴,而且原配死的早,霍观起十岁开始就跟着他们。
没听说霍观起和他父亲传出什么矛盾,也没听说他和姑姑有什么龃龉,想来姑父对姑姑那么好,他要是知道路秾秾对长辈说那么难听的话,一定也不高兴!
赵茜站连忙起身:“表哥!”
霍观起缓缓转头,对她这一声呼唤反应很淡——甚至没有反应。
“表哥,是我啊,我是赵茜!赵苑晴是我姑姑,小时候我经常去你们家的!”以为他不认识自己,赵茜连忙自我介绍。
听到这番话,霍观起眼神淡了几分,看起来没什么情绪。
路秾秾却知道他并不高兴。
天杀的赵家人,成天就会给霍观起添堵!
当即语气不好:“让你别乱攀亲戚,听懂没?谁是你哥,滚远点——”
“秾秾。”
霍观起温声制止,摇了摇头。
赵茜眼里一喜,以为霍观起因路秾秾的话不高兴了,谁知下一秒,霍观起握住路秾秾的手,道了声:“没事。”
然后才看向她,说:“我们不熟,我也没有表弟表妹,别乱叫。”
“表哥——”
路秾秾的朋友们品出味来,她刚才那番举动,原来是有底气的。还担心她又是动手,又是把话说得太过难听,落赵家面子落得彻底,会惹霍观起不悦。
这么看,从薛娇娇那传出的消息——霍观起其实早就对路秾秾有意思——未必是空穴来风。
便有人道:“刚才这位赵表妹当着那么多人说秾秾的坏话说得可起劲了。”
霍观起眼神一沉,“坏话?”
“嗯啊。说你看不上秾秾,为了路家才娶她,她嫁给你作威作福丢尽了你的脸。还说要是她姑姑在,当婆婆的肯定早就收拾秾秾了。连我们这些朋友都躺着中枪,挨了好一通讽刺呢!”
霍观起周身气压霎时低沉。
赵茜不知道,她这每一句都不偏不倚正好踩在霍观起雷点上。光是说赵苑晴是路秾秾“婆婆”以及要收拾她,就足够在他心里死一百次。
“你哥哥是赵川?”霍观起看着赵茜问。
赵茜愣愣点头。
霍观起的声音还是那般平静,但不知为何让人背后发毛——
“告诉赵川,三个月之内,我必定让他连滚带爬滚出望京。”
在赵茜又惊又愕的呆怔中,霍观起侧过头,对路秾秾换了种语气:“还想待吗?”
被这么一搅路秾秾哪还有心情,摇了摇头。
“回家?”
“可是唐纭……”路秾秾回头张望,“我陪她来的,她人……”
霍观起不客气:“让她自己回去。”
带她来这,受了一肚子气,没把唐纭吊在车顶上吹风都算不错了。
路秾秾还在犹豫,霍观起已经不由分说牵起她往外走。
她匆匆忙忙,只来得及跟许寄柔等人挥手,“帮我跟唐纭说一下——”
其它的小虾米不值得费神。
至于赵茜……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赵家和当家的赵川看来是要被她连累。
有幸目睹这场热闹的纷纷端着酒杯绕开她走。
……
回程车上。
路秾秾没说话,霍观起先开口:“你躲着我,就来参加这么个酒会?”
“我哪有躲你……”她不承认。
路秾秾心里其实也很感动霍观起当众为她撑腰。
外面不少人等着看她笑话,她岂会不知。多得是人巴不得她和霍观起相看两相厌,好等着哪天她下去自己上位。
霍观起今天的举动,狠狠打了那些人一记耳光。
暗暗抒出一口气,路秾秾偏头看向窗外。
秋风萧索时节,掉下的落叶堆在道旁,她顿了顿,不由眼神一暗。
……秋天的味道啊。
每个秋天,都会想起那个在树下的身影。
少年时代,她和霍观起各自的遗憾,差一点就成了永远。是段谦语,让霍观起得以去为文香如送行,也是段谦语,让她得以见到隋少麟的面。
他伸出手推了他们一把,让他们两个因外界、因自身被绊住脚无法向前的人,成功踏出那一步。
他们得到治愈和弥补,可他却成了拼图上最后缺失的那一块。
路秾秾盯着窗外出神。
她常常想,如果高二那年她没有对霍观起表明心意,会怎么样?如果那个时候,霍观起喜欢她,又会怎么样?
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固执地在公园等霍观起来见她,而霍观起也不会为了逃避她,让段谦语去赴约。
如此更不会有那辆轮胎打滑的出租车,在夜里撞上围栏,车身翻转。
段谦语就不会被困在车里心脏病发。
漏油的车没有爆炸,连受伤更重的司机都被救出来,偏偏段谦语因为心脏病,没等到医院就离开人世。
他总是说自己运气好。抽到再来一瓶、夹到大的娃娃、出门看见彩虹……一点点小事,都能让他笑着感慨,“我运气真好”。
路秾秾每次想到他说这话的语气,心里就一阵一阵地疼。
他原本可以在二十岁的时候接受手术,原本还有一线生的希望。可手术没来,他却已经永远闭上眼睛。
可以的话,她宁愿他在小事上倒霉一点,也不希望他遇到这么大的坎坷,先天疾病,突发事故……
不敢再看窗外,路秾秾垂下眼睛。
霍观起察觉到她忽然变化的情绪,“怎么了?”
她说:“没事。”
段谦语哪里幸运?
幸运的是她和霍观起,在最艰难无助的青春期,当他们陷于上一辈带来的痛苦之中时,能够遇到段谦语,他们才是真的幸运。
那一年,段谦语的逝世对他们两人而言都是沉重的打击。
她自责自己鬼迷心窍追着霍观起跑,逼着他回应自己的感情,而霍观起内疚让段谦语去赴约,谁都原谅不了自己。
是他们连累了他。
在药水味浓郁的医院,他们分道扬镳,彼此都红着眼。
她决绝地和他划清界限:“以后,我们再也不要见面——”
就真的没有见面,犹如陌路人的高三一年结束,她去国外,他留在国内。几年后阴差阳错纠缠一夜,天亮以后也仍然像刺猬互相针对,互相伤害。
一避就是好多年。
从形影不离到所谓“王不见王”。
好久好久。
路秾秾吸了一口气,挺直发僵的背脊。
没有人知道,她真的好难过。
霍观起的手就在旁边,咫尺距离,可她不能牵。
是不敢,也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