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在网上弄出好大的动静,当然不可能人人开心。
隋杏接到安漪芳的电话,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怎么回事!”
“这样的消息为什么不立刻澄清反而让舆论发酵成这样?你知不知道今天这事对你的形象会有多大影响?!”
隋杏没什么底气:“是工作人员反应不及时……”
“他们都是我带出来的人,办事能力我还不知道?”安漪芳驳斥得不留情面,“她们还不是都听你的!”
“我只是……”
“只是什么?你拎清楚一点!你现在事业刚刚起步,路秾秾是什么人,值得你较这种劲!这点眼光和气量都没有,谈什么以后!”
隋杏哑口无言,半晌弱弱道:“我知道了,妈,你别生气。”
安漪芳早就给她规划好了路线,她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走。她很少忤逆强势的安漪芳,这次和霍观起被拍到,被误会,第一时间就可以澄清,是她拦下了工作人员。
路秾秾这个“姐姐”的存在,她早就知道,暗中一直多有关注。回国前看的消息,得知路秾秾多次试图和这位霍总扯上关系,被拍正巧,她本来想借机膈应一下路秾秾,晚些再澄清也来得及,谁想到……
那些让工作室发出去混在粉丝中推波助澜的言论,结果竟成了打自己脸的巴掌!
安漪芳在电话里斥责有加,隋杏不敢说话,脸色晦暗。
……
正在电视台休息室的季听秋刚化完妆,沸沸扬扬的消息就刷遍了首页。
——路秾秾要结婚了。
他怔愣地将前后经过看了一遍一遍,喉咙发堵。
犹豫许久,掏出手机给她发消息:[你要结婚了吗?]
发完堪堪反应过来,她此刻肯定被各种信息淹没,怎么可能理会他。
失落和更复杂更说不清的情绪一齐袭向心头,恍然间,她竟回了:
[对啊。]
[怎么,你也要祝福我?]
[不用这么麻烦,喜欢什么优惠说一声,这还不好安排。]
后两句带点玩笑口吻,她甚少这样和他说话,看来心情是真的极好。
而她的回答敞亮又直接,没有半点遮掩——虽然也遮掩不了——那语气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季听秋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她从没对他有过一点不一样的心思。
怔怔地,他忍不住问:[你开心吗。]
路秾秾全无察觉,道:[开心啊。干嘛不开心。你是说网上的事?那些影响不到我。]
季听秋对着手机陷入呆怔之中,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久到时间每一秒都被拆分成十倍那么长,他在这份冗长中一步一步晃晃悠悠走到头。
视线定格在“开心啊”三个字上。
反复咀嚼了好多遍,终于艰难地咽下。
她说她是开心的。
灼气从喉间长长呼出,季听秋一字一字,打下祝福:
[新婚快乐,秾秾姐。]
……
路秾秾回国当天,霍观起特意去接她。很快一张他为她开车门的照片就被传上网,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网友纷纷夸赞,“俊男美女”、“郎才女貌”、“超级般配”……溢美之词不断,态度好得像花钱雇的水军。
唐纭的助理来接,自己走了。路秾秾在回去的车上刷到照片,直说:“记者你请的吧?”
霍观起淡淡撇唇,“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刚才太做作了。”
“……”
半个下午,霍观起一直待在家,路秾秾在客厅挑选婚礼请柬样式,时不时和唐纭连个线。他便好像格外不忙,一会从书房出来喝水,一会从书房出来拿水果,再不然就是嫌鞋子不舒服出来换。
不知第几次经过客厅,霍观起终于站定,“明天晚上去Louis如何?”
忙于选择的路秾秾嗯了声,“Louis?干嘛的?”
“餐厅。”
“新开的?”
“对。”
“好啊。”路秾秾奇怪,“你站那干嘛?”见他端着杯子,指了指柜台,“喝水?去啊。”
“……”
第三次端着杯子出来接水的霍观起陷入沉默。
不是都说小别胜新婚……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霍观起终于好好“胜新婚”了一把。
隔天,路秾秾睡醒,他如以往一样已经身在公司。
以为他会看着点让高行来接,到了傍晚,迟迟没有动静,过后他才打电话来:“今晚我有事回不来,我让高行送你去餐厅?”
路秾秾一听没了兴致,“什么事啊,很要紧?”
他稍作沉默,道:“我爸和赵苑晴吵架,两个人动手了,我安排医生过去看看。”
路秾秾皱眉:“没事吧?”
“看了才知道。”他说,“你不用操心,去吃饭吧。”
两个小时后,大概八点多,霍观起回家,面上有少许疲惫。
路秾秾迎上去:“春城世纪那边严重吗?”
他道:“还好。不是大问题。”
路秾秾记着他还没吃饭,想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霍观起先开口:“我去书房待一会。”言毕,缓缓上楼。
他进了书房就不出来,路秾秾放心不下,煮了点粥端上去。一看,霍观起面前空无一物,只是在书房里枯坐。
“吃点东西。”
霍观起拧了拧眉,嗯了声。
她没走,默了默问:“在想什么?”
他道:“想我爸。”
面前的粥飘着袅袅热气。
路秾秾犹豫几秒,终于还是问:“你和他……和好了吗?”
她是知道的。
父慈子孝这件事,在霍观起和霍清源身上有多诡异。
霍观起的母亲文香如,四十岁就死了。正是他们高二那年。
她久病缠绵,直至快要行将就木,文家人才辗转联系上霍家。
但霍观起却不被准许回去见母亲一面。
他和霍清源争执,被罚被骂,换来的除了斥责还是斥责。
不管他怎么求,霍清源都只是说:“你爷爷发了话,不准你和文家接触。”
那阵子他时常走神,路秾秾和段谦语十分担心。有次在学校池子边找到他,他正发呆,听见他俩找来,一擡头,双眼红得吓人。
路秾秾和段谦语商量了两天,在那周礼拜六当天,由段谦语登门去了趟霍家。借口年底学校校庆表演,需要霍观起参与排练节目,晚归不便,会到他家暂住一天,周日晚上回。
段谦语一看就是家长喜欢的那种有教养有气质的孩子,他好声好气地说,分寸拿捏地刚好,本就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在他出示了学生会证件之后,霍清源没多加为难,把霍观起叫了下来。
几天没有好好吃饭的霍观起精神不振,被他俩带到段家。段谦语和路秾秾提前准备了钱和两张大巴车票,路线也摸清。
段谦语身体不好,不能出远门,留在家等,叮嘱他们:“路上注意安全,明晚之前一定要回来。”
准备了朗诵节目是真,但那会只是拿来当借口,为能让霍观起如愿,好好学生段谦语为他们撒了这个谎。
路秾秾和霍观起坐大巴一路辗转到隔壁省,文家所在是省内一个小城市。到医院才得知文香如当天中午离世,被送去火葬。
赶到墓园,骨灰已经下葬,新墓封死。他被文家舅舅痛骂,路秾秾替他委屈,但也只是陪着他沉默。
路秾秾永远都记得那一天。
霍观起在墓前磕了三个头,手指紧紧抠着地面,用力到指节泛白。
十八岁的大男孩,眼泪一颗一颗,悄无声息跌入尘土。
那个学期末的校庆上,霍观起真的登台表演了诗朗诵。
在皑皑冬寒时节,他赞颂春日暖阳,一字一句,让路秾秾想起他在墓园磕头的瞬间,那时在他头顶坠下的天光,就如诗里一般明亮高远。
路秾秾记了好多年。这些令她总是不由自主站在他这边和霍家对抗的原因,一直记得。
如今时隔多年,在此刻书房里,路秾秾心情复杂。
霍观起能够放下,是好事。但……她觉得不值,真的不值。
“你原谅他了吗?”她又问。
煞人的沉默中,书桌上霍观起的手机忽然响起,乍然打破这份安静。
霍观起敛眉接起,没有特意避开她。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半分钟后结束通话。
“我现在过去春城世纪,一起?”
路秾秾稍作犹疑,点头。大晚上,两个人赶到春城世纪霍清源的宅子,没进门就听见吵架声和砸东西的动静。
赵苑晴像个泼妇似得站在厅里,对着霍清源痛骂:“这么多年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你害我不浅,霍清源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
路秾秾和霍观起步入客厅就听见这一句,客厅被砸得不像样,入目一片狼藉,地上扔着许多东西。赵苑晴陷入自己的情绪,对他们的到来反应并不大,满眼都是霍清源。
霍观起将她半护在身后,“当心点。”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背着我结扎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骗得我好苦!你根本没想让我要孩子对不对,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赵苑晴一边哭一边厉声质问。
路秾秾听见关键词,一愣。
结扎?
霍清源神色淡淡,这般表情和霍观起看起来倒像是十足的亲父子。
“我嫁给你之前你就做了手术,你这么多年瞒着我,看我费尽心思不吭一句,霍清源,你还有点良心吗!”赵苑晴哭得更凶,“你赔我儿子!你赔我儿子——”
嫁给他就……?
路秾秾被惊到了。他们难道不是一直很恩爱?!
她看向霍观起,他镇定如常,毫不意外,看样子分明早就知道。
霍清源被连番质问仍一派从容,声音听不出起伏:“儿子?”他瞥了眼霍观起,“我儿子不是在这吗。”
赵苑晴眼睛微瞪,看向霍观起有几秒滞顿,而后,她呼吸起伏,嚷道:“我要回赵家!我要回家!”
“你愿意回就回。”霍清源不为所动,“就是不知道赵家愿不愿意让你回去。”
赵苑晴一怔。
赵家从前就不如霍家,她爱慕霍清源多年,霍倚山会同意她嫁给霍清源,一是见她等到二十八岁仍然执意要嫁,二则是因文香如。只要能拆散霍清源和文香如,一切都不挑了。
霍倚山给了赵家不少优待,赵家许多生意都要靠霍家照顾。她这些年之所以这么想要孩子,除了想有个和霍清源的结晶,也是希望将来有她血脉的儿子能接下霍氏偌大家业。
霍观起不受宠,霍清源和文香如被生活棱角磨净了情意,一向不待见他,赵苑晴和霍清源结婚后,霍清源就对他多有责罚,有时甚至因为她一个不高兴,就能令霍观起罚站。
她如果有孩子,一定会是霍家的接班人。
可是……现在的事实是霍倚山倒下,霍家权力易主,当家的成了霍观起。
赵家早就是新一辈当家,谁会愿意为一个出嫁的女儿,为她得罪霍氏?
一时间,赵苑晴如晴天霹雳,恍惚发觉一切在点滴中悄然变了。
天地已非昨日。
“你……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是不是早就这样打算?”赵苑晴像是想通什么,颤颤指着霍清源。
霍清源眸色沉沉,“你糊涂了。”随后,冷淡又无情地吩咐家里的人,“太太身体不适,送她回房间休息。”
不知藏在何处角落的帮佣们纷纷出现,架着激动叱骂的赵苑晴往楼上去,声音渐远,最后被彻底隔绝。
路秾秾咽了咽喉,怔愣无言。
霍清源这才看向他们,“来了。”他道,“让你媳妇坐一会,你到书房来。”
闻言,霍观起对路秾秾道:“你坐下等我,她们马上下来打扫卫生,无聊就让她们弄点东西给你吃。”
路秾秾哪有胃口,什么都吃不下。霍观起顿了顿,说:“别担心。”
她擡眸,见他眼里柔光隐约,心慢慢安定。
……
书房里,父子俩在胜意图下说话。
“你爷爷身体怎么样?”
霍观起道:“医生说不乐观,恐怕最多只能撑到年底。”
霍清源闻言,脸上无悲无喜,道:“老爷子时日无多,等彻底尘埃落定,送她回赵家。”
这么些年,也算是过够了。
霍观起嗯了声。
“这些年你做的很好。”霍清源声音低沉,“跟着我,让你受苦了。以后霍氏交到你手里,我……还有你母亲,都会为你骄傲。”
霍观起看着面前白发丛生的人,只觉他比记忆里苍老了许多。
霍清源忽地问:“你娶她后悔吗。”
霍观起微顿,道:“从没后悔。”
他的执拗,或许是像了自己。霍清源沉默下来,在这个话题上没多说。
“你把她叫进来。”
见霍观起表情明显一变,霍清源道:“别紧张,只是把你母亲的镯子给她。”
如此,霍观起才依言去叫路秾秾。
霍观起不在,单独和霍清源谈话,路秾秾莫名有点紧张。她拘谨地站在桌前,开口叫了声:“爸……”
霍清源颔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推到她面前。
“这是银镯,不值钱。我和相如结婚之后,身上没有多少钱,只买得起这些。”他说的,听起来似乎犹有遗憾。
路秾秾被今天的事情弄得紧张兮兮,不敢插话。
“你知道观起为什么娶你吗?”霍清源盯着镯子看了一会,忽然擡眸问她。
路秾秾说:“知道。是因为爷爷他希望……”
霍清源摇头,“商业联姻,你们路家不是最好的。真要为这个牺牲婚事,观起可以选择的范围很大。”
他似是叹了口气。
“你们曾经交好,我都看在眼里,后来突然不来往,其中缘故我不清楚,年轻人的事我也不好多问。只是,当初他决定娶你的时候,我是问过他的。”
“两个人彼此怨怼,这样的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我这样问他,笃定他会后悔,但他却说永远不后悔。”
“他说,哪怕做一对不睦夫妻,也希望这辈子是和你过。”
讶然间,路秾秾蓦地愣住,忘了反应。
“多的我不说,日子是你们的。这话他也不让我告诉你,别对他提。”霍清源垂下眼,像是累了,“出去吧。让观起带你回去,我这边不用你们守着。过好你们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