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宴的菜品很合口味,即使挑剔如唐纭也挑不出毛病。
路秾秾同样喜欢,菜不错,加上许久没和唐纭聊这么多,话匣子一开痛快至极,饭都多吃了两口。
正聊到这一季的时尚新品,唐纭来了电话。大概是公事,她道:“等我一下。”起身走出包厢。
路秾秾自得地舀了一碗汤,拿起小汤匙尝了几口,没多久,唐纭忽然又回来。
“秾秾在这,你和她再说一遍——”
唐纭朝电话那边道了句,不由分说把手机递给她。
“怎么了?”路秾秾不明所以,放下汤匙,接过一看,通话显示名字是“张玲珍”。
张玲珍她知道,博唐的艺人总监,算是唐纭派系的人。这两年唐纭和高层过招,多亏有这名得力帮手。
“张姐?”
“欸,路小姐。”
路秾秾客气道:“发生什么事了?”
张玲珍有些尴尬:“是这样的。我晚上在味品芳这边谈事情……看见季听秋了,他好像喝了很多酒。”
遮天男三的事情,唐纭就是交给张玲珍去办的,她自然认得季听秋的脸。
张玲珍在洗手间外碰见季听秋,后者站都站不稳,扶着他的好像是他经纪人。想着他马上要进组拍自家公司的遮天,于是张玲珍就让相熟的服务生过去看看情况。
——其实真正还是因为路秾秾的缘故。娱乐圈里都是人精,有的事用不着说得太明。张玲珍给唐纭办事,当然要卖路秾秾面子。
服务生去问了负责那个包厢同事,才知道季听秋被灌酒灌得吐了几回,里面的人偏不让走。
“这马上就要进组,要是出事,我怕到时有得麻烦,所以打电话来和你说一声。”张玲珍隐晦地透话,但又有分寸地不提其它。
碰见这样的事,她第一时间通知了,这些个说得上话的若是有插手的意思,她就动一动,若没有,她就挂了电话权当没这件事。
路秾秾一听,料想那边情况不妙,道:“我现在过去,张姐你帮忙看着点。”
闻言,知道她这是要管,张玲珍马上道好。
……
路秾秾的出现在意料之外。
季听秋没想到她会来,愣了半秒,可惜身体的不适感盖过其它,他已经无法思考。额头冒汗,脸色惨白,他靠在墙边,扶着墙痛得眼冒金星。
旁边的蒋浩见这位大小姐从天而降,先是愣,反应过来立刻慌了。
今晚请的是几个品牌赞助方的中层管理,在资源方面稍微有一点话语权,吃得高兴了,说不定能往赞助的节目里塞两个人。
本来以为只是个简单的饭局,只是要季听秋几个多喝点酒罢了,哪知道入座以后,他们拼命灌酒,还只灌季听秋一个,拦都拦不住。
原想借机会给季听秋一个下马威,杀杀他这股不知好歹的倔劲,蒋浩看不下去,不得不出来帮着挡酒。
那位职位最高的孙总立刻拉下脸,酒杯一放,质问:“蒋经纪这是不给面子?”
蒋浩进退两难,不敢得罪他们,又怕季听秋喝出事,干着急。
白的、啤的、红酒、洋酒、什么都来了一遍。哪有吃饭这样喝的?他们好像是故意一般,一杯接一杯,一刻都不让季听秋面前的杯子空着。
季听秋喝得去厕所吐了几次,渐渐撑不住,捂着胃脸色发白,蒋浩便说要带他回去。
孙总一听不乐意,话里有话道:“蒋经纪真会待客,原还打算让你们去试试三台的节目,看来你们公司的艺人比较金贵,那就不必考虑。行了,这顿饭不吃也罢。”
说着就要走。
蒋浩赶紧上前说好话。
季听秋却已经撑不住,凭求生的本能,费力站起来,脚步虚浮地往外走。没两步,孙总看见,生生把他拦下。
见情势不对,蒋浩顾不上那么多,决定人命要紧,先带季听秋去看医生。那孙总不知为何胡搅蛮缠,非说季听秋是装的,拉拉扯扯就是不让他们离开。
僵持之下,路秾秾到了。
蒋浩心里忐忑的同时又松了口气。
靠墙的人虚弱得视线涣散,路秾秾看了一眼,青着脸吩咐几个服务员:“把人扶出去,马上送医院。”
张玲珍赶紧安排服务员去找担架:“问问你们经理,有就快点拿来。”
孙总不满,眼一瞪:“你谁啊?送什么医院,不准送!”看向那边几人,冷哼,“我看他好的很,肯定是不想喝酒装模作样。”
蒋浩咽了口唾沫,想阻止他作死,劝道:“孙总,听秋真的不行了,我带他去看看,要是出了什么事对谁都……”
孙总不理会他,酒意上头,跟路秾秾叫板:“你凭什么带他走?”
“就凭我想。”路秾秾反客为主,气焰嚣张极了,“你算哪根葱,有资格拦我?”
不等孙总再放厥词,旁边的人认出她,赶紧站起身打圆场,赔笑道:“路小姐!对不住对不住,老孙他喝多了,您别往心里去。”
用力扯了扯孙总的袖子,压低声音:“恒立路家的!”
恒立……
孙总满面酒红,脑袋被酒精灌得混沌,几拍过后,反应过来。
恒立集团,地产巨头。同名高档住宅品牌“恒立园”遍布全国,在医药、食品、电器等领域亦是佼佼者。
脸色飞快一变,孙总气势霎时弱下来,酒意瞬间淡了。这一清醒,终于想起她是谁,再往后一看,她身后站着那个可不正是博唐的副总?
他语气中带着三分难堪三分尴尬,另外还有三分心虚:“原来是路小姐……我喝得有点多,有眼不识泰山,您别见怪。”
那边季听秋快要不行,往地上滑去,整个人缩成一团,路秾秾皱眉:“还等什么?送他去医院!”
蒋浩连连应声,和服务员一块搀着季听秋快步往外走。包厢里还有两个他们公司的艺人,这会子顾不上了,过后再说。
这回孙总不敢再拦,干巴巴地解释:“我,我只是让他喝杯酒而已,没想到他酒量这么差,这事纯属意外。”
路秾秾提步走到他面前,笑问:“只是让他喝杯酒而已?”
“对,我……”
孙总话没说完,路秾秾拿起旁边的杯子,将余下半杯酒尽数泼在他脸上。
包厢里众人暗暗吸气。
孙总一脸湿漉,敢怒不敢言,咬紧了牙,还得赔笑脸:“路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路秾秾莞尔一笑,“泼你就泼你,怎么了?”
……
霍家两兄弟不合已久,几年的明争暗斗,霍氏上下都看在眼里。
只是如今,霍观起地位日渐稳定,天平早就不可控制地倾向他那一边,所有人都默认,霍见明已无相争的资本。
两派之间的摩擦比起前两年着实要少许多,毕竟一方渐渐势弱失去抗衡能力,就算有什么问题也不会摆在明面上。
不管是真的趋于宁静,或只是表面如此,高层的老人仍然乐见这种平衡,不希望他们继续争斗内耗。
正因如此,今天的饭局,既邀来霍观起,又邀了霍见明。
霍见明进门便带笑,极开心似得,还和霍观起打招呼,仿佛彼此真是顶顶亲的兄弟,从没有过半点龃龉。
相较他夸张的热情,霍观起仍是平常的样子,不过分热络也未有意冷淡。席间霍见明敬酒,霍观起也没拒绝,平静地同他喝了一杯。
酒过三巡,气氛慢慢松快。
霍见明中途出去接电话,起身时有意无意地朝这边看了一眼。霍观起没理会,和身旁的高管聊起近来几个开发案的事。而后话题告一段落,离席去洗手间。
冰凉水流淌过手掌,皮肤表面的热意有片刻被驱散。正洗着手,镜子里忽然出现一个人影。
霍观起余光瞥见,不在意地敛眸,视若无物。
镜中映出霍见明走近的身影。他两手插兜,停在霍观起旁边的洗手池前,脸上是红热酒意。
霍观起收回手,龙头自动感应,水流戛止,抽出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手。
“今晚味品芳那儿闹出了点动静,你听说了么?”霍见明勾唇笑着开口,手探到龙头底下,从镜中看霍观起,“——弟妹不知怎么也在那呢,似乎在哪个包间发了好大一通火,末了让人从里面扶出个昏了的男人,闹哄哄的,差点救护车都去了。”
霍观起不知听没听到,霍见明一直盯着他的表情,可他脸上不露分毫,什么情绪都没有。
霍见明挑眉,“你不去瞧瞧?”
擦净手,霍观起不咸不淡扫了霍见明一眼,下一秒,将毛巾往框里一扔,转身走人。
“你……”
霍见明来不及再说,他走得太快,转眼已出去。
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霍见明暗恨。
这么多年,霍观起名声在外,人人都说他不近女色,一心只有事业。霍见明一直猜测他心里对老爷子有怨,所以做派生硬。不管是多是少,总归是有的。有就好,只要有,这份怨终有一天会成为他们矛盾的爆发点。
然而千等万等,没想到竟然会等来他和路家的婚事!
老爷子从前就高看霍观起,除去这唯一的症结,哪哪都满意。如今,连这个最不放心的问题都没了,谁还能比得过霍观起?!
霍见明心里烦闷不已,恨不得立刻搅黄这门婚事,最好是亲手撕了他的结婚证才痛快!
……
霍观起没有提前离开饭局,在霍见明频频投来的注视中,镇定自若地直到散席才走。
高行在车上等。
他一上车,高行立刻拿出备好的醒酒丸以及防止胃痛、头痛的药,“霍总,现在吃吗?”
霍观起却说:“不用。”
见他额上明明已经显出隐约的青筋,高行劝道:“您要不还是吃点?”
霍观起不说话,闭了闭眼,摇头。
高行只好原样收回。
车一路前行。
霍观起拨通熟悉的号码。忙音悠长,听得人烦躁。窗外夜色飞快倒退,太阳穴突突地疼。
一直是嘟声,等了好久,久得像是不会有人接。
他本想算了,一刹间,电话突然通了。
“喂?”那边传来路秾秾的声音。
霍观起轻轻蹙眉,“在哪?”
“在外面。”她说。
他顿了顿,问:“吃过饭了么?”
“吃了。怎么,有事?”
“应酬完了,我现在准备回去。你在哪里,我过来接你。”
那边一听好似有些为难:“这个……”
霍观起不说话,也不催。路灯一盏一盏掠过,飞速间,光影仿佛连成一线。
安静的几秒时间,漫长得像小半个世纪。
其实不过片刻,可他却觉得好久。
好在最终并非沉默收尾,路秾秾轻叹一声:“你来吧,我发地址给你。”
坦诚地没有隐瞒。
她说:“我在医院。”
霍观起轻轻抿唇,“……嗯。”
额侧涌动的疼痛,这瞬间突然就减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