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后,各处恢复工作,年前的火灾也进入调查阶段。火灾起因已经确定,死于大火中的人命却还需讨回公道。
录像是证据,员工的口述是证词,年后未过多久,审理正式踏上轨道。
将金落霞反锁在地下储物间的男生叫邱晟,春节一过就被警方带走。对这个人,说是陌生也不全然,作为唐隔玉的朋友,不外乎也是立大的学生,方明曦见过他一次。
事情一出,消息流传开,在立大和医专两所学校里掀起轩然大波。校友圈子炸开锅,一时间几乎各个同学群都有人在聊这件事。
牵扯上人命,无论方明曦好不好相处,大家平时对她是什么看法,这个时候没有人凭个人喜恶说风凉话,都在惊讶邱力的残忍。将一个辛苦讨生活的中年女人反锁在储物间,这种恶作剧本身就很低劣,更别提由此害死了对方。
唐隔玉一群人被推上风口浪尖,又是寒假,个个都显得没事干,两校论坛内议论他们的帖子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肖砚却不见轻松,面色一天比一天严肃。直至最后一次庭审前,他不得不给方明曦打好预防针。
“现有证据只能证明邱晟间接导致你母亲死于火灾,对于其他人,虽然同处一个包厢,但没办法证明是否有人同谋或者主导。”
他说的明白,方明曦也听得懂。
邱晟常和唐隔玉玩在一起,和邓扬的关系反而不太亲近,要说他为邓扬打抱不平,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而方明曦和邱晟压根不熟,更谈不上有什么私人恩怨。
他为什么会捉弄金落霞,是因为唐隔玉看方明曦不顺眼,他为了帮唐隔玉出气,或者是他听从唐隔玉的教唆,事实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方明曦沉默许久,最终在肖砚的目光下,点了点头,“我明白。”
法律可以制裁罪恶,前提是,罪恶以客观事实的形式存在。
……
庭审当天,肖砚陪方明曦一起到场。
邱晟的口供始终如一,坚称是自己一时恶作剧心起才将金落霞反锁进储物间,整件事情与其他人无关,全系他一人所想所为。
最终结果,邱晟在大三的这一年告别校园,被判入狱。
走出法院,暖融融的太阳照得方明曦睁不开眼。她站在阳光下停了一会儿,眯眼朝日光看。
肖砚告诉了她,从邓扬父母那边得知的消息,唐隔玉的家人似乎在给她办理出国手续,而邱晟的家人搬离瑞城,在别的地方买了新房子。
钱从哪来没人知道。
肖砚陪方明曦站了会,出声:“还好吧?”
“没事。”方明曦拿下挡光的手掌,扯了下嘴角。
肖砚微顿,似有担心:“你心里不舒服是正常的,不用憋着。”
“我很好。”方明曦转头看他,“我知道你能做的都做了,这个结果比我担心的好很多,真的。门是他关的,锁是他反锁的,他害死了人,他应该坐牢。”
她擡头看天,适应以后太阳已经不那么刺眼,“——我妈妈希望我好,以后,我会努力过得好。”
和聚闲鲜味煲老板商定的赔偿,在官司结束后汇达方明曦的账户。
事情结束,无论如何算是告一段落。方明曦在肖砚的公寓住了许久,原本打算先回租的老房子里住,等开学以后搬回宿舍,肖砚却说:“我不常回公寓,空着也是空着,你不必觉得不方便。”
方明曦考虑过后,连同借他的那份钱,另外算了房租,一起还给他。
她送到训练场,肖砚没拒绝,随手把她拿来的信封交给寸头,闲说几句便开车送她回市区。
刚吃过晚饭的时间,休息还太早,开到小区门口,方明曦解安全带的手稍停,问:“你今天忙吗?”
肖砚侧头看来,她道:“不忙的话,想下去走走吗?”
他默然,两秒后轻声说:“好。”
车停好,两人并肩往左拐,沿着种满树的小道向前。
附近都是居民区,和商业街不同,节奏稍缓,沿路不时有许多人开着电动车经过。这片城区比较新,和方明曦原先租住的那一片相比,一个在现在,一个还停留在十年前。
“最近队里忙吗?”她问。
“挺忙的。”
“刚刚没看到郭刀。”
“他回家去了,今天寸头替他带队。”
“关教练除夕带走的那瓶酒喝完了吗……”
“早就喝完了。”
脚下的路,短得不过闲谈几句就走完。绕一圈回到小区门口,方明曦止住话头,抿了抿唇。
肖砚默了默,突然说:“前面路口往右,那条街有老人家推车卖米糕。吃吗?”
方明曦擡头看他,微怔,欣然点头,“好。”
两人继续提步,到了路口拐道向右,沿路边走边聊,途中的确碰上卖米糕的推车小摊,方明曦只是停下看了看,谁都不是很想吃,便没买。
十几分钟后再次回到小区门口,方明曦顿了顿,说:“盐用完了,我去前面便利店……”
肖砚未有二话。
两个人继续提步,过了两条街到便利店里买盐,再回到小区门口,方明曦走不动了。
“脚有点疼。”她无奈,笑道,“这附近能走的都走遍,我已经想不到还有哪里能逛的了。”
肖砚看着她,眼光微烁。
方明曦说:“那我上去了。”
肖砚沉默几秒,嗯了声。
她笑起来,眼里有灯影,“时间不早,下次再逛。”
她挥手,眸光熠亮,弯唇和他告别,转身小跑进去。
肖砚稍站,回到车上。刚调了个头,寸头打来电话问他在哪。
“散步。”他说。
“什么?”寸头音调拉高,“你不是不耐烦慢悠悠走路么?好端端散什么步……”
肖砚懒得多说,“在路上,马上回来。就这样。”言毕挂断电话,不再听寸头聒噪。
夜灯澄黄。
肖砚点了根烟,眸光凝着挡风玻璃外。
买米糕、买盐……哪里有那么多想去的地方。
只不过是想多待一会。
她是,他也是。
离开学还有段时间,方明曦找了几个兼职,白天出去,晚上吃完饭温习看书,早起早睡作息规律。
肖砚很忙,有几天离开瑞城办事,回来后也没来公寓一次。
难得没有兼职安排,方明曦窝在公寓懒散一天,傍晚时分出门买菜,打算晚餐煮点汤。
小区前的市场整顿关门,她不得不绕路到更远些的农贸市场去。过了两条街,离目的地还有大半距离,身旁缓慢停下一辆车。
“哔——”
里头的人摁了下喇叭,车窗降下,寸头朝她喊:“去哪?”
方明曦扫一眼,见里面只他一个,眼里光彩暗了一瞬,很快笑道:“去买菜。”
“买菜?还没吃饭?”寸头一听,招手,“来来来上车,买什么菜,我带你去吃。”
“不用……”
“不用什么,砚哥他们也在,你赶紧上来吧!”寸头语气浮夸,“我跟你说今天那个地儿是我找的,做的菜味道一绝,你不吃你亏了啊我告诉你!”
“那……”方明曦默了默,没再拒绝,“好。”
寸头边开车边和方明曦闲聊,不多会开到吃饭的地方,正巧郭刀几个也刚来,下车打照面,见到方明曦没觉诧异,倒是都挺热情。
进了包厢,肖砚一早就在。方明曦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两秒,很快注意到旁边的女人。
女人二十七八的样子,和肖砚岁数差不多,一头大波浪,浓妆艳丽,身姿袅娜。
寸头几人好像认识她,擡手打了个招呼,他们叫她“柔姐”。
被称作柔姐的女人只应付寒暄几句,立刻又回到肖砚身边,一心和他说话。
方明曦的视线从柔姐身上移开后,正好和肖砚对上,她垂眼,无言避开。
包厢里开了两桌,不止寸头这些方明曦认识的人在,还有些应该是常跟他们打交道的生意人。
方明曦插不上话,闷头不语,落座后坐在寸头身边。
寸头见她不比刚才在车上话多,以为她是见到生人才褪了本来就不多的那几分明朗,一个劲叮嘱她:“吃啊,多吃点!你小口小口喂麻雀呢!”
方明曦对他挤出笑。多夹了几筷子,依然吃得慢条斯理。突然感觉闷,她不想说话,有点后悔跟来这里。
肖砚在斜对面,柔姐坐在他身边,吃饭间一直能听到她同肖砚说话的声音。肖砚话少,应得少,大多是三两个字,但并不能阻碍她的热情。
一顿饭吃得并不怎么愉快,至少对方明曦来说是。她仿佛饿极了,一眼也没有往斜对面看,专心吃东西,实则碗里的菜拢共没有吃下去多少。
饭毕,等甜点上桌时,众人离开饭桌,或三两凑着说话,或坐下喝茶。
肖砚出去接电话,那个叫柔姐的没坐多久也离开包厢。
方明曦规规矩矩待着不动,忽听寸头道:“杨柔怎么来了?”
她稍稍擡眼。
郭刀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哪回肖队回来瑞城她不出现,一次两次,总会找上来。”
“她也真熬得住。”寸头啧了声。
郭刀说:“嗨,都是在瑞城走动的,就算私下不来往,生意场上也会碰上,哪次看到肖队她不主动……虽然肖队石头块似得没什么反应。”
方明曦默默听着,面前没了喝的,随手拿起桌上一瓶未开的易拉罐装饮料,打开解渴。
不知是不是包厢空调温度太高,脸渐渐热了。
寸头和郭刀说着闲话,一扭头,惊讶:“嘚,你怎么喝酒了?能喝吗你?”
方明曦迷楞眨眼,拿起手里的东西仔细看,才发现是果酒饮料。
她用手扇风,脸发烫,干脆起身:“有点热,我出去吹吹风。”
寸头在背后叮嘱,让她小心点。
她点头,开门出去。
离开包厢,走廊上随意拐了两个弯,瞥见拐角处有两个人影。她一顿,躲在等人高的盆栽后。
杨柔和肖砚站在那说话。杨柔贴得很近,一直在说,这个位置看不到肖砚的表情。
方明曦躲在盆栽后看着,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杨柔越靠越近,就快贴到肖砚身上。
没多久,杨柔突然往肖砚怀里靠,肖砚退了一步,她差点摔到在地。
半天没说话的肖砚终于出声:“对不起。”却没见他有半点要搀扶人家的意思。
方明曦不敢站太久,怕被他们发现闹得尴尬,原路回了包厢。
寸头见她回来,问:“你到哪呀?”
她说:“随便出去逛了逛。”实在渴得厉害,明知是酒,还是拿起易拉罐又喝了几口。
……
散席后,一众人在店外分开。
杨柔走到肖砚身边,又要往他身上倚,“我没开车,能送我回去吗?”
方明曦刚觉被冷风吹得舒畅,下一秒突然被人拽住胳膊。愣愣一看,肖砚扶住她,略抱歉地对杨柔颔首:“我得先送她回去。你不方便的话,我让郭刀送你。”
也不管杨柔是什么表情,扶着脚下虚浮的方明曦走向自己的车。
……
方明曦酡红着脸,一路背靠着座椅迷迷蒙蒙。
回到公寓,被肖砚搀扶着放到沙发上。肖砚给她倒了杯水,她就着肖砚的手喝下去一大半,好歹缓过来一点。
脸还烫着,她突然睁眼盯着肖砚,视线一瞬不移。
“怎么?”肖砚以为她还想喝。
气氛安静,她却跪坐起身,凑上去想亲他。
不想被肖砚避开。
方明曦愣了一下,视线相对,肖砚轻声道:“对不起。”
她笑了,盯着他,“你很喜欢说对不起吗?跟杨柔也说,跟我也说。”
肖砚这才知道她大概是看到了他们在走廊上说话。
他道:“你喝醉了。”
方明曦抓住他的手腕,跟他较劲。
“你喜欢她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亲?”
肖砚沉默几秒,“你不懂。”
方明曦嗤笑,“我不懂?谁懂,杨柔懂是吗?”
他默然不语,起身要端水杯去厨房。
方明曦一把扯住他,将他摁在沙发上。她翻身坐到他腿上,低头亲他。
她没有章法,半带泄愤意味,肖砚薄唇紧抿任她肆虐。
他一动不动,方明曦有点丧气,想起身跑开,背后突然被他揽住。一个翻身,他将她压在沙发上。
她一愣,微凉双唇落下之后,被动跟着沦陷。
唇齿交融的热切,比起她的乱啃乱咬,他的亲吻才是真正的亲吻。
头皮炸开,呼吸发烫,每根神经都热到颤栗。
许久,终于结束。
方明曦脸色潮红,不全是因为酒精。
肖砚也没好到哪去,气息深重,喉咙动了动,竭力平复。
“不一样。”他说,“对不起也是因人而异的。对不喜欢的女人,是那种她在面前脱衣服,我希望她穿上的对不起。”
“对喜欢的女人——”他的眼里暗沉又灼灼亮着什么,“是想把她的扣子一个个解开的对不起。”
方明曦看着他发怔。
肖砚在她眉头亲了一下,微哑的声音藏着隐忍,“……你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