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好的脾气不能说是最好,但要称一个“好”字,绝对是够格的。以往别说和人动手,就是吵架起争执也难有几回。
这件事会闹成这样,和几天前的晚上,孟逢送尤好来学校有关。
早在军训开始,同级生中就有许多人对尤好极为感兴趣,一是因为她出众的外貌,走到哪都惹眼,乌泱泱一片人里偏偏就是第一个能注意到她。
都说大学是最适合恋爱的地方,一年级新生里不少男生在军训期间见过尤好之后,开始蠢蠢欲动。然而她喜静,要结交不是那么容易,大部分人便处于观望之中。
而尤好乘坐豪车来上学的消息私下传得飞快,正式上课前就有许多人知道,今年的一年级新生里,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女生,家境成迷,每次来学校坐的豪车都不同。
起先尤好不知道,后来隐约有所耳闻,她温吞惯了,对此并未放在心上。不重要的人说什么又有什么干系?反正,有些人永远也不会产生交集,根本不必在过客身上浪费时间。
平时有接触的同学好奇来问,尤好也不曾正面回答过,知道她不爱提,后来问的人就少了。
谁知道,私底下的风言风语却越传越厉害。
和尤好起争执的男生叫钱青,和尤好是同班同学。开学后老师布置下的第一个分组课题,由四人一组完成,尤好和钱青分在了一组,是组内其二成员。
钱青家境不错,从小骄纵惯了,性格霸道,很有几分大男子主义。讨论课题时经常毫不留情地反驳其他人的意见,一旦别人和他产生分歧,每每都要闹出不愉快。
尤好脾气温和,但在学业一时上,有自己的坚持。早时她和钱青在一个问题上意见不同,钱青如往常一般和她争执,争到后来吵了起来。
确切地说是钱青一个人面红脖子粗,尤好始终温声温气,和他对答有理有条,从来只占上风不落下风的钱青被她说得数次结舌。
几天下来,钱青和尤好的梁子就此解下。对于尤好,他说什么都不服,这天正好听其他同学夸尤好,他一个冷哼,在旁讽刺出声:
“漂亮?漂亮又怎么样,给人当二奶倒是要漂亮,像那种长的妖里妖气的女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别的同学提醒他:“都是一个班的,这么说不好吧?”
“我说的是实话。”钱青这样反驳,“她有没有做亏心事,那要问她自己才知道,旁观的人长了眼睛也不瞎。”
尤好恰时和同学出现在门口,将他的话一字不漏听去。在场的人无不尴尬,钱青脸上也闪过一瞬不自然,对上尤好的视线,强撑底气,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尤好径直走到他面前,“我问一句,你刚刚是在骂我嘛?”
一般遇到这种事,基本都是装作没听到。她却直直问到对方面前,一点情面也不给。
钱青不肯落面子,讽笑:“是不是说你,你自己心里不知道?”
“请你向我道歉。”
她的话让钱青愣了,而后他嘲讽,“给你道歉?你睡醒了吗?!”
当着在场那么多人的面,钱青说:“你坐豪车来上学难道不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吗?我听说学校里有以前和你同一个高中的人,说你家条件并不是太好。怎么,刚考进大学就中彩票了?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也许是你那个高三的时候突然冒出来的远方表哥呢?”
钱青用鼻孔看她,“尤好同学就是不一样,我们正常人比不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被人包养了,对吗?”尤好直勾勾盯着他。
钱青一时语塞,传言这种事向来模棱,谁都不敢把话说得太实,但被她这么当面质问,他一口气下不去,梗着脖子回答:“对不对你自己不知道啊?前几天送你来学校的那个男人,你当没人看见?那是你远方表哥啊,还是你的谁?不一样的豪车换着开,尤好同学可真享福!”
“不过我猜,除了尤好同学家里,没多少人的远方表哥会又是摸头又是一脸说不清的表情看着自家妹妹。你说对不对?”
尤好丧失被他的话说得一愣,孟逢对她的眼神……说不清?
钱青将她的微怔当成了事实被说中的心虚表现,越发开始大放厥词:“看是没看清楚,不过那种男人大多肥的流油,中年油腻,时不时搞个年轻女孩玩玩,想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人。尤好同学忍得了,真是豁得出去。我们黎大百年校风,这种事要是老师们知道,心里怕是……”
“砰”地一声,他被突然袭来的矿泉水瓶砸中脑袋,身子一晃脚下往后退。还没搞清状况,尤好已经扑上去,抓着他的手腕狠狠咬下去,一口就沁出血。
钱青“啊——”地痛叫出声,伸手想去拽她的头发,尤好已经抢先一步,擡起另一只手狠狠在他脑袋上使劲揪。揪杂草一样,揪一处立刻换下一处,脚下连连踩他的脚。
钱青后腰撞上桌角,痛得不行,被尤好揪得头皮生疼,手腕更是疼的厉害。钱青慌乱中想动手教训回来,被旁边几个女生瞧见,连忙上去扯住她。
趁着她们拉架的空挡,尤好狠狠用力,将他手腕上的印子咬得更加深。
“呸!呸,呸!”
被劝架的同学分开以后,尤好站着,涨红了一张脸,虚虚吐了几口,嫌他脏。
钱青气得脸发轻,不知谁叫了一声:“哎呀,那个——”
众人朝某处一看,这才发现,地上飘落了不少他的头发。其实不算多,也就一小把,不知谁带的头,竟有人“噗嗤”笑出了声。
……
尤好说完事情经过,办公室里静了一刹。系主任脸色难看,钱青捂着头,面红耳赤,“你——”
“她说的是真的吗?”系主任问他。
钱青涨红脸,不承认,“我没有!她胡说八道!是她总是针对我,借机中伤!”
孟逢早在尤好叙述的过程中就已经怒不可遏,周身气压低的可以聚起一场暴风,掀翻整个屋顶。尤好是什么脾性他再清楚不过,闹到这个份上原本他就觉得稀奇,现下一听,难怪她会忍不住动手。
平时连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尤好说,说完不出一个小时立刻后悔,他小心翼翼捧着的姑娘,被这种渣滓侮辱,孟逢眼里淬了冰,一刀一刀剐得钱青莫名胆寒,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在场的同学可以作证。”尤好说,“当时在的其他人,还有跟我一起去的女生都听到了,也看到了全部经过。”
钱青脸色一僵,反驳:“你和他们关系好,碍于情面,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还原原本事实!我也有人证,他们在场也听到了!”
系主任看看争执不下的两人,让人去叫人来,不多时,双方都有“人证”到场。
“是钱青先骂尤好的,他说的很难听,其他同学劝过他,他非但不肯住口,还越说越过分。尤好让他道歉,他也不肯。最后忍无可忍才动手打他的。”
来的女生这样道。
于是视线齐齐集中到钱青叫来的男生身上,男生看了钱青一眼,说:“钱青……没说什么,只是说跟尤好因为课题的事情闹了不愉快,被尤好听见,尤好就冲进来要他道歉,然后他们就争执起来。”他停了停,“是尤好先动手打人的。”
孟逢眯眼,正要开口,被尤好拉住。他侧眸,尤好脸上一派平静,眼里没有丁点怯懦。
“这位同学,你能保证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男生被她问的一愣,避开她的视线,“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确定钱青没有恶语中伤我,没有当着我的面说难听的话?”
“确定。”
尤好再度认真发问:“你愿意为你讲的每一个字负责吗?”
男生眼神闪烁,有点慌,强撑着道:“……愿意。”
“那好。”
尤好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指腹在笔身摸索,找到一个小按钮,按下去——
“我问一句,你刚刚是在骂我嘛?”
她清脆的声音响起。
下一句就听钱青道:“是不是说你,你自己心里不知道?”
钱青和给他作证的男生脸色唰地青了。
“请你向我道歉。”
“给你道歉?你睡醒了吗?!你坐豪车来上学难道不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吗?我听说……”
钱青恶意满满的话一句接一句回荡在办公室内,系主任已经气得再度变了脸色。孟逢面沉如水,竭力隐忍着将他痛扁一通的冲动。
“钱青同学,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系主任看向他,眼神里写满失望,“还有这位男同学,口口声声说钱青没有说什么,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录音里的这些话?”
“我……我听错了……”男生开始结巴,满脸无措。
“我的是事实!”钱青突然愤怒道,“是她自己不检点,凭什么怪别人指指点点?她这种行为根本就是在给我们学校抹黑,她不配做我们学校的学生,这种人我凭什么给她尊重!”
“你最好清楚你现在在说什么。”
孟逢冷冷睨他,“否则我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做成年人必须为自己讲的每一句话负责。”
“我骂的就是她,她傍大款,当小三,出卖身体不要脸!你别以为你有钱我就会怕你,这个社会是讲公道的,你们这种人只会被人唾弃!一个买一个卖你们以为……”
他骂骂咧咧,彻底不要脸皮。
孟逢懒得理会疯狗,看向系主任,“我希望这件事,贵校能妥善处理。”
他朝后伸手,黎助理会意,掏出名片。
孟逢将名片放在桌上,指尖摁着推到系主任面前,“我君诚实业法务部将全程跟进这件事,希望我们能得出一个双方满意的结果。如果对结果有不同意见,我们愿意和贵校及这位同学无期限商讨下去。”
系主任和一直安静没说话的辅导员愣了一愣。君……君诚实业?!
这句话的意思是,除非他满意,否则君诚实业法务部包括所有合作的顾问律师所,上下几十号、上百号律师,将和他们耗到底。
钱青当然也听过这个名字,在黎大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金融院的同学们时常挂在嘴边的几个企业之一,在课上研讨过不少君诚的商业案例。
每年毕业季,能拿到君诚的offer,在求职的毕业生里,绝对是值得炫耀的事情。
眼下这个人,似乎在君诚有着相当高的决策权,至少能驱使法务部为他处理私事。钱青和他找来作证的男生霎时懵了,脑子里有点混乱。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孟逢扫一眼无声的室内,说,“不过容我提醒一句,学生到这来是来学习的,不是来受气的。选择这所学校,是因为相信黎大的百年校风,希望贵校真的名副其实,以人为本,以学至上,以理为真,不会让人失望。”
孟逢淡淡睨向钱青,将他惶惶的脸色看在眼里,连不屑都懒得给,“对于受伤这件事,我支持这位同学维护自己的权益,我的律师随时恭候你的大驾。”
言毕,孟逢瞥尤好一眼,连同黎助理三人离开办公室。走之前,尤好冲作证的女生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孟逢这一来一走,态度十分明白:
一,有什么事和他的律师谈。
二,他和他的律师,势必要和他们耗到底。
……
车前座和后座的隔挡板升起,将后座单独变成一个空间。
“你有没有弄伤哪里?”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就是有点牙酸……”
孟逢默了默,教育尤好:“下次和人起冲突,不要正面硬碰硬。这回你没受伤是走运,下次遇见个打女人不手软的,你怎么办?”
“我跑啊。”
孟逢睨她,“你那两条小短腿能跑多快?”
尤好抿唇,小声嘀咕:“我的腿不短……”
“下次不要再冲动了。”孟逢皱了皱眉,“有什么事等到我来再说。”
尤好诧异,“那,那我总不能和人吵个架就打电话找你来吧?多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
“就是不好意思……”
孟逢默了默,问:“学校里的人背后议论你很久了?”
尤好想想,“也没多久。”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别人要嚼舌根子,你也拦不住啊,难不成还能一个个找他们去?”
他皱眉,“那你就任他们说?”
“我没有。”她板起脸,“我反击了。”
“哦?怎么反击的?”
“我骂他们了。”
孟逢倒是没想到,“你还会骂回去?什么时候骂的,除了今天这次还有别的事?”
尤好摇头,一本正经道:“我在心里骂他们了。”
“……”
孟逢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说都不知该怎么说。良久,擡起手放在她头顶,忍住就此将她揽进怀里的冲动,轻轻拍了拍。
“总之下次不要再这么冲动,万一出事怎么办?”
尤好垂下头,声音轻而细,一不留神就要散在空气里:“我本来不想理他的,他可以骂我,但是……谁让他那样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