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焕然挂念着贾小燕的事,软磨硬泡要求出院,说救人的事情刻不容缓。路长风磨不过他,二来确实各项指标也都合格了,便给他办了出院手续,这天晚上一家人终于在家里吃了晚餐。
路焕然兴头很高,餐桌上一直在说贾小燕的事,还问如果找到她,能不能帮忙在郝奚市找个工作,好让她自食其力,安顿下来。
“爸,好不好嘛?燕子她真的特别可怜,求你了,你就收留她嘛,在医院做个看护啥的,或者就来我们家做家政阿姨也行。”
路长风明显心不在焉,“啊,你说什么?什么燕子?”
“不说了!”路焕然噘着嘴,不满道,“人家说到现在,爸你一句都没好好听!”
“老路你怎么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曹小芸关切道。
她也感觉到丈夫的反常,路长风身为心脏外科大夫,生活作息向来很有规律,可昨晚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熬了一整个通宵。
路长风深吸口气,缓缓宣布:“我想了一下,打算移民瑞士。”
“什么!”路焕然跳起来,“爸你在开玩笑吗?好好的干嘛移民!”
曹小芸也惊愕不已,“是啊,老路,怎么会突然想到移民?”
“我瑞士的同学打电话给我,想让我过去,开出的条件很不错。再说那里空气也好,过去的话对焕然身体也有好处。”
“我不去!我刚毕业,还没开始工作呢,干嘛要陪你们去那种地方养老?”路焕然反对。
“谁说去瑞士就一定是养老?你想工作爸爸在那里帮你安排。”
“什么工作,钓鱼还是打高尔夫?爸,我就想留在中国,我的理想和抱负在这里都能实现。再说了……”
“什么?”
“没什么,总之我不会去瑞士!要去你们俩自己去,我留下!”路焕然离开桌子,拎起包就出门。
“焕然,焕然你去哪儿?”曹小芸追出门叫,“你今天刚出院,别乱跑!”
“我去写稿,去追求自己的理想!”路焕然头也不回道。
“小芸你回来!”路长风拦住妻子,“让他去!这孩子,越宠他就越是任性!”
曹小芸悻悻回到屋里,埋怨道:“你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这都快退休的人了,怎么突然又想着要移民了?事先也不跟我商量。”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好多同学都在国外,一直都劝我出去。”
“那怎么突然今天就心血来潮了?老路,我跟你结婚三十年了吧,你什么样的脾气我不知道?当初留学的时候,你老师就拼命劝你留下,那时候开的条件不好吗,你还不是义无反顾地回国来了?”
路长风语声低哑,似有不为人道的难言之隐,“你不明白,我是为了焕然好,为了这个家好。”
“就算是吧,可小桐是警察,她在国内,焕然是不可能跟我们出去的。”曹小芸叹了口气,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焕然身边那么多好的女孩子不挑,偏偏就看上小桐,难道这移植心脏还真把遥遥对小桐的感情也一块儿移植过去了……”
“跟你说再也不要提当年的事!”
路长风突然爆喝,曹小芸一哆嗦,打碎了一只碗,“老路你今天是怎么了,吃了枪子儿了?”
路长风摘下眼镜,用力按了按眉心,“没事,我出去走走。”——
路焕然回到宿舍,同屋的童海涛正在看网络直播。女主播声音又甜又嗲,极富煽动力地跪求各位金主爸爸打赏。听得路焕然直犯恶心,只好插上耳机继续工作。
“焕然,你回来了?”直播结束,童海涛才瞧见路焕然,凑过来道,“怎么样,身体都好了没?”
“本来就没什么事儿,我爸非大惊小怪让我住院。”路焕然噼里啪啦敲打键盘,轻描淡写道。
“那就行,对了,哥儿们有个事要找你帮忙。”
“行啊,啥事儿?”
“借我点钱。”童海涛不好意思道,“这不快毕业了得找工作,我想添置点行头。你也知道我连个正装都没有,去面试被diss了好几回了。”
童海涛是贫困生,家里都是农村的,上头还有好几个姐姐。但他很懂事,整个大学都是靠奖学金和自己勤工俭学维持学费和生活开销,没问家里伸手要过钱。
“要多少?”路焕然拿出手机准备转账。
“两万行不行?”
“两万?”路焕然微微有些吃惊。
他倒不是小气,一套中等的西服加上鞋,怎么着几千块也就够了,怎么花得了两万?
“不光是行头,再过俩月这宿舍就不让住了,我还得另外找房子。”童海涛看出路焕然的疑虑,赶紧解释道。
“没问题。”路焕然爽快转了两万块钱给童海涛。
“谢了啊,兄弟。找到工作我尽快还你。”
“不着急。对了,房子找好没?顺便也替我看看,合适的话我立马搬出来跟你合租。”
“算了吧,你瞎起什么哄啊?放着好好的家不住,你爸妈能同意?”
“不想靠他们!”路焕然想到今天路长风说要移民的事,就一肚子火,“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不支持我工作,也不支持我恋爱,成天就想着把我圈养起来,养得白白胖胖一事无成,他们就高兴了!”
“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我家也像你这么有钱就好了,说移民就移民。”童海涛羡慕道。
“行行行,你赶紧的,找个白富美包养你,这辈子吃喝不愁。”
两人正开着玩笑,路焕然手机响,是吴思淇电话。
路焕然接起来:“教授……好,你稍等,我这就过来。”——
五分钟以后,路焕然站在吴思淇办公室里。
“教授,你找我?”
吴思淇穿着件改良的蓝丝绒旗袍,修身的款式,袖子部分用的是同色薄纱,两条凝脂般的手臂若隐若现,徐娘不老且风韵犹胜。
自从知道了她和烽火三月的关系后,每次看到她,路焕然都会遐想连篇,毕竟这是他男神心中的女神。路焕然一直很好奇,这两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分手,在吴思淇的心里究竟有什么执念是连烽火都无法撼动的?他也希望两人有一天能复合,就像我们总是希望某对明星夫妻能天长地久一样。美好的祝福无关乎个人感情,而是理所应当地认为优秀的人就该在一起。
“焕然,坐,今天叫你来主要是想聊聊你的工作。”吴思淇向来快人快语,无需什么铺垫就直接切入正题,“我从前工作的报社现在也开了公众号,正在招募记者,我想你既有采编经验,又做过自媒体,是很适合的人选。”
“教授你是想推荐我去《新闻报》?”
“是它的公众号平台,现在老报纸也想要与时俱进,所以纷纷抢占手机读者。焕然,你觉得怎么样?”吴思淇热切道。
《新闻报》创刊于解放-前,是国内外具有广泛影响的大型综合性日报,日发行量也有50万份。可路焕然想了想,还是婉拒道:“谢谢教授,可我现在在猫眼干得挺好的,贸然辞职的话,也不太妥当。”
“你觉得猫眼挺好?”吴思淇那双琥珀色直视着路焕然,“那你还去什么夏饶村,给贾小燕正名?”
“教授你都知道了?”
吴思淇笑,“我儿子吴洋和你一般大,就在市公安局的网警队,是你小桐姐的直系属下。”
“但这篇报道只是个案,不能代表猫眼的整体水平。大多数时候,猫眼的报道还是非常犀利和准确的。教授,其实最近我也特别有感悟,我不想写那些四平八稳、歌功颂德的东西,我想站在风口浪尖,去揭露社会中最隐秘和黑暗的角落,我想以笔作剑去刺穿社会的毒瘤,去制裁那些甚至连法律都无能为力的罪恶!”
“比如呢?你觉得烽火他制裁了什么?”
“比如十年前的保时捷案。”路焕然热血道,“我知道教授你对烽爷有所误会,但那桩案子确实做得漂亮!死者路遥是我养父母的亲生儿子,所以我很清楚,当年的案件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连保时捷上的行车记录仪也被毁坏了,如果不是烽爷,我哥现在还沉冤难雪!”
“正因为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也没有行车记录仪,你凭什么说就是保时捷肇事逃逸?只因为你是受害者家属,你希望那个事故是你想的那样!”吴思淇一针见血道,“就像现在,你亲自在跑贾小燕的案子,你了解了所有真相,知道贾小燕案的实质不是什么多情丈夫寻找薄情女,而是一桩赤裸裸的童婚案——可那些不了解真相的人呢?他们在看了报道以后,会不会也像当年你被蒙蔽一样,认为猫眼是在用网络的力量制裁一个抛弃家庭、人尽可夫的女人呢!”
路焕然呆若木鸡。
“焕然你还不明白吗?烽火他最大的能力就是把握读者心理,读者想看反社会人格的外来务工者,所以就有了校园虐狗案;读者想看受害者申冤无门,就有了张妍妍警局跳楼;读者想看二胎家庭的子女矛盾,又有了杭佳佳故意让人贩子拐走弟弟……这就是这些年来我和马成无法走到一起的原因,他始终在写读者想看到的东西,而不是事实本身。”
路焕然没能听进去吴思淇后面那些话,他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教授,你是说这十年来我们都一直被蒙蔽?难道,保时捷案的真相不是那样吗?”
“保时捷案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原本就只有三个当事人知道。路遥和贺晚成死了,现在能解开这个谜的,全世界就只剩一个人——就是当年坐在贺晚成身边的那个、他的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