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希声站着没动。
关青桐轻轻抱住他,两人站在街心花园里,前面有一条漂亮的人工湖,湖面上三两只水鸟,振翅飞起。
贺晚成就坐在湖畔的长椅上,漫不经心地钓鱼。
“看见没,她还是嫌你不正常。”贺晚成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这事儿早晚都会发生,我跟你打过预防针。”
“她只是想让我过得更好。”贺希声紧抿薄唇,“她想帮我走出来,她说了,美好的爱情不是陪我一起腐烂,而是救赎。”
“对,可那只是说说而已。她以为你只是普通的心理障碍,就像很多现代人会得的那种焦虑抑郁之类。你真的那么相信她,相信你们所谓的爱情,为什么不索性告诉她你的全部?”
贺晚成扔了鱼竿,一步步走向自己弟弟,冷酷地看着他,“说实话啊,说你有精神病,说你在精神病院住了一年多,身上那些伤疤是你精神极度痛苦的时候自残造成的,说你如果不吃药,就会没日没夜被幻觉折磨,生不如死!”
贺希声还是没动,人却像被抽了一鞭子,脸色再度发白。
“去跟她说啊,看她还会不会那么爱你?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留在爱情身边,还是把你当做一个疯子敬而远之?”
贺晚成凑到他耳边,手指绕过关青桐,在贺希声胸前的伤疤上轻轻游走,“我打赌你不敢,我早就看出来了。小希,你向来特别在意这些,亲情啊、朋友啊这些没用又啰嗦的东西,小时候收到的生日卡片都会舍不得丢掉,你绝不敢跟冒这个险去告诉她实话。”
贺希声全身僵硬,贺晚成总是能一语中的,他确实不敢。
“我会说的,只是想等一个合适的时候。我喜欢小桐,我相信她。”贺希声重重吸气道,语声自己都觉得飘。
“哈,口是心非。”贺晚成笑了笑,“可你这么做是对的。小希,你还不了解女人,也不了解爱情,没有人会为了谁奉献一切。我妈去世的时候,爸哭得那么惨,说这辈子不会再爱别人,可不到半年,就把孟阿姨娶进门,因为外公能帮到他实现财务飞跃。而孟阿姨,也就是你妈在外公破产后,为了能保住自己在集团的地位,明知你是无辜的,去狠心一次都不来看你。”
“那是别人,不是小桐。”
“所有人都一样!骨肉亲人尚且如此,何况是萍水相逢的爱人!”贺晚成的声音轻易压过他,“小希,那是你最痛苦的一年,完全的自闭,语言障碍,交流障碍,身体也受尽折磨,靠打营养液才活下来。”
“只有我陪着你。”贺晚成又搬出那令人蛊惑的声音,“小希,这个世界上只有哥哥才会对你不离不弃。所以,相信哥哥,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好不好?这个女人,她才认识你多久,就想要改变你?可我不会,我永远都不会觉得你这样活有什么不对?你喜欢黑暗,我就和你一起呆在黑暗里,你怕人,我们就永远不见人。”
贺希声慢慢松开关青桐。
贺晚成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可我并不是真的喜欢黑暗。我也想好好地活,像个正常人那样活。”贺希声拉起关青桐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哥你并没有懂我,小桐说的那种生活,才是我真的想要的。我想要朋友,想像她说的那样去尝试新的东西,看电影,坐摩天轮,去北方滑雪,去南方看薰衣草……
而且或许以后我还能尝试更多,找一份更像样的工作,买一座大房子,和喜欢的人去旅行,每年都一起跨年……或许,我还可以试着结婚,生小孩。”
他的脸上充满憧憬,他知道贺晚成还在那里,却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他望着关青桐道:“你说的很对,网络能干很多事,但也要很多东西是网络代替不了的。”
比如我说爱你时候的眼神,我的心跳,也是我们隔着屏幕无法感受到的。
他在心里道——
贺希声紧紧握住关青桐的手,十年来第一次逛了超市。
“这里好大!有好多东西!”贺希声啧啧惊叹,他的恐惧症并没有发作,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惊恐情绪被眼前的新奇所代替,进去后目不暇接,对食品柜里竟然有那么多冷冻的比萨和牛排感到不可思议。
“小桐,这些真的都可以随便拿吗?拿下来放在小车里就可以?”他认真问。
关青桐扶额,“贺希声,拜托你小声点,你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的很丢人。”
“哦。”他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又问了一遍,“我是问这些东西全都可以拿吗?”
“可以啦,不过你家里没冰箱,买太多也放不起。”关青桐想了想,“喂,你是真的没来过超市吗?就算生病以后没来过,小时候也没有吗?”
贺希声摇头。
贺家家境优渥,家里从不会短缺什么,即便要买也有专门负责采购的工人从商家直接订购,从轮不到她贺二少爷亲自出马。普通人一家老小周末去超市采购的事情,他一次都没经历过。
“行吧,那我就给你补上这一课。”关青桐像大姐大一样勾住他脖子,苦于贺希声个子太高,勾起来实在费力,坚持了一会儿觉得还是搂腰比较舒服。“我跟你说,我小时候最喜欢逛超市啦,爸妈每个周末都要带我来一次。”
关青桐一边打开冰柜,拿着几包速冻水饺,包子,牛排,还有贺希声念念不忘的牛排和比萨扔进车里,一边道,“老关是刑警,三两天不着家是常事,我妈工作也忙,冰箱里冷柜里速冻食品是填满的。我妈老觉得对不起我,其实我可爱吃速冻食品了,因为我妈做饭真难吃。”
贺希声莞尔,“能做不错了,我们家没人会做饭。”
“那你怎么长大的?”
“有厨师做,但其实我觉得桂姨做的才好吃,她是湖南人,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她儿子是湘见欢的老板。”
关青桐转过身,朝他做了个鬼脸,“又是厨师又是保姆,不知道的,我还真信了你是个公子哥儿。贺希声,你现在虚荣了啊,这可不好。”
贺希声微微一笑,不再解释。
两人走到牛奶区,关青桐又拿了两瓶一升装的牛奶,“没事多喝牛奶,看你晚上睡眠也不好。吃什么都不长肉,是肠胃弱吧,我有个认识的叔叔,是医生,回头带你去他那儿调理调理。你别不信,医生就是医生,他儿子跟你一般大,心脏动过手术,刚带回家那会儿又瘦又小,可现在——比你还帅!”
“你觉得他比我帅?”贺希声明显不乐意,从货架上搬下来一盒原味曲奇,似乎还不够解气,气鼓鼓地又搬下来一盒咖啡口味的,“你变了,刚认识的时候你说我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
“呃,那时候我们刚滚过床单,床上的话都别太当真。”
“可我当真了,所以现在很受伤。”
“喂,贺希声!”
关青桐哭笑不得,他生气地走在前面,拎起一罐罐费列罗、辣条,蛋糕还有薯片噼里啪啦扔进车里。
“贺希声,这些都是高热量,你知道我意志力差,你想胖死我吗?”
“对,我想把你变成肥婆,看除了我还有谁会要你。”——
结账的时候,关青桐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们买了两万多。
不止这些吃的喝的,因为家里没有冰箱,贺希声干脆在家电部买了一台冰箱,然后又觉得自己在家烤鸡翅和蛋挞也不错,又买了烤箱和微波炉。而从家电部去结账的路上,他们路过了家纺部,贺希声想起关青桐抱怨过家里的床太硬,就买了个新的床垫,买过床垫之后,顿时觉得浴巾拖鞋这种小物件跟白捡的一样,大手一挥统统买了。
关青桐嘴角微抽,“我现在有点相信你家是真的有钱,果然公子派头,花钱如流水。”
她打开手机支付码,扫了扫,机器提醒它余额不足。
“等等,我绑定个信用卡。”她对店员道,微微尴尬。
“不用,扫这个。”贺希声拿出自己手机。
嘀——店员扫码,打收银条。
关青桐惊讶地看着他,把他拉到一边,悄声问:“你不会是黑了这边的收银系统吧?”
“当然没有。”
“可你哪来这么多钱?”
“很多钱吗?才两万多而已啊。”贺希声表情看上去比她还不可思议,“你们平时逛超市连两万都用不了的吗?”
关青桐无语。
智障青年和社会脱节太久,关爱行动要做的似乎还有很多。不过好吧,看他过得那个苦啦吧唧的样子,就算月薪很少,但平时开销更少,多存个几年,几万块总是存得下来的。不过这应该也是他的极限了,以后得注意了,不能让他一下就抠了老本出来。对,幸亏是我,他这么傻,绝-逼是骗子最爱的那一挂。
“贺希声,你这样没有经济意识是很危险的事,现在诈骗的太多了,以后我帮你管钱吧,还能教理财。”
“好啊,我也不爱弄这个。”
两人把买的东西,一个个装进购物袋里。后面结账的排起了长队,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女人正把车里的东西一个个放上收银台上,她还带着两个孩子,女儿八、九岁的样子,儿子更小,只有三、四岁。
女孩被收银台对面的玩具店吸引了目光,“妈妈,我想去看玩具。”
“看好弟弟啊。”女人忙着结账装东西,敷衍道。
“哦。”女孩应了声,拉着弟弟的手走到对面。她蹲在橱窗前,很快被被精美的娃娃吸引了目光,不知不觉松开了弟弟的手。
一名中年男子走上来,从裤兜里掏出一辆玩具小车放在地上,逗着弟弟道:“看,这个好不好玩?”
小男孩蹒跚走向玩具车。
男子突然一把抱起小男孩,直奔出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