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烟雨拿过蓝皮本子,翻了两页,摇头道:“这个我也看不懂。不过为孩子修行,一般都会抄《药师经》,大师父刚才也送了一本给我。”
她从包里翻出那本《药师经》来,和万财婶抄写的经文做比较,却发现并不是。
“那我也不知道了。不过只要心里有佛,抄什么经文都是好的。”易烟雨安慰她,又拿了几个核桃给她,说吃了给孩子补脑。
万财婶小心翼翼地接过。
两个女人坐在殿前吃核桃,吃了两个,便感觉彼此的距离没那么大。
万财婶问:“太太你是北方来的?”
“是啊。”
“怎么会想到来我们这个小地方拜佛?玄月寺香火并不好。”
“为了我儿子。”易烟雨笑笑,保养得一丝不苟的脸上,笑容却甚是无奈。
“我是做科研的,照理不该信这一套。可是没办法,我儿子自小体弱,刚生下来时甚至有医生断言,他长不到成年就会夭折。这些年我不知请了多少名医,用了多少药为他调理,仍旧是……唉,一年里要有半年是住在医院的。”
“太太别担心,孩子大了,抵抗力自然会好的。”
“都已经十四了,还没十岁的孩子长得高。”易烟雨轻叹一声,“我也是什么法子都用尽了,觉得念念经可能比不念要好,至少给我一个寄托。我先生不信这个,但我发愿要供养全国一百零八座寺,跪拜一百零八尊佛,他也愿意陪着我。”
“可怜天下父母心。太太你这么心善,将来小公子一定会福禄加身,健康长命。”
“你也是。也祝你的孩子幸福平安。”——
任战并没有去追。
泥鳅已经吐露了他觉得有价值的东西,那就是他确实是倪万财之子。七年前的案宗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让任战没有任何可供着力的地方,唯一能调查的便只有这个曾经有过猥亵前科的倪万财。任战很想调出此人的档案看看,但实习警员的身份让他无权查看档案。
袁梦说过,倪万财的妻子曾经在小市场摆摊,这样土生土长的渔村妇女一般都老实巴交,很少会丢下丈夫孩子一个人离开。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她无法再在小镇上呆下去?而倪万财又去了哪里,让泥鳅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泥鳅很怕他,急急关闭了殿门,不准他进来。任战在殿外用力拍打两下,只听到门后的野蛮孩子抱着蓝皮本本,哭着喊阿妈。
那哭声听得任战心里一紧——
两天以后,当袁帅回来的时候,正看到任战抱着一堆经书苦读。
“哎呀呀,印堂发黑,脸色发白,欲求不满,无处发泄。衰仔这是想妹子了吧?”袁帅促狭道。
他慈悲为怀地拍了拍任战肩膀,拿出一个U盘神秘递过来,低声道:“年轻人有欲望很正常,靠念佛强压下去迟早还是会反弹。哥这里有几个片子,看着随便发泄一下。”
任战全身一抖。
“不不不,我是在查案。”
“怕啥,我也总跟他们说我在查案……”
“我……我是真的查案。”
任战解释了半天,总算打消了袁帅立时三刻就播放小电影的念头。他半信半疑看着任战,“所以呢,你的结论是?”
“结论就是万财婶抄写的是《地藏经》,而地藏经最大的作用是消业障,万财婶一定有什么事心怀愧疚。”
任战拿出蓝皮本的复印件和好不容易找来的《地藏经》梵文版,比对给袁帅看。这些经文本来就繁复艰辛,就是汉化版的读起来也是吃力,更别说梵文,确实花了任战不少功夫。
袁帅咂了一下嘴,“就这个?拿去问下玄月寺那老和尚不就知道了?我说你这大学生怎么就这脑子?”
任战俊脸一抽,“哪个和尚?”
“惠明大师啊,他们都叫他大师父。玄月寺香火不行,从里到外就他一个。”
袁帅道,“其实他也是个野和尚,半路出家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就自己剃了光头,说是出了家,也没人管。他俗家的时候是赤脚医生,镇上有人头疼脑热,又没钱上医院的,都找惠明来看病。”
“医生?”任战突然想到上次被泥鳅刺伤,昏倒在家门口,那个给自己包扎伤口、又留下伤药的人。
袁帅道:“不过你不去问也是对的,惠明这两年也不行了。”
“不行了,是什么意思?”
“老年痴呆!”袁帅叹道,“唉,挺讽刺不是?再能的人,年纪大了总逃不过这一劫。他把泥鳅养大,现在倒都是这孩子在照顾着他。听说连戒都守不住了,跟个孩子似的总要讨肉吃。哎,衰仔,看着我干嘛?”
任战深邃的眸子盯着他,沉默依旧。
隔了好一会儿才道:“袁警官,其实你早就知道泥鳅是惠明大师收养的孤儿,也早就知道泥鳅的生父就是倪万财。你到底想瞒我什么?你也知道,这些事情我若是要查,迟早是查得出的。”
袁帅愣了愣。
“妈的,你个死衰仔,敢套路老子!”袁帅一顿乱骂,他甚至又想掐着任战,像以往那样用毛栗爆开他的头。
但今天略有不同。
任战眼中有异乎寻常的坚毅,这些看不见而摸不着的情绪竟让这家伙莫名其妙伟大起来,就像你进了烈士陵园不敢随便笑,随便说话一样。他那种眼神,碰一碰都像是亵渎。
“死衰仔,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我看你一来就没安好心,总想打听这个打听那个!”袁帅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慌,摸出一根烟来,想抽着缓一缓,却连着几下打不着火,气得把烟揉成碎碎。
“倪万财到底干了什么?会让万财婶在这里待不下去,连孩子都不要就离开镇子?”任战道。
“倪万财干了什么?”袁帅重复一遍,嘴角带着不可捉摸的讽刺。
“他死了。”袁帅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