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沫抚摸着腕上的新镯子,心情烦躁。
她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璟华又会突然对她说那些。他的情况是不好,但也不用如此灰心丧气,一衡的那段舞蹈,他是早在他们之前就已经看懂了的。那时候他还安慰自己说,他应该还有希望,让自己不要再发疯了。
可为什么突然又……
她两手紧紧地对握住,直到握得自己感觉疼了才放开,将凌散的长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朝脑后一撸,快步回到书房。
墨香雅韵的书房,现在已完全面目全非。里面放满了一堆堆的命格本子,摞在几上、柜上、榻上……青澜和阴钥还在不停地往里搬,就只能扔在地上。
“这么多?”阿沫有些吃惊,“我该到哪里去?”
玹华从一堆本子后面,勉强露出个头来。他身量也很是高大,却几乎被那些命格给淹没了。
“阿沫你别急,我找出来一个,正合适你的,你先去。我这边再看看,有了合适的,我们也会慢慢过去。总之尽早行完那九功,二弟便有救了。”
他朝她飞过来一本,“这个你先背熟了,然后琢磨琢磨怎么把那原本该死的命格给改了,就算是成了。”
阿沫接过,有些犹豫道:“不是说不能改命格么?”
玹华终于擡起头来,笑了笑道:“本来要死的,现在依旧是死了,那还叫什么功德?叫你不能改命格,是说不能用法力,但你可以用其它凡人的方法啊,我们这不就是去化凡的嘛!”
“一点法力都不可以?”
“当然了!不然,以你沅姐姐的医术,如果去九州大地上悬壶济世,救九个垂死的人回来,这功德还不是一瞬一息的事?”
阿沫莞尔,低下头专心去看那本命格。
玹华还是花了点心思的,从汪洋大海中捞出的这个人还与阿沫颇贴切,若化凡的话,可谓本色出演,没有太大难度,可这本命格在如今的她看来,却有些触景生情。
那也是个姑娘,年芳十六,祝家庄人,闺名英台,因喜好诗文,女扮男装去绍兴求学,与同窗好友梁山伯一见如故,私定终身。然祝父却将女儿许配给了太守之子马文才,梁山伯知悉后,相思成疾,不久身故。祝英台闻噩耗,遂以身殉情,在梁山伯坟前,双双化蝶。
凡人的一生,大多寥寥数笔。这祝英台如此催人泪下的一生,写下来也不过就两页不到。阿沫随手翻了翻,在看到梁山伯一病不起的那一段,觉得那个“病”字显得很有些刺眼,不愿多看,就合上了本子,交给玹华。
“这么快想好了?”玹华说她快,自己却翻得更快,说话当口,已经啪啪翻了好几本,都不中意,随手扔在一旁。
“嗯,想好了。”
“说说你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那祝英台爱上梁山伯却又不能嫁他,这才双双殉情。”阿沫舔了舔唇,干脆道:“我只要不爱上梁山伯,光爱那个马文才不就行了?”
“呵呵!好想法!”玹华夸了一句。
“所以,我这就能走了?”
“你难不成还要我给你弄个送别仪式么?”玹华笑道:“阴钥已经让小黑小白来接你了,就等在外面,从第十殿往人界,一会儿得让他们带你走个特别通道。”
“你就没什么要特别关照我的么?”阿沫还是有点紧张,“化凡,我没化过,第一次。”
“我也没化过,”玹华倒是一点没什么,洒脱道:“只要你不用法力,就都没有关系。大不了这次不成,我回头再给你找个命格重新来过。再说,如果在那里有发生什么意外,只要召唤小黑小白,随时都可以回来,有什么好怕的?”
阿沫被玹华这两句话一说,胆气立时又壮了起来,也豪爽地笑了笑,“当然不怕!呵呵,我只要在脱身前,让祝英台别爱上那个梁山伯就好了,接下来自有那马文才会娶她,再太太平平地洞房,对不对?简单得很!”
她走到门口,想托玹华再去看看璟华那边到底是有什么异常,想了想,又还是没说。
应该没事的,她想。
璟华他只是,防患于未然。以前和炎龙作战的时候也是,他总习惯于接受最坏的打算,做最周密的部署,哪怕一个明明是必胜的方案,也会先筹划好几个备用战术。
哎,还想什么呢?我这就去做好第一件功德,旗开得胜,璟华他会等我的。
黑白无常带着她来到第十殿,她看到那些要投胎的人们,排着队喝下孟婆汤,然后便跳进六道轮回的井中。
但她不用,她直接穿过一条黑漆漆的悠长甬道,甬道的尽头有一道白得刺眼的大门。
她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脑袋上一阵剧痛!
阿沫“啊”的失声大叫,匆忙间睁开眼睛。
一瞬间的恍神,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观池。
眼前是座典型的书院,虽然不像观池的听涛小筑那样,建立在海面之上,但布置基本上都差不多。前方一张夫子的讲桌,座下七八个学生的书案,夫子们摇头晃脑地带领学生们之乎者也。
这是书院的标配。
然此刻,这个书院里的夫子并没有——因为他正站在阿沫的面前,恼羞成怒,提着戒尺没头没脑地往下敲!
“叫你睡!叫你睡!你说说你已经是第几次在夫子的课上睡着了?夫子讲的就这么无聊吗?让你心生厌倦,如此渴睡?”
阿沫摸着自己的脑袋,顿然明白后脑勺上那个包从何而起。
唔,这人叫自己祝英台,这么说自己这就化凡了?
初来乍到,阿沫也不敢多做强辩,免得出了什么纰漏,只好忍痛先抱着脑袋,躲避了再说。
右手侧一年轻男子,赶紧抢上一步,紧拦住夫子,大声道:“夫子息怒!英台昨晚挑灯夜读,回味夫子的文章中的金句妙理,直至天明,这才睡眠不足,打了瞌睡。夫子就绕她这次吧。”
夫子垂下手,斜望了阿沫一眼,气喘吁吁道:“当真?你真有夜夜钻研我的文章?”
那年轻人急点头,道:“千真万确,学生怎敢期满夫子?”
夫子轻哼一声,背着手走回讲桌,傲然道:“虽情有可原,但藐视学纪规章,亦不可恕。祝英台,罚你将《张良三拾履》和《程门立雪》各给我全文抄写三十遍,散学!”
学生们呼啦一声全散了,连夫子也抱着经卷没了踪影。
阿沫慢吞吞地收拾自己的笔墨书册,装进书袋。
她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只记得最后的印象,是走进那道白光闪闪的大门,然后再一睁眼,就到了这里。
如果自己已经是祝英台了,那梁山伯呢?
她下意识地望了眼方才挺身而出护住自己的那名男子,该不会就是他吧。他也留了下来,正在帮夫子批改学生在课堂上默写的功课。
阿沫瞧了他一眼,是个长相俊秀的年轻人,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一侧面颊还有个酒窝。
阿沫叹口气,这梁山伯挺招人喜欢,怎么看也不像个为情所殇的倒霉鬼。可命格上也写了,他相思成疾,郁郁而终,阳寿不过十九。
“英台!”他看课堂里的人都走尽了,匆忙跑到她身边,心疼道:“怎么样?夫子打得痛不痛?让我看看。”
阿沫本能后退一步,躲开他想来摸自己脑袋的手,略尴尬地笑了笑,“呵呵,梁……梁兄,我还好。”
他愣了愣,突然笑起来,“英台你是被打傻了吗?哪里来什么梁兄,我是文才啊!”
阿沫如梦初醒地望着他,失声道:“你是马文才?那梁山伯呢?”
“梁山伯?那是什么人?要不我还是找个郎中替你看看吧,怎么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
马文才皱皱眉,十分担心道:“英台,我与你自小便定了亲,可谓青梅竹马。此次我要来红罗读书,也是你不愿分离,这才女扮男装与我同行。我们……本是结了学业便回家成亲的,你怎么……怎么全都忘了似的呢?”
阿沫借口要洗澡,将马文才轰在门外,万分悲苦地一个人整理思路。
怎么会这样呢?
马文才和祝英台才是原配?而且看来还感情甚笃的样子,不然怎么会连他出门读个书,祝英台都要屁颠屁颠儿地跟着呢?怕他被别的女人拐跑了?
这……这和命格上写的不一样啊!出入这么大!
秦叔叔,你们这命格本子也太不严谨了啊!阿沫痛心疾首。
“英台,英台!你放心洗,我就在外头守着!”马文才尽心尽责道:“若要热水,就知会我一声,我再替你去取来!”
唔,这孩子,还真是讨人喜欢!
阿沫噗嗤一笑,真的解开了衣服,跳进了那个热气氤氲的大澡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