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澜朝那些偷偷伸着头看热闹的天兵挥挥手,喝令道:“全部回自己营房去,若被我看到有一个敢溜出来的,一律军法处置!”
青澜在几个将军中虽然最年轻,但平日行军作战都极勇猛,一直是璟华最得力的先锋,他又是副帅,在军中威信仅次于璟华。此时天兵们看到他拉下了脸,也都不敢再逗留,一个个乖乖地掉头就走。
现在的兵部,虽说掌帅印的是三皇子琛华,但那是出于天帝的授意,所谓兵权不能旁落,琛华再不学无术,但毕竟是姓轩辕的。他骄奢淫逸惯了,吃不得苦,除了璟华刚离开的头几天,还想着要不负兄长所托,勉强操练了几次。
但几天下来,就撑不住了,不是头痛就是脚痛,到后来连借口都懒得找,堂而皇之地开溜,几乎连人影子都看不见。
他不来,大家倒觉得更好,整个兵部上下,认的都还是这个副帅。反正之前,如果遇到璟华身体不适,兵部里基本也都是以他马首是瞻。更何况这次,璟华走前也确实慎重地将兵部托付于他,嘱其他几人好好配合。因此,在璟华走后这半年多里,兵部倒还是该怎样还怎样,一切有条不紊。
当然,除了今天。
当青澜喝散了天兵,再次回来,田蒙与石耳仍是虎着脸不理对方,便朝蒯方道,“好,蒯将军,你来说!到底为了什么?二殿下不在,你们几个就打成一团,也不怕动摇了军心!”
蒯方人高马大,口舌却并不灵巧,甚至可以说笨拙,此时勉强开口,结结巴巴道:“我们就要跟炎龙开战了,青澜你……你却一直……一直往天后那里跑。田……田将军说……”
田蒙嫌她说不利落,不耐烦打断她道:“没错,是我说的!说到动摇军心,只怕是青澜还得先检点检点自己,再来说我们!”
青澜不解道:“田将军此话何意?青澜如有什么做得不妥的,你直说便是。”
田蒙冷笑道:“青澜你不会不知道,当今天后乃炎龙长公主,你在这个当口三天两头往天后处跑,你觉得兄弟们会怎么想?”
青澜还未作答,石耳已怒不可遏,“田蒙你休要小人之心,青澜的为人,我绝对信得过!莫说我,二殿下走前,将兵部百万兄弟托付给他,你不信青澜,便是信不过二殿下!”
青澜一听便了然,田蒙与石耳的争执便起于自己最近与天后的频繁走动。他为人坦荡,去天后处也从不避讳,必是让营中的兄弟们看在眼里,引起了猜忌。
他心中黯然,姜懿说的没错,他们这样的身份,果然是不论哪边都得不到信任,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首当其冲,被怀疑,被排挤。兵部的兄弟,与自己都是过命的交情,也会因为自己与天后稍许走得近了,便心生怀疑,那娘亲嫁到天族来这两千多年,又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青澜对着三人朗声道:“最近因些私事,青澜确与天后常有走动,也难怪田将军起疑,但青澜可对天立誓,绝对与军务无关。”
他顿了顿,望着田蒙,又望了望其他两人,道:“青澜虽是异族,却绝无异心。自受璟华殿下所托以来,上对得起天帝,下对得起我们天一生水的兄弟们,扪心自问无愧。如今大敌当前,我们更应团结一心,彼此信任,才不负殿下期望。田将军你说是不是?”
他这番话虽没什么动人的辞藻,却言之凿凿,说得极为赤诚。石耳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连道:“说得好,说得好!我们天一生水那么多将士,除了二殿下外,又有几个是血统纯正的胤龙?但不管是什么出身,也不管是谁打谁,既然二殿下信任我们,刀山火海,我们总是跟着他一拼到底了!”
田蒙不像石耳五大三粗,一看便是个纯热血的汉子。他羽扇纶巾,满腹才学,说话也较为斯文,瞥了眼青澜,缓缓开口道:“青澜将军,不是田某信不过你,只是天后的为人,我们都是清楚的,当初她耍那样的心眼谋害二殿下,军中哪个兄弟不是义愤填膺?我记得青澜你当时对她也是颇多怨言,怎的这一转身就忘了个干干净净,反而与她日渐亲近,你叫兄弟们看了作何感想?你也莫怪我有些话说得难听,可却是替军中好多兄弟说的,你毕竟是西海的苍龙大王子,胤龙与炎龙开战,你大可选择一走了之,将这烂摊子留给二殿下回来收拾,我可有说错?”
青澜一时无语。
田蒙一句都没说错。
在知道姜懿是自己的母亲前,他是那么地讨厌她,甚至她一次次给兵部送来军需,来探望自己操练的时候,都对她表现出无比的厌恶。他恨极了她有意让璟华去漠北,差点送命,恨极了她拆散璟华与蒄瑶,刺激他旧疾复发,他觉得那是个自私又狠毒的女人,她根本不配为人母!
但现在,笑话般的,她居然成了他的母亲!
她做过的那些恶事还历历在目,只是自己,再怎么,都对她恨不起来。
石耳已沉着嗓子,朝着田蒙大声嚷道:“老田你胡说什么!青澜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丢下兄弟们!璟华殿下不在,青澜他就是我们天一生水百万将士的主心骨,他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你若再瞎咧咧这些有的没的,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蒯方也跟着结巴道:“是啊,青澜你……你快跟田将军说……说清楚,一定会跟兄弟们共同进退。殿下如今去人界求医,吉凶难测,若真有个万一,你又弃我们而去,你叫我们天一生水还……还靠谁去……”她说到此处,竟捧着大脸呜咽了起来。
青澜暗道惭愧,他确实存了个抽身而退的念头,刚刚还去蕴秀宫劝姜懿和自己一起离开,去西海避开这场搞不清立场的混战。好险,自己竟差点做了如此不忠不义之事!不管石耳、蒯方,甚至田蒙都说得没错,自己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抛下璟华,抛下天一生水的兄弟们呢?
不管自己来自何方,不管这天帝天后是何德行,但既然身为人臣,待一天就要尽一天的本分,否则是为不忠;璟华一直拿自己当兄弟看待,在瑶池上更撑着病体,不顾一切地来救自己,自己也曾立志誓死追随于他,倘若真的在这个他最需要的时候一走了之,又岂是有情有义的兄弟所为?
唉,若不是今天田将军点破,我竟差点铸下大错,成了墙倒两边,背信弃义的小人!
他暗叹一声,复擡眸望着三人,神色坚定,铿锵有声,“三位将军放心,青澜今日在军前立誓,绝不负殿下所托,他日炎龙来袭,青澜定与三军将士并肩战斗,将炎龙小儿杀个片甲不留!”
田蒙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抱拳道:“田某小人之心,还请见谅。有你这句话,从今后我们几人就为青澜将军是从,马革裹尸,血战到底!”
石耳与蒯方齐声应和道:“不错,为青澜将军是从,马革裹尸,血战到底!”
如血夕阳下,四人击掌为盟。浴血百战穿金甲,不破漠北终不还。
待青澜远去,田蒙拍了拍石耳的肩膀,笑了笑,低声道:“看不出来,石将军平日鲁莽,演技竟也不错。”
石耳叹了口气,“青澜也是个直性人,我并不忍如此骗他。”
蒯方道:“也谈……谈不上是骗,不过帮他想……想清楚罢了。”
田蒙点头道:“不错,多亏殿下神机妙算,若不是如此以退为进,逼他一逼,只怕他真的一撒手回去西海去也未可知。”
石耳郁郁道:“青澜对我们一片赤诚,我们却合起伙来算计他,我仍是觉得心有愧疚似的,他毕竟只是个单纯的孩子罢了。”
蒯方道:“殿下也是无奈之举,如今大……大敌压境,天帝与太子不作为,那个挂……挂了名的三皇子又是人影不见,就是在也没……没个屁用。如果青澜再一走,天一生水连个领兵的人都没有,就是一盘散沙……”
田蒙苦笑道:“说的没错。殿下想必也十分无奈,倘若他自己身子安健,能亲自挂帅的话,也不至会为了留住青澜而出此下策。”
石耳扼腕叹道:“罢了,毕竟站在殿下立场,御敌护国,江山社稷才是最重要的,我们这样做,虽然有点那么不光彩,但也是以大局为重。”
田蒙拍拍他,笑道:“石将军想通就好,我们行军打仗可不光阵前杀敌就好,更要懂得变通,便宜行事。这计谋不光是对敌,有时候对自己人也是要用一用的。只要没有恶意,其实也无伤大雅。对了,殿下可有说起什么时候能回来?”
石耳道:“半月前殿下已离开他师兄处,说尚有些私事未了。不过殿下叫我们放心,一旦炎龙起兵,他定会回来亲自挂帅!”
“如此甚好。”田蒙默了默,小声道:“石将军,我想拜托你的影卫去查一件事。”
“何事?”
“天后。”田蒙神秘道,“青澜的为人我自是十分放心,但他与天后最近如此融洽,你不觉得反常么?哎,我只是查一查,知己知彼,以防万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