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谭孤鸿很晚才回到星洲城。
她没有走远,只是在酒店对面鱼尾狮公园前的台阶上坐着发呆罢了。
说是公园,其实只是以水边的鱼尾狮喷泉雕塑为中心的一小片地带而已。由于这是新加坡最出名最特色的标志性建筑,一年四季,从早到晚游人络绎不绝,只为与鱼尾狮拍一张合照。
这让谭孤鸿不禁想起了丹麦的美人鱼,或者是厄瓜多尔的赤道线。
其实,她的内心并没在梁嘉行面前表现的那样不在意,或者说,正因为她在意了,所以才会忍不住在梁嘉行面前那样失态的撕破脸皮。
唐人街的Mr.Lone,尽管洛景明说得轻描淡写,避重就轻,但谭孤鸿不是傻子,她知道他过去断然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五好青年。
事情往往是这样,没点破的时候,自然可以心安理得,但有些话一旦说破,就再也无法假装无事发生了。
她之前常常告诉自己,不问过往,不求将来。
可她现在开始在意他的过往,难道是因为她开始期待将来了吗?
她当然知道梁嘉行的话不能尽信,甚至是大部分都不能信,他拿的所谓文件证据也有可能是假,他的目的就是挑拨离间,见不得洛景明好。
但是他确实将洛展鹏全家之死的疑点摆到了谭孤鸿的面前,在洛景明的讲述中,对他这个叔叔,常常是匆匆带过,从没细说。
帮派之中,你死我活,斩草除根,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洛展鹏毕竟是收养他的亲叔叔。
谭孤鸿自诩并没有多么仁慈善良,大公无私,那毕竟是发生在美国的美国人美国事,但她也有自己的原则底线。
这其中的真相或隐情,她必须听他亲口解释。关于洛展鹏,关于阿坤,关于波琳娜。
除此之外,他们还需要好好谈一谈了。
梁老寿宴近在眼前,寿宴之后,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她应该将全部赌注放在他的身上吗?
谭孤鸿长叹一口气,起身拍了拍尘土,离开了熙熙攘攘拍照的人群。
先看看他对这些事作何解释吧
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洛景明这一走简直如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连梁老也不清楚。
洛景明的公司生意多在北美和欧洲,他常年飞来飞去,居无定所,大家早就习以为常。况且,他和家中这些人,来往本就不算密切。
谭孤鸿突然觉得很荒谬,她身边明明全部是他的亲戚,她对他的了解非但没有深切几分,反而越发模糊。
这几天里,谭孤鸿哪里也没有去,没有参加梁家霍家亲朋好友的任何聚餐聚会,也没见梁嘉行梁咏薇之类的人,除了被霍乔南定时定点的拉去吃饭外,就是一直呆在赌场里,拿着最小的筹码,坐在骰子游戏的桌前打发时间。
她下注不大,赢的也少,但百战百胜,不仅和荷官阿威混的很熟,还很受常去的那群阿嬷阿公的追捧,好几位拉着她想将把她介绍给自己儿子,俨然把她当成了活财神。
对此谭孤鸿不予置评。
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如今也不知失了谁的意,又得了谁的意?
这天晚上,谭孤鸿又坐在赌桌前,撑着下巴,看着荷官摇骰子,心中也仿佛是有两颗骰子上下翻飞,磕哒作响。
明天就是梁老寿宴的正日子了,可洛景明还是没有回来。
“嘿,谭小姐,不要这么愁眉苦脸。”荷官阿威笑道,“如果我有你的好运气,我早就笑开花了。”
谭孤鸿瞥了他一下,不咸不淡道:“好运气吗?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还不知道吗?”
阿威耸耸肩:“我说的不是赌运啊,能遇见一个人,他让你逢赌必赢,任你予取予求,难道不是好运吗?”
谭孤鸿微微沉默,低声道:“也许吧。”
随即她岔开了话题,笑着问:“阿威你是哪里人?我听你的口音有点特别。”
不仅仅是新加坡人特有的华语口音,还带着些其他古怪味道,说几句话不觉得,说多了就能听出来。
“我是中泰混血。”阿威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衬得古铜色肌肤颜色更深了,“我小时候是在清迈长大的。”
“难怪。”谭孤鸿笑道,“泰国清迈我没去过,但是我去过普吉岛。”
阿威闻言很开心:“是吗?那你去过pp岛,珊瑚岛,和巴东夜市吗?”
谭孤鸿摇了摇头:“没有,当时时间不够,只去了普吉镇还有查龙寺。”
“查龙寺也很棒,那是普吉岛最大的寺庙,供奉着108尊金佛,虽然比起曼谷的大寺庙规模差了一些,不过很幽静安逸。”阿威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当时拜佛了吗?是和谁一起拜佛,是你现在的男朋友吗?”
“是拜佛了。”谭孤鸿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问?”
阿威嘻嘻笑着说:“因为泰国人比较含蓄,又普遍信仰佛教,所以相约拜佛就是表白了,我们认为如果情侣间一起拜佛,一同做善事,不仅这辈子能天长地久,下辈子也能在一起。所以如果当初和你一起拜佛的人,不是你现在的男朋友,你可能还得去庙里和佛祖打个招呼,之前求的都不算数了。”
谭孤鸿一愣,心跳不自觉快了几拍,
“这样啊”
她想起当初在普吉岛上时,洛景明莫名其妙拉着她去拜佛的事情,这一点也不符合他的性格。
阿威不过是开了个玩笑,说完就继续忙自己的了,可谭孤鸿心里却是再也无法平静了。
这个习俗在泰国有多普遍?这个习俗洛景明知道吗?
正胡思乱想间,手机铃声响起。
谭孤鸿接通电话,只听电话那端霍思璇沙哑的声音道:
“那个阿飞仔回来了,你可以去找他了。”
阿飞仔指的自然是洛景明。
谭孤鸿佯作镇定:
“知道了,Monica,我不急着找他。”
霍思璇嗤笑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天魂不守舍是为了谁,别嘴硬了,赶紧去吧,他刚刚进酒店。”
挂了电话之后,谭孤鸿起身就想去洛景明的房间找他,可走了两步,又觉得这样实在是有些流于表面,于是施施然坐回了赌桌前,轻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
“再玩两把。”
本来已经打算下场交接班的阿威哭笑不得:
“还玩?我本来以为今天我可以早下班了。”
“废话,我不信你没提成赚,快来!”
阿威无话可说,只好唉声叹气的再次开局。
又耗了一个多小时,到了一个谭孤鸿觉得比较自然的时间点了,她才终于放过可怜的阿威,离开了赌场。
一路来到洛景明的房间外,她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几次,伸手按响了门铃。
片刻之后,房门打开,开门的人是波琳娜。
两个人面面相对,气氛尴尬,历史似乎再一次重演。
波琳娜率先开口:
“你不要误会。”
“洛景明呢?”
“他在浴室里。”
谭孤鸿看向她,轻笑了笑:“我没误会。”
波琳娜僵了僵,叹了口气,“Okay,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我不介入,让他自己来跟你解释。”
说着她拿起自己的包绕过谭孤鸿逃跑一般的离开了。
谭孤鸿进门之后,发现客厅和卧室都没有人,只有浴室里传出来哗啦啦的水声,和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威士忌和一只高脚杯,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努力维持面上耐心等待着。
墙上的表,一分一秒的转动,整整四十分钟后,浴室的门才终于被打开,洛景明走了出来。
谭孤鸿擡眸看向他,本想开口,却突然顿住,迅速放下酒杯,走上前问道:
“你怎么了?”
洛景明穿着浴袍,整个人脸色惨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眉宇间全是倦色,离得近了,还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的冷气。
“你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她伸手去摸他的头,毫不意外摸到了一手冰凉,她简直怀疑他刚刚洗的是个冰水澡。
“我没事。”
他笑了笑,伸手拂开了她的手,径自在沙发上坐下,有些疲惫的靠在椅背上,轻声问道:
“你怎么过来了?”
他疏离的姿态让她微怔,站在原地僵硬了片刻,她在他面前坐了下来,缓缓道:
“刚才那位波琳娜小姐跟我说,如果你回来,让我通知你第一时间去找她,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我知道了。”
“她是你工作上的助理?”
能够一路从旧金山跟到新加坡,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自由进出你房间的助理?
“是。”
他应了一声,没有多说,显然并不打算就此解释。
谭孤鸿沉默片刻,低声问:
“你还记不记得,在巴塞罗那那晚,我在海景廊桥和你说过的话?”
她分明告诉过他,她眼里容不得沙子。
“记得。”
洛景明轻笑了一声,
“可是我们已经下船了。”
当初的约定是这段关系只在“安妮女王”号上有效,而早在普吉岛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下船了。
谭孤鸿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他,那他们之前在新加坡那几天算什么?
呵,是她忘了,不过是倒时差而已。
“没必要,您这样真没必要。”
谭孤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又没打算缠着你,不是说了好聚好散,你摆出这副玩不起的架势给谁看?”
“那就好。”他淡淡道。
谭孤鸿微微皱眉:“你这几天到底去哪里了?阿坤去哪里了?”
短短几天,他的态度变得天翻地覆,她不相信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无奈的笑了笑:“我说过了,是工作上的事情。”
“行吧。”你就拿工作当借口继续搪塞吧。
谭孤鸿面无表情道:“那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你的舅舅梁嘉行这几天来找过我,翻出了一堆当年唐人街的旧账,说你杀了你叔叔全家,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我有权保持沉默吗?”
“没有,米兰达警告那套是美国玩的,中国讲究的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有权聘请律师吗?”
“没有,我只听你亲口说。”
“那就没办法了。”
洛景明轻轻叹了口气,将金丝边眼镜摘了下来,慢条斯理的擦拭,那冷漠悠闲的神情姿态,与当初在旧金山警局审讯室里,谭孤鸿从监视器中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Mandan既然你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那么我多说无益。”
“所以,你是承认了?”
他缓缓将眼镜戴上,似笑非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谭孤鸿定定望向他,半晌无语,终于服气的点了点头,
“行吧,你厉害。”
这人讨人欢心的时候那样恰到好处,气人的时候也如此干脆利落,真是叫她不服不行。
“我后天9点的飞机票回北京。”
“不多玩几天?”
“不了。”
“我送你去机场。”
“Monica会派人送我。”
“那,一路顺风。”
谭孤鸿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洛景明也很绅士的随之起身相送。
而下一秒他只觉腹部一疼,右肘和颈部被人拿住,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毫无防备间,他被谭孤鸿一招擒拿术当场撂倒在地。
谭孤鸿迅速解下他的浴袍脱下来扔到一边,从头到脚将他身上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肉眼可见,没有伤痕。
但是内里到底有没有疾病就不知道了,他这副虚弱模样实在不像是没有事。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
洛景明缓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轻喘了几口气,他双手握上了她的腰,此时她正跨坐在他的腰间,而他几乎不着寸缕,这个姿势太过恰到好处。
他低声笑了笑,语气暧昧的开口:“这位暴力的小姐,如果你想,当然可以,我随时奉陪,但今天我已经很累了,改天可以吗?”
谭孤鸿狠狠瞪了他一眼,挣开了他的手,站起身居高临下道:
“我不知道你今天是哪根筋搭得不对,还是哪里吃错了什么药,但是说过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你收不回去了。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别想我再给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别人吵架:
男:你听我解释!
女:我不听我不听!
谭小姐和洛先生吵架:
谭小姐:我听你解释。
洛先生:我不说我不说!
——没办法,那就只好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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