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盅两件 正文 第036章 私人物品
第036章私人物品
杜蕊最后是边哭边吃完这顿饭的。
席间她断断续续说了好多话，像是蔡家父母给了蔡耀宗一笔“结婚基金”，所以蔡耀宗最近花钱都大手大脚的，提新车，买新衣，常跟朋友去唱歌喝酒，就连给主播的打赏都阔绰了不少。
说蔡母有天神秘兮兮地给了她一张泛黄的旧纸，纸上是个手抄的表格，密密麻麻一堆字，左边一列数字，上头一行月份，其他的格子里头都是“男”和“女”。
蔡母说让她对照这张“清宫图”，挑“男”的月份来跟蔡耀宗“走在一起”。
陈沐冉不停给她递纸巾，做个合格的“树洞”，并同时获取大量信息。
——虽然有些对不住杜蕊，但这才是她应约的主要目的。
蔡家也就小舅蔡伟全的嘴巴稍微紧一点儿，其他那二位守不住话，尤其蔡耀宗，肯定会在杜蕊面前讲三讲四。
果然，杜蕊问她是不是周日要跟蔡家吃饭，陈沐冉点头说是。
“具体细节我不太确定，因为这件事耀宗没有在我面前说……昨天他去见了个律师。”
杜蕊吸了吸鼻子，把听说的告诉陈沐冉，“我问过他找律师干嘛，他说咨询一下财产分配的问题，我再问他就换话题了。姐，你爸爸的事他们最近总挂在嘴边，我不晓得律师这事会不会跟他有关，你和叔叔得多留个心眼。”
陈沐冉笑出声，眼里有光一闪而过：“我每次跟他们见面，都是带上我全部的心眼子的。”
吃完饭，陈沐冉提出送杜蕊回去，杜蕊摇头：“地铁很方便的，我自己回去就好。”
“可是你们家那还没通地铁吧？”
“是没有，需要再坐几站巴士接驳，但很方便的，你不用担心。”
既然杜蕊自己都这么说，陈沐冉也没再坚持，嘱咐她回去路上小心。
两人在商场门口道别，杜蕊走下楼梯，准备走去附近地铁站，高楼风大，吹得她发丝晃荡。
陈沐冉没有立即离开，她在原地站了会儿，突然唤：“杜蕊！”
杜蕊闻声停了脚步，回头：“怎么了姐？”
陈沐冉手插在风衣兜里，低头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能和蔡耀宗分开，你想要做什么？”
杜蕊擡头仰望着她，视线越来越高，顺着陈沐冉身后的通天高楼，直达夜幕。
身旁路人来往，步伐匆匆，杜蕊以前并不常到珠江新城这边来，偶尔来一次，总会觉得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渺小，可许是因为今晚她把压在胸腔里的所有话都倒了出来，此时她十分轻松，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脚一蹬就能往天上飞。
目光很快回到她憧憬的陈沐冉身上，杜蕊认真说道：“我读的书太少了，我想再去学点什么，最好是跟花卉种植相关的，或者是电商运营方面的，帮我爸妈、帮我家里多做点事。”
杜蕊的身高不高，今日穿牛仔裤和卡通连帽卫衣，年轻得像还在学校里读书的大学生似的。
她身上一件大牌单品都没有，也没精致妆容，可周围的灯光一点一点地聚在她身上，让她在黑夜里也能绚烂发光。
陈沐冉从衣兜里抽出手，对杜蕊比了个大拇哥，夸赞道：“可以。”
她曾经觉得她与杜蕊不是同路人，此刻，她却在杜蕊身上，看到了她十年前的影子。
*
转眼就到周日，陈沐冉开车去接陈高阳。
张茜陪陈高阳下楼，送他上车，心里仍有担忧：“我真的不用去吗？”
“不用不用，这滩浑水我去就行，你不要湿了脚。他们肯定是要找机会狠狠批斗我的，你去了只会给你添堵而已。”
陈高阳牵起张茜的手，捏了捏她的指尖，声音温柔，“中午你看是去找杨荏陆鹿她们吃饭，还是跟朋友去逛街吧，想吃什么想买什么都行，找我代付。”
张茜撇嘴笑了：“行，你跟冉冉也不要太生气，有话慢点说，尤其是你，注意点自己的脾气，不要轰的一下就爆发，血压也跟着上去。”
“遵命！”
陈沐冉开车后望一眼后视镜，张茜还在目送他们。
她不禁笑出声：“茜姨怎么有种送你上战场的感觉啊？”
“那待会儿的饭局跟上战场确实也没啥差别。”陈高阳搓了把脸，闻到手上香气，忽然心血来潮，把手伸到女儿脸侧，像献宝一样，“你闻闻看看，香不香。”
陈沐冉有一刻惊讶，这举动不太符合他们两父女平日的互动模式。
她顿了顿，还是稍微别过脸，嗅了嗅，闻到一股木质调的香味，问：“干嘛？你抹手啦？”
“对，你茜姨给我买的护手霜，好不好闻？香不香？”陈高阳收回手，又把手背贴鼻子下，“说这是什么乌木香，以前我一瓶雪花膏能用好几年，现在跟了你茜姨，我都能用上手霜了。她眼光就是好，挑的每样东西都能打在我心坎上。”
陈沐冉被一口狗粮差点儿噎死，气笑了：“一大早的给我晒恩爱是怎么回事？陈伯，你能让茜姨看得上你也算是你的本事，你可要好好珍惜。”
陈高阳低声喃喃：“我珍惜的，肯定珍惜的。”
陈沐冉本来还想再调侃老爹几句，但最后也只是笑了笑，和他一起夸张茜眼光好，之前送的生日礼物她也很喜欢。
这次吃饭地点是蔡伟全定的，还是在上次黄三妹摆大寿的那家酒楼。
甚至还是在同个包厢。
陈高阳在酒楼楼下遇到了黄三妹的护工，他问：“林姐，你怎么在这里没上去？”
护工：“是黄姨她儿子说今天你们家里人要谈点事情，让我先回养老院，晚点儿再过来接她。”
陈沐冉也问：“林姐，这几天我外婆的情况怎么样？”
护工不明所以：“老人家怕冷，最近衣服越穿越多，胃口也还是那样，吃不了太多。”
“那情绪方面呢？”
“还跟平时一样啊。”
陈家父女互视一眼，看来蔡伟全还没把事情“告”到老太太那儿。
一进包厢，席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
陈沐冉打量一个来回，一张圆桌基本上坐满了，比起上次大寿，少了蔡惠清的孙女和杜蕊，但蔡惠清的女婿叶海来了。
黄三妹还是坐主位，蔡家姐弟两家分坐两旁，把正对黄三妹的两个位置空给了陈家父女。
陈沐冉皮笑肉不笑：“哇，今天阵仗挺大啊，连姐夫你都来了，但表姐和琳琳怎么没来？”
蔡惠清打响第一炮：“你们这边也有人没来呀。”
黄三妹云里雾里，左右看看数人数，最后看向陈高阳：“还有谁要来？”
陈高阳不答：“点菜了吗？”
蔡伟全说：“点了，我们先吃饭，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讲哈。”说完就唤服务生说可以上菜。
黄三妹疑惑：“你们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蔡耀宗笑嘻嘻：“阿嫲，等一下有个好消息要公布，是个大惊喜哦。”
黄三妹反应了几秒，语出惊人：“该、该不会是……阿蕊有了？！”
蔡耀宗含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儿喷出来，万万没想到奶奶会往这方向想，大声道：“还没呢！”
黄三妹耷下眼皮，难掩失望：“我还以为我明年就能抱到曾孙了呢。”
陈沐冉嚼着炸花生，说：“阿嫲，你早就抱到曾孙了啊，琳琳不是吗？”
黄三妹瞥她一眼，幽幽声道：“琳琳是女孩啊，曾孙和曾孙女还是不一样的。”
接着她看向蔡惠清旁边的男人：“阿海，现在国家都开放政策了，你们这边要抓抓紧，再追多一个孩子才行啊。”
叶海面露难色，咧嘴干笑，说“知道了”。
上菜很快，众人动筷，但今天席上有点儿安静，基本都是黄三妹在问这问那，问最多的是孙子年底结婚的事。
陈沐冉想起杜蕊，插嘴问了句：“耀宗，你们只是提亲，还没领证吧？”
蔡耀宗：“嗯，还没。”
陈沐冉：“那准备什么时候领啊？”
王娟搭话：“亲都提了，彩礼也送了，等摆完酒了，有空再去民政局就行啦。”
陈沐冉垂眸瞄一眼倒扣在桌上的手机，继续说：“这又是什么地方风俗？只摆酒不领证？”
蔡耀宗没说话，王娟做发言人：“在我们乡下摆酒才是大事，领证就是一张纸的事而已，什么时候拿都行。”
陈沐冉笑笑：“你们这……跟杜家商量过了没有的？”
王娟敷衍道：“当然有。”
陈沐冉心如明镜，佯装恍然大悟：“啊，我之前在小红书上看过这一套，有人也跟你们一样，只摆酒不领证。然后呢，就看那新娘子怀孕是怀的男孩还是女孩，男孩就领，女孩就再继续拖着……哇，这么缺心眼的事，你们不会也要这么做吧？”
王娟拉下脸，立即否认：“我们肯定不会这么做啊！因为我去拜神时请示过，神明讲耀宗要明年领证会比较好，能保佑他们小夫妻和睦恩爱，百年好合！”
陈沐冉拍拍胸脯：“原来是这样，还好还好，不然我怕耀宗就算如愿生了个儿子，他也——”
陈沐冉只说一半，可在场各位都知道她后面要接哪三个字。
黄三妹拍桌，怒喝道：“沐冉你真的是越来越过分，大家都是亲戚一场，耀宗结婚也是家里大喜事，就你！总是要扫大家的兴！高阳你看看你到底怎么是教女！”
陈沐冉浅浅笑着：“抱歉抱歉，是我的问题，给大家道歉，我不该多管闲事。”
蔡耀宗眼神阴沉：“表姐，这时候你就别记挂着我家鸡毛蒜皮的小事了，多想想你自己吧。”
王娟立马跟上儿子：“对啊！沐冉，你到底清不清楚你爸交了个女朋友的事？”
黄三妹愣住，几秒后又问了一次：“谁？谁交了女朋友？”
蔡惠清说：“妈，是高阳，高阳有女朋友了。要不是上次我跟常发去他家时遇到那女人，他不知道还要瞒着我们多久呢。”
黄三妹倒抽一口凉气，筷尖指向陈高阳：“这、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陈高阳没胃口再吃，放下筷子，正襟危坐：“我和她在一起有几年时间了。”
黄三妹又抽一口气，陈沐冉心想这才哪到哪，老太太都快不行了的样子。
郭常发也开口：“高阳，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怎么就一直不说呢？”
蔡惠清接丈夫的话：“怕就怕这个女的来路不明，确实见不得光，那就不怪高阳藏着掖着了。”
蔡伟全脸上堆着笑，把问题抛给陈沐冉：“沐冉，你知道你爸的事啊？”
陈沐冉照直说：“我知道的，我爸都有跟我讲。”
黄三妹激动得拿筷子敲了一下玻璃转盘：“你知道？你知道还能让你爸另外找啊？！”
陈沐冉：“为什么不能？妈都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了。我爸没有隔年立马再婚，也不是婚内出轨，凭什么不让他找？”
“哦，话可不能说得那么绝对，你怎么知道你爸不是婚内出轨？说不定他在你妈妈生病的那时候就已经起了异心。”王娟阴阳怪气地翻着白眼，嘟嘟囔囔，“男人就没有不老实的，我那时候就怀疑过怎么你爸那么殷勤照顾你妈……”
陈沐冉脾气上来，整个身体往后仰，双臂抱在胸前：“舅妈你别想一句就蹦一句，说话前先过过脑子，我爸不照顾我妈，难道照顾你吗？这样更不合适吧？还有，你不能因为‘别的男人’不老实，就总把我爸拉出来一起打枪啊。”
蔡伟全皱眉，瞪了王娟一眼，郭常发也咳了两声，举杯饮茶。
王娟脸烫，恼道：“我是在替你着想啊沐冉，你怎么枪口对我呢？你自己不上点心，别过些天，属于你的财产都被这女的分完了，到时候再来跟我们哭惨哦！”
“王娟。”陈高阳终于出声，直呼她全名，“你这帽子扣得太大了，和琼芳在一起的那些年，我绝无二心，也不需要跟你们多解释，我对得住天地良心。”
陈高阳眼神凌厉，王娟心虚，偷偷躲开了他的目光。
蔡伟全出来打圆场：“别在意，王娟她向来心直口快，你们多包涵。但高阳，其实我们都是为你好啊，这么多年你都是一个人，腿脚不好，沐冉又还没成家，你总是得为自己打算打算，所以想找一个伴过日子没问题的。
“但是你得留个心眼啊，现在好多老人谈朋友谈感情，被骗得底裤都无得剩，甚至还背上债，儿女们不仅分不到财产，反而还得替父母还债。”
郭常发说：“对，其实就想提醒你小心，不要那女人吹吹枕头风你就乖乖把所有钱都给了她。还有，千万不要相信那女人说什么要证明感情就得领证结婚这种话啊，只要不结婚，风险就少很多了。”
陈沐冉憋得难受，感觉自己快要爆炸，她皱眉怒瞪陈高阳，眼神里写满了“不是吧老头你这都能忍吗”。
陈高阳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接下来我来说就好。”
包厢顶灯很亮，映得对面的每个人都似白面无常，下一秒要伸长舌头来索他命。
陈高阳一直都疲于应对这越来越沉重的亲戚关系，但也像张茜说的，他们这一代人待人处事总瞻前顾后，每回都被“人情”这块石头绊了脚，却从未想过要把这块石头踢得远远的。
他目光冷了许多，缓声道：“刚才你们说的话，有几个点不对。一，我找伴侣并不是想要对方照顾我，相反的是我想要照顾她。二，她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女人，我和沐冉都认识她许多年了，论条件的话，对方比我好太多，不存在感情钱财诈骗的事。第三……”
陈高阳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们已经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我俩已经领证结婚，她是我的合法妻子。”
此话一出，如同一道惊雷砸在众人脑袋上。
叶海是这群人里头能稍微置身事外的人，所以没蔡家人那么大反应，还讷讷道了声：“姨丈，恭喜你啊……”
蔡惠清回神，肘撞了他一下，扯高嗓子：“恭喜什么啊恭喜！”
同时，一只瓷杯从桌那边飞过来！
茶水乱洒，陈沐冉反应过来时，那杯子已经砸到了陈高阳的额头上，接着落地，当啷一声碎成几瓣。
黄三妹撑着桌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整张脸浮着诡异的红：“陈高阳你这个负心汉，居然还敢再娶？你对得住我女儿吗？！”
陈沐冉忙抓来纸巾，抽出一大把给陈高阳擦脸上茶渍，语气里满是担忧：“你有没有事？”
陈高阳摸了摸额头，其实没什么痛感：“没事，有流血吗？”
陈沐冉仔细观察：“有一小道痕，但好像没破皮，现在没渗血，你去洗手间用水洗洗。”
陈高阳用手拂去衣服上的水珠，声音淡淡：“不用。”
黄三妹又跌坐回椅子上，大口大口喘气，声音像在哭，可眼角一点泪花都不见：“我那苦命的老二啊，命没了，家没了，老公没了，孩子还要管别的女人叫妈了……”
旁边蔡惠清和王娟都跟着面露愁容，委屈巴巴：“妈，身子要紧，你不要太生气……”
陈沐冉火冒三丈，冷眸扫了蔡家人一圈，嗤笑道：“我发现你们这一家才是巨大骗局，但凡只要跟你们沾上那么一丁点关系，都会被你们当作私人物品。怎么？我爸现在是跟你们家签了卖身契吗？生是你们蔡家人，死是你们蔡家鬼？该不会过些天，阿嫲你还要他陪葬吧？”
蔡耀宗跳起来：“陈沐冉！你怎么可以这样咒阿嫲！”
陈沐冉毫不示弱：“她有当过我是孙女吗？这么多年来，只有你这个带金针菇的才是她的大宝贝！”
对蔡耀宗这种人，话里藏针他常常听不懂，“小学鸡”式的羞辱最直接有效，果然蔡耀宗冲过来指着陈沐冉骂：“老姑婆你再骂一次！”
陈高阳猛地站起身，一把拨开蔡耀宗的手，一句话都不说，只狠狠瞪着蔡耀宗。
他起得急，凳子都倒了，啪一声巨响，嘈杂不堪的包厢内倒是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蔡耀宗哪曾见过这样的陈高阳，目光狠戾得能从他脸上剐下一大块肉，吓得他连退几步。
他们都忘了，陈高阳曾经白手起家，从底层爬到最高处，身上没点戾气是镇不住底下的人的。
瘸了腿的老虎仍比狐貍强。
“行了，这是我自己的家事，不劳你们费心。”
陈高阳着实累了，原本所剩不多的耐心和孝义都被黄三妹一个杯子砸得稀巴烂。
“来之前我就想过，这应该是我跟你们吃的最后一顿饭，很可惜，还是没能吃完。”
他从屁股后头的裤兜里摸出一沓折叠起来的纸，一张张摊开，几张抛在蔡伟全面前，几张抛在蔡惠清面前。
“这些是你们前些年在我这边借钱时打的欠条和转账凭证，复印件，原件我全都收着。我没提，不代表我忘记，在你们没还完钱之前，不要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另外如果你们不还，我会在期限内向法院正式提起诉讼。”
黄三妹喘得好似破风箱：“你这是什么意思？！”
“妈，养老院的钱我还是会替琼芳给，你就安心住着，但我只会给应该给的那三分之一，另外的三分之二麻烦你找另外两个儿女拿。之后我会跟林姐和养老院交接好，让他们有事直接联系你的两个儿女。”
陈高阳拿起手机摁亮，手机屏保是他和张茜在普吉岛的合照，两人笑意盈盈，身后碧海蓝天。
看着看着，陈高阳就笑了，心里又胀又酸的。
他丢下最后一句：“饭你们继续吃，我这个‘负心汉’要先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