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盅两件 正文 第024章 一个世界
第024章一个世界
虽然这个决定听起来像是一时冲动，但杨荏并不想反悔。
她已经有一个巨大的谎话需要整天缝缝补补，所以不想再轻易地在女儿面前讲大话了，不然迟早有一天要变成“狼来了”。
陆鹿一听妈咪也要跟着她一起学拳击，整个人开心起来，脸上阴霾一扫而光，回家后甚至主动当起了小教练，说要教妈咪一些基本功，好让妈咪能早点儿追上她的进度。
晚上吃完饭，陆鹿去洗澡，杨荏在厨房切着水果，手机进来了一个电话。
是肖屿。
她接起电话：“喂。”
肖屿那边也刚吃完饭，正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他没戴耳机，用的中控蓝牙，杨荏的声音瞬间在车厢内弥漫开，好似四五月簌簌飘落的棉絮。
他清了清喉咙，说：“是我，肖屿。”
那边道：“嗯，我知道啊，吃饭了吗？”
“吃过了。”肖屿到底是没忍住，悄悄扬起唇角，“没什么事，打来问问陆鹿情况怎么样？她的心情有好点吗？”
“有，比起早上好多了，一整个下午拉着我练拳呢。”杨荏用脖子夹着手机，一边切苹果一边说，“对了，正好我也想问问你，李教练能不能……在陆鹿的课时之前或之后，多增加一节课啊？”
肖屿微愣，想了想，答道：“周六早上李教练只有陆鹿一个学生，怎么了？是有别人想要学？”
杨荏声音细细软软的：“对……我想要学……”
她把早上和陆鹿的约定告诉他。
肖屿惊讶笑出声：“你真的决定了要学打拳？”
听出男人语气里的难以置信，杨荏眯眼，重重切下一块苹果，鼻哼一声：“肖教练，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我同你讲，每个妈妈都有无限可能哦。”
“没错，这就叫-mamapower。”肖屿附和道。
只不过他忽然想起一些事，越发想笑。
他努力忍着，切回正题：“你是想着把两人的课程凑在一起，方便接送是吧？”
“不愧是当爹的人，知道单亲妈妈的时间有多宝贵，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要是能像我上普拉提一样，跟陆鹿是同时上课就更完美了。”
肖屿认真想了想：“李曼可能没办法同时教你跟陆鹿，前后增加一节课倒是问题不大。”
“行啊，那麻烦你帮忙安排一下，谢谢啊。”
“客气。”
肖屿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蹭了蹭鼻子，又问：“你想学拳击的目的是什么？”
杨荏把切好的苹果放进碗里：“目的？不就是刚说的，想陪女儿一起上课吗？”
“不是这个，我指的是，你有想要通过拳击达到的目的吗？”肖屿举例，“像健身一样，有的人希望减肥，有的人希望增肌，有的人希望变得健康，有的人想要更苗条漂亮；有的人想借此拓展交际圈，有的人想以此作事业……也有人想要往专业的方向走，参加比赛，站上更高的舞台。”
杨荏要洗手，便把手机放到流理台上，按了扩音：“比赛？太高看我了啊，我能坚持住就不错了，哪有那么多想法。”
肖屿说：“总会找到的。”
水声有点大，杨荏听不清：“嗯？什么？”
肖屿重复：“总会找到你想要的东西的。”
杨荏没立刻回他。
洗完手，她关了水龙头，甩了甩水珠，才说：“我以前不喜欢‘为母则刚’这个说法，凭什么规定当了妈妈就得变成无坚不摧的城墙？不‘刚’是不是就不配做妈妈了？我就不‘刚’，一辈子可能都‘刚’不起来了。
“有的人就是不喜欢任何形式的冲突、不喜欢对峙，吵架总会先把自己先气哭，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但还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但我也有我生存的方式啊，我不‘刚’也能活得挺好的不是吗？
“只不过最近这段时间，我经常会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不知道学拳击能不能让我变得更强硬一点点，只需要一点点就好了哦，也不用太多……只要不是总被人当做软包子揉来按去就好了。”
肖屿安静地听她说完，才认真回答：“行，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肖屿才发现后排座很安静，瞄一眼后视镜，肖家骏睡着了。
羊城这几天降了温，开车可以开窗了，夜风从窗户缝隙呼呼声涌进，肖屿把车窗升起，打开空调，免得恼人秋风闹醒了儿子的美梦。
心里正想着事，中控跳出弹窗，显示母亲来电。
肖屿接通：“妈，巧了，我正想给你打电话。”
刘萍意外：“找我有事啊？”
肖屿这会儿能笑得肆意了：“没，就是刚好想起以前一件事，你记不记得以前跟我讲过，那个杨小姐初中考八百米的时候，一边跑一边哭？”
刘萍没立刻反应过来：“啊？什么小姐？”
“杨小姐，二沙岛那位‘小公主’啊，前几天才问过你的。”
“哦！对啊，杨小姐体育方面一直不太行嘛，尤其快要高考的时候……哦，你比杨小姐大两岁，那时候已经进体校了嘛，张太太那会儿还特地来联系我，问能不能请你抽空辅导一下杨小姐的体育，说杨小姐其他科目完全不用担心，反而是这个体育成绩啊让人头疼……”
刘萍刚刚讲的这段肖屿完全没有印象，他顿了顿，说：“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件事？”
——肖屿读高中时杨家已经出事，母亲也从杨家离开，去了另一户人家当保姆，肖屿从那时候就没再听过杨家的消息了。
刘萍说：“因为后面就没了这件事嘛，我再联系上张太太的时候，杨小姐已经考完啦。”
肖屿：“哦……”
刘萍越想越不对劲，好奇问道：“不是，肖屿，上次你就已经突然提起了张太太和杨小姐，怎么今晚又想起这事？你是又经过二沙岛了啊？”
肖屿忙说没有，赶紧换了个话题搪塞过去。
刘萍也没什么重要事，就打来跟儿子说家里的鸡肥了，想杀几只带来广州给他和家骏煲汤，顺便去看望一下一位还留在广州生活的老友，肖屿说没问题，让母亲决定好时间就告诉他，他去车站接她。
结束通话后，肖屿一时走神，没及时变道，错过了一个高架桥上桥口，只能继续往前行驶。
问题不大，多走一段路而已。
他回想着母亲刚才的那段话，末了，还是长叹一口气。
想什么呢？
当初就算他和杨荏在那时候有了接触，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和杨荏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现在呢？
现在他们算是在一个世界里了吗？
肖屿不确定。
他想着事儿，没留意到后视镜里的小孩偷偷睁开了眼睛。
*
周日，肖家骏是上午十点的钢琴课，但他九点半就已经到了陆鹿家门口。
杨荏给他开门，意外道：“家骏，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我爸去上班了，我在家没什么事情做，就先过来了，会打扰到老师你吗？”
“那不会，只不过你得多等一会儿，前面那位学生还没上完课哦。”
肖家骏点头：“嗯嗯我知道的，没问题。”
已经是老熟人了，杨荏让肖家骏自己照顾自己：“冰箱里有橙汁，橱柜上有牛奶和凉白开，你自己想喝什么自己倒哦。”
肖家骏说：“好的，那个杨老师，陆鹿在家吗？”
“在啊。”杨荏往琴房走，指着走廊尽头的另一间房间，“她在房间里写作业，需要我喊她吗？”
肖家骏急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问问，老师你先去忙吧。”
“好呀，你需要的话去她房间找她就行，门没关。”
“好。”
杨荏进了琴房，关上门，很快，传出琴声。
肖家骏没有去拿饮料，望着走廊尽头没有合紧的房门，有些踌躇不前。
忽然，敞开的门缝闪过人影，房门从里面被拉开，肖家骏倒抽一口气，赶紧跑回客厅，坐到沙发上，腰板挺得老直，仿佛刚才在走廊徘徊的人不是他。
陆鹿走出来，瞄了他一眼：“你找我啊？”
肖家骏结结巴巴：“没、没啊，只是问问你在不在家……你作业做完了吗？”
“早做完了，还写了新的卷子，我们下周要考数学和语文对吧？”
“对、对……”
陆鹿去厨房倒了两杯橙汁，一杯给自己，一杯放到了肖家骏面前的茶几上，低声说：“昨天发生的事，你不要跟学校里的同学提起哦。”
肖家骏睁圆眼：“我、我当然不会跟别人说的。”
“尤其是李朝阳，虽然你跟他关系好，但千万不能告诉他。”
“知道知道，他大嘴巴……”
陆鹿板着一张脸，举起握成拳头的右手。
肖家骏不解，还以为她要像拳击比赛开始前双方选手碰拳，也举起了拳头，结果陆鹿蓦地弹起小尾指，表情冷酷地说：“隔空拉钩。”
肖家骏心想女孩子的思想真的好奇怪，但也还是按她说的那样，弹出小尾指，在空中虚虚勾了两下。
陆鹿也是一样，这样，两人就算定下了约定。
之后陆鹿没有回房间，她在茶几另一边的懒人沙发坐下，捧着ipad划来划去。
肖家骏在琴声中问：“你会继续练拳的吧？”
“会啊，昨天我离开的时候不就已经跟李教练这么说了吗？”
“哦，我怕你回家以后被爸爸和奶奶多劝了几句就改变了主意。”
“那不会的。”陆鹿擡眸看他一眼，很快又耷下眼皮，声音淡淡，“而且昨晚我也没跟我爸打电话。”
“啊？你爸爸昨晚没回来吗？”肖家骏问。
他来过几次陆鹿家了，但昨天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陆鹿的爸爸，因为杨老师很温柔，所以昨天陆鹿爸爸那么凶，肖家骏有些意想不到。
陆鹿没直接回答，但手指在ipad上划得更快了。
肖家骏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他察觉自己问错了问题，急忙补充一句：“反正、反正你决定要继续打拳，那就行了。”
陆鹿“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叮咚叮咚的琴声灌满整个客厅，显得两个小孩格外沉默。
肖家骏有好多话想说，可他不知道应该要怎么组织语言，今天的嘴巴里像塞了团棉花，好难发出声音。
直到轮到他进琴房上课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对陆鹿说出昨晚听到的事儿。
而等到客厅只剩她一人时，陆鹿也把ipad备忘录上写的几行字，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