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
客栈背后便是湍急的运河,运河内浊浪翻滚,偶尔坠落的带着火光的焦木落进其中,不及腾起青烟便已被冲出很远。
一笑胡乱用袖子擦了一把脸,努力睁大被烟火熏烤得泛红流泪的眼,急问,“跳进运河吗?”凤随歌低低的笑了一声,“是,而且——”,他稳稳的将一笑挟在身侧,“我不识水性,你若会水,就马上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吧!”
刚喊出一个“喂”字,一笑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着飞扑出去,只来得及屏住呼吸,已经跌入冰冷浑浊的运河。
不敢放开紧握的手,一笑挣扎着从水底露出头来,勉力将凤随歌拖出水面,“放松手脚”,一笑唾出一口灌进口里的河水,急道,“一切,有我。”
以一笑的力量,只能够勉强维持住两人在急流中漂浮着不被打散,而且时逢夏汛,只一瞬间,两人已被冲出老远。
一笑一刻不停的踏着水,手臂揽在凤随歌颈间,尽量将他的口鼻托离水面,带着他想要靠近岸边高高的大堤,湍急的水流却一次次的将她的努力化为泡影。
“笨女人”,凤随歌忽然轻声骂道,“运河到了城郊,水势,会缓一些”,他呛咳两声,续道,“现在,你给我省些力气”,一笑没有说话,但手足的划动已经减慢下来。
又漂浮了一阵,只见河堤越来越矮,河面越来越宽,河水的流速也减缓下来,一笑奋力划动几下,朝岸边游去。
两人相扶着跌跌撞撞涉水走上了石滩,一到了干地,一笑只觉得手瘫足软,也不管全是坚硬的石子,放松四肢一下坐倒在地,凤随歌也神情疲惫的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只休息了一会儿,一笑还心有余悸的时候,凤随歌忽然呵呵的笑起来,一笑侧头睨他,见他笑的开心,忍不住轻轻蹬了他一脚,“你在笑什么!”
凤随歌就势懒洋洋翻了个身,“之前在水里,我满心满脑是上得岸来要怎样狠狠的骂你一顿,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一句都骂不出口了”,一笑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你怎么会来?”
“叶端方”,凤随歌简单的说,声音平静,“他觉得审出主使只会让他们更加急迫的对你下手,所以在皇子府四围的街道上都设了暗哨,你一出现便被他的人发现了。”
见一笑不语,凤随歌侧过身来以肘支地,认真的看进她眼里,“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人,用什么理由,让你那么鬼鬼祟祟的到了那样的一个地方,甚至浑浑噩噩的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被人关在了房内?”
一笑张了张嘴,几次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叹道,“何必这样问呢,你只是想听我亲口说出来而已,但是……”,“我明白”,凤随歌的脸色变了,眼中仅存的光芒瞬间淡去无踪,他似乎在忍着一种残忍的冲动,吃力的说,“我明白的。”
一笑还未曾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懊恼道,“但我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我是想见他一面……”,“然后”,凤随歌淡然接口,“继续与他双宿双飞。”
一笑吃惊的抬头看他,凤随歌已缓缓的撑着身体坐起来,“我受够了——你始终未曾忘记夏静石,纵使我绞尽脑汁的讨你欢心,也只是徒然,我以为你终是回心转意,殊不知我宠你爱你,你暗地里却只把我的真心玩弄股掌。”
锐利的言辞像是一柄双刃剑,刺中一笑的同时也让凤随歌自己痛楚难抑,他却麻木的继续说下去,“现在我终于明白,你的一颗心,全给了夏静石,无法再施舍他人”,他抬眼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付一笑,一字一字的说,“但真是可惜,你认为自己只属于他,他却偏是属于戏阳的,他宁愿看着你死,也不愿娶你,不是吗?”
一笑沉默着,他言辞锋利,她根本无法招架,只是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舔好的伤口,又被这样毫不留情的用力撕开,那种痛,那种冷,深入骨髓,侵入五脏……
“其实是我说错了”,见她还是不说话,凤随歌又冷笑,“你根本没有心的,也永远不会长出心来,你这个骗子!”说到这里,他又气恼起来,用力吼出最后一句,他奋力的把一笑推倒在石滩上,重重欺上她的唇。
腥咸的味道随着凤随歌侵略的唇舌而在她口内扩散,是血的味道,一笑的眼眸一点点黯下去,这才是他们之间最为熟悉的,不是吗?从来没有停止过的猜忌,同样偏执的骄傲,这样的情,这样的爱,要到何时才会有平衡。
此刻他正用力的啮咬着她的颈脉,刺痛混着心底的失落和感伤让她闭上了眼,淡淡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得那么清楚,何不大度些,放我离去”,也许,这是惩罚她曾经一味的忽略他的真心,惩罚她没有珍惜他交付的每一分感情。
“离去?”凤随歌的声音中全是难以压制的愤恨,“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回到他身边么?”“是的”,一笑在心底长叹,说出的话却仍是淡淡的,“就好像你所说的,我是一朵毒花,一旦我的花期过了,你再想尽办法,我也不会再开花了。”
眼中支离破碎的痕迹一闪而过,放开一笑,凤随歌翻身坐起,“你总是说我破坏了游戏规则”,他苦笑,“也许真是这样,好吧,游戏到此为止,你走吧!”
“好”,一笑慢慢的站了起来,在怀中摸索了一下,掏出一条湿透的手巾递给他,“你额上的伤口,先用这个包一下吧。”
“收起你的好心”,赌气般重重拍掉她的手,凤随歌答得简单平静,还粘着粗砾砂石的手指缓缓抚过已经被水浸得发白的伤口,疼痛中隐隐带一丝报复的快意,“一道疤换一个真相,还算值得。”
一笑叹了口气,低低的说一句“你要保重”,翩然转身便朝官道走去,凤随歌强自支撑着站起,带着冷冷的笑容看着她的背影,痛楚缓慢的,一层层的重压上来,让他吸不进气,象是陷入深水一般,在绝望和淡漠中,下坠。
“凤随歌!”不知何时,付一笑又奔了回来,一把挽住他,“你怎么了?”“跟你没关系!!!”他低吼,试图甩开她搀扶的手,意识消失前听到付一笑很慌张的喊“凤随歌?凤随歌!”
别叫了,你根本,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