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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摘星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花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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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洛阳的前一天,梁令瓒一直泡在梁天年的书房里。

    梁天年下了私塾,推门进来,就见一灯如豆,梁令瓒挥笔落纸,寥寥几笔便勾起一张温婉面孔。再看房中,地上、桌上,甚至墙上,到处都是雅然的画像,少说也有近百张。

    梁天年讶然:“这是干什么?”

    “闲着没事,多替爹爹画一些。爹爹可以在床头贴十张,在书房贴二十张,在厨房也贴个十张,最好在我房里也贴十张,这样,娘就到处都在了。”

    梁天年失笑:“说什么胡话。”走过去,只见桌上还放着一双崭新的棉鞋,更加讶异:“这是你做的?果然进益了,这针脚可比你当初细密了不知多少倍。”

    梁令瓒没好意思说这是她托捧香做的,她只裁了布料,原本想亲手缝,又怕歪东倒西的针脚露了馅。

    梁天年一张一张收拾画像,珍而重之,轻手轻脚,收拾妥了放在桌上,叹道:“你娘若在,该有多好?婆婆说腊月初三是个好日子,这些年,我也攒下了点银子,可以好好给你备下嫁妆。你有什么喜欢的?告诉我。唉,你小的那些年,我没能好好照顾你,等你大些,不是去玄都观,就是去长安,我养了一个女儿,却不曾上心过几日,将来去见你娘,你娘只怕要骂我……”

    他话没说完,梁令瓒忽然停下笔。

    梁天年只见一点水渍落在纸上,墨迹晕开来,倒像是纸上的雅然落泪似的。

    “小瓒?”梁天年看着女儿泪水盈盈的眼睛,未及说话,梁令瓒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抓着他的衣襟,痛哭出声。

    “怎么了?”梁天年心疼不已,“是不是陈玄景那小子欺负你了?”

    “不是,不是,不是……”梁令瓒哭得喘不过气来,哽哽咽咽,“我只是舍不得你们,舍不得你们……”

    “真是傻孩子。女孩子哪有在家里一世的?都是要嫁出门的。”

    梁令瓒不听,只是哭,像是要把所有的眼泪流光才甘心,好半天才停下来。

    梁天年给她倒了杯水,又给她拿了热手巾,叹:“这么大了,还为一点小事哭成这样,也不怕别人笑话。”

    梁令瓒哽咽半天,好容易才把气息喘匀了,跪了下来:“爹,以后我不在了,你可要好好照顾你自己……”

    梁天年给她招得也有点心酸了,不由想到了当年送她上山时,小小的小瓒那一番交待,又是辛酸,又是好笑:“快起来,好好的跪着干什么?”

    “爹,我有几句话,你让我说完好不好?”梁令瓒认真地道,“以后就算我不在,你还在婆婆要照顾。婆婆年纪大了,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可怎么办?不论发生什么事,你自己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吗?”

    “这还用你交待?”梁天年说着要扶她起来,“再说,这话留到腊月初三再说可好?果然是女生外向,现在还没出嫁,就当自己不在了。”

    他这话是打趣,梁令瓒却深深磕了三个头:“女儿不孝,在外的日子多,在家的日子少,常做错事,惹爹生气,这一世是改不了了,下一世爹爹要是不嫌弃,我还投胎来做您的女儿!”

    “傻孩子,”梁天年一把拉起她,“以后这种话少说,不吉利。”

    “嗯。”梁令瓒含着泪,重重点头,“就说这一回,以后再也不说了。”

    “这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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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天黄昏,陈玄景在城门口等来了苍伯的马车。

    只是他掀开车帘,里面却空无一人。

    苍伯见自己少主人脸上变了颜色,含笑打着手势:“小瓒半路上搭了别人的马车,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家了。她还让我带你在外面多转转,不要太早回去。”

    陈玄景先是一怔,然后笑了。

    自从一行去后,她整个人就像一根绷紧了的弦,还从没有过这样的闲心。如今既然有兴,他自然要捧场。

    马车在朱雀大街上绕了一个大大的圈,暮鼓声中,街上皆是匆匆赶路的行人。很快天色暗下来,一扇扇窗子亮起,马车带着他回梁宅去,一路风驰电掣,路边明亮的窗子连绵成了一条光带,如梦幻一般好看。

    在长安城生活了二十五年,他第一次知道,长安城的夜色是如此美丽,美得令人心醉。

    他心中满是暖意,因为他知道,有一扇明亮的窗子在等他回去。

    回到梁宅,梁令瓒的屋子里果然亮着灯。这灯好像一直亮在了他的心上,于是心变得亮堂堂,又隐隐雀跃。

    五天不见,隔得很久了。

    连手指头都带上了一丝兴奋,飞快地叩了叩门。

    她会准备什么?其实她的花样他大概猜得到,故意趁早赶回来,应该是想亲自下厨准备几道小菜,说不定还有酒。罢了,今日大功告成,她想喝就喝吧……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

    陈玄景在外面愣住。

    门内的人梳着望仙髻,穿胭脂色上襦,淡黄长裙,眉心贴着三瓣攒心花黄,眉梢画得长长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粉红色,被他盯着看了半晌,颊上的粉红有加深的趋向,她咳了咳,不太自在地摸摸头上的发髻,觉得钗环比幞头实在是沉了太多,而且走路都不敢迈大步,怕掉:“是不是……不好看?”

    陈玄景这才惊醒过来,迈入房中,转上关上了房门。

    好看。说不出来的好看。好看到,他竟不想别人来看。

    女孩儿装束的她像是一朵才抽蕊的淡黄迎春花,碰一下都怕会弄皱了花瓣,心中有万千惊动,手几乎有自己的意识去拉她入怀,要很用力很用力才生生忍住,只有一双眼睛深深看着她,声音微微喑哑:“回家一趟,倒是懂事了不少。”

    他的眼神便是至高的赞美,梁令瓒安心了,好看就好,不枉她打扮了这么久。她拉着他坐下:“来,看我做了什么?”

    如陈玄景所料,桌上果然有酒有菜,都是他素日的口味。

    梁令瓒还道:“只可惜节气不对,做不了荷花糕了……”

    “明年夏天做就是了。”闲来无事的时候,陈玄景对这园子有所规划:书房外要种一棵大树,这样某人可以直接从窗子里爬上枝桠看书;池塘要再拓深拓宽,这样再做什么水力的玩意儿也够用了;此时又多上一条,“池塘里再多种些荷花,荷花开一夏,糕便能吃上一夏。”

    梁令瓒垂下眼睛,没有答话,烛光将她的睫毛投出一片浓深的阴影。她低头将两人面前的杯子斟上酒,举起杯:“喝酒吧。这一杯,敬我俩相识的日子。”

    自从那年在宋家相遇,如今已经快十年了。

    从相厌相弃到相知相惜,居然已经这么久了。

    两只杯子轻轻一碰,发出“叮”地一声。

    “这一杯确实要敬。”

    陈玄景微有感慨,如果当年有人告诉自己,若干年后他会为那只小猴子神魂颠倒忘乎所以,他一定死也不信。

    才要喝,就见梁令瓒一仰脖子,一杯酒已经下去,复又斟上第二杯,“这一杯,多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

    又一仰头,喝了,接着斟上第三杯,“这一杯,是敬你为我受过的苦楚。”

    她说着笑了一下,“这辈子我怕是还不上了,希望下辈子咱们还能再遇见,到时候我就变成苍伯吧,你想做什么我就帮你去做什么,忠心耿耿,常伴左右。”

    她说完,仰头又要喝,酒杯却被陈玄景伸手挡住。

    “我一杯未喝,你倒喝了三杯,这是什么敬酒的路数?”烛光照在陈玄景的眼睛里,眸子晶莹如玉,“梁令瓒,你怎么了?”

    “是、是吗?”梁令瓒这才发现,“那你快喝。”

    陈玄景没喝:“你还没答话。”

    梁令瓒固执:“你先喝。”

    陈玄景一连喝了两杯酒,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她。斟到第三杯的时候,他握住了梁令瓒的手:“你想在我的面前藏心事,还早一百年。说吧,什么事?”

    梁令瓒半天没有回答,良久,抬起头:“咱们换个款式喝酒怎么样?”

    这算是明显的顾左右而言他了。

    冷静智慧如他,岂会被如此拙劣的把戏瞒过?

    他正要板起脸,梁令瓒已经将杯子塞进他的手里,扶着他的手,自己的手举着酒杯强行从他的臂弯里穿过,酒杯凑到嘴边,示意他:“喝啊!”

    冷静智慧的陈玄景只觉得自己被兜头拍了个人仰马翻,整个人似在云堆里转了一圈,飘飘荡荡。待回过神来,已经和她一起,一仰头,喝完了杯子里的酒。

    酒是上好的竹叶青,可又比往常的竹叶青不同,它应该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佳酿,是从自王母瑶台的玉液琼浆。

    酒入肺腑,化为热力扩散至血脉。血脉微微贲张,他低声问道:“你知不知道这个喝法叫什么?”

    “交杯酒。”

    “那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人喝的?”

    “夫妻。”梁令瓒的酒量一直没什么长进,几杯下肚,脸上就一片酡红,成了最好的胭脂,把脸染成一片桃花色,眸子里也带着一片水光,“我、我看捧香成亲的时候,是这么和张阳喝的。”

    陈玄景心里有只兽,蠢蠢欲动,嘶仰难安,血液升温,牙痒痒:“你这蠢货,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梁令瓒起身走向他:“我知道,想要结成夫妻的人,就是这么喝酒的。”

    “那你就该等到我们洞房花烛……”

    陈玄景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梁令瓒捧起他的脸,然后低下头,牙齿轻轻咬开他的一字巾。

    唇碰到了他额头,温热气息喷在他的肌肤上,他感觉到她的唇落在他的额角,那个他一直以来拒绝让她看到的位置。

    他想抗拒,可那只兽已经霸占了大脑,它不允许,它不允许任何人阻挡她的靠近。它狂热地想和她近一些,再近一些……最好,近成一个人!

    梁令瓒终于看到了,那儿有个小小的伤疤,那是她第一次伤他的地方。

    她的唇轻轻吻上去。

    全身血液都往那一小块肌肤涌去,小小的肌肤随不住,几乎要爆裂开来。

    陈玄景浑身颤栗,闭上了眼睛。

    心中那只兽仰天发出了一声咆哮,震碎理智,脱柙而出。

    他抱起她,走向里面。

    纱帘轻飞,烛光昏黄,一滴烛泪缓缓流下来,在烛台上汪成一片。

    那是一对红烛,上面还绘着龙凤纹样。它们只在洞房之夜燃烧,发出柔情脉脉的光辉,照亮相拥的有情人。

    何处不可洞房?

    有情便是花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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