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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摘星 正文 第六十六章 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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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令瓒很久没有爬树了,这一爬才知道,多年的功夫还没有搁下,依然身轻如燕,感觉十分良好。

    “陈玄景说什么你就干什么,你让你吃屎你吃不吃呢?大热天捉什么知了,他就是要折腾你!”宋其明在树下骂她,骂完,蓦地叫道,“那边!那边还有一只!高一点再高一点,对了对了!耶耶!快有一袋子吧?够了吧?”

    梁令瓒数了数:“才五只,太少了。”

    “去号舍!我屋子外头那棵树就有,整天吵死人!”

    梁令瓒捏着网兜,看了看藏书楼,陈玄景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去避一避也好。

    号舍内外都捉了一圈,总共有十几只,梁令瓒表示可以烤了。

    号舍里是不准开伙的,但都有一只小炭炉,冬日温茶,或是暖化凝滞的墨汁。梁令瓒点好炭炉,将知了放进去。

    宋其明对“烤知了”这种神物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形,这会儿急得捉耳挠腮,恨不能立刻吃上。好容易点好炭炉,知了一烤,发出一种特别的香气,周围的生徒们纷纷闻香而至。宋其明眼疾手快,把第一只抢到手,也不怕烫,一口咬下,哇,又香又脆又酥,美味!

    生徒们有敢吃的,也有不敢吃的,大家等吃的等吃,看热闹的看热闹,把宋其明的号舍挤了个满满当当,人还是源源不断围过来。

    薛安路过,见此情形,想了想,返身离开。

    源重叶趴在藏书楼二楼窗子上,百无聊赖,四下张望:“捉个知了,捉哪儿去了?”忽见周司丞带着卫军远远地向号舍而去,前面有一人引路,似是正义堂那个薛安。源重叶直起身子,面色有几分凝重:“糟,号舍里好像出事了……不会是小瓒和小明吧?玄景,我们——”

    他一转身,才发现,案边的位置空空荡荡,只有风翻过书页,方才还坐在这里看书的陈玄景已不见了人影。

    *******

    号舍里。

    不知是谁一声惊呼:“周司丞来了!”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宋其明慌了:“怎么办怎么办?!”他手忙脚乱关上房门,一回头,就见梁令瓒脱下外衣,把知了连同小炭炉一起包了,爬上后窗,宋其明忙道,“不行!门口有卫军守着,你一出去就被逮着!”

    “谁说我要出去了?我自有去处。你赶快开门扇风,给屋子去去味。”梁令瓒说着一眨眼,已经翻身而下,猫着腰,沿着后墙根,一直数到甲字第七号房,轻轻推开窗子,翻身而入。

    稳当!

    屋子里静悄悄的,有股好闻的、沉静的墨香,被褥书具一应整整齐齐,千星躺在书案上,错金花纹发着幽静的光,旁边是只小锦盒,锦盒里一枚刻到一半的玉石印章,是几个曲里拐弯的篆字,梁令瓒不认得。

    “好千星,原来你还会刻章。”梁令瓒对它是垂涎已久,拿起来爱不释手。一般刀身薄小的,容易折断,刀身厚重,又很难做精细功夫,这千星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又小又薄居然还如此锋利牢靠,要是有了它,那些精致机械做起来岂不是事半功倍?

    可惜啊可惜,今生跟它有缘无份了,陈玄景断断是不肯把这宝贝送人的。

    就在此时,门忽然从外面打开,梁令瓒吓了一跳,以陈玄景好好学生的声名,周司丞怎么会搜到这儿来?!再定睛一看,并不是周司丞,而是陈玄景。

    梁令瓒赶紧把刀放回桌上:“我就看看,就看看,不是偷。”

    陈玄景关上房门,回身,盯着她,眼睛里好像能有刀子射出来,梁令瓒给这眼神瞪得心里发毛,干笑:“陈、陈兄你不是在藏书楼吗?怎、怎么过来了?”

    “是啊,我原该待在藏书楼,而你就可以打着捉知了的幌子和宋兄烤知了了,怎么不叫上源兄?你们不是好兄弟吗?”

    他凉凉地说着,一步步走近,他近一步,梁令瓒就退一步,直到背脊抵住墙壁,退无可退,恨不能缩成一团。

    陈玄景将她逼到墙角,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来梁兄当真是不怕罚,罚你做仆役,你倒过得如鱼得水,让你捉个知了,你还能跟宋兄一起烤起来,这些天想必都和源兄宋兄绘画唱和吧?这般受罚的日子可真是逍遥啊!”

    呜,梁令瓒心中哀嚎,周司丞你快点来把我抓走吧,这样阴阳怪气的陈玄景好可怕啊!

    “也、也没有,大家都是朋友,画着玩儿的……”

    “画着玩儿?”陈玄景咬牙,“那我的画像就画不得?扔着也是玩儿?”

    难道我们不是朋友?

    这句话,陈二公子绝对、永远、打死也不会说出口。

    和他们可以称兄道弟,可以闹作一团,为什么和我不是?

    说话!你这猴子不是惯会油嘴滑舌哄人吗?解释!

    可梁令瓒偏偏没有说话,还低下了头去。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当发现画的是陈玄景时,内心在那一刻的感觉竟然是害怕。就像做贼的被抓住了贼赃,就像犯案的被发现了罪证,一定要把那画像揉烂了撕碎了远远扔开才好受些,就可以当作从来没画过一般。

    其实仔细想想,画了又怎么样呢?陈玄景虽然总看她不顺眼,但到底帮了她不少忙,她替他写真一幅,充当谢礼,于情于理也说得过去。

    可她的心不这么想,她的手也不这么想,一想到将陈玄景的眉眼描在纸上,她的心就毫无章法地乱跳,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我画得不好……那个,怕损了陈兄你的英姿……”

    借口!陈玄景闭了闭眼睛,发现自己竟是又悲哀,又愤怒。

    “万一画得不入陈兄的眼,陈兄看了……岂不是要生气……”梁令瓒期期艾艾,忽然一股怪味在两人之间蹿升起来,紧跟着梁令瓒怀里一阵剧痛,她“啊”地一声惨叫,把怀里的东西扔了出去。

    小炭炉还没灭,烧红的炭块终于烧透了那层外衣,直接把梁令瓒的里衣烫了个窟窿。梁令瓒被烫得原地跳脚,小炭炉在纤尘不染的地面上四分五裂,炭火更是碎了一地,知了已经在炭火埋在烤糊了,还有一只挂在了丝绢屏风上,迅速把那轻薄的丝绢烫出一个洞来。

    惨。了。

    梁令瓒不敢去看陈玄景的脸色,跳起来就要跑路。被陈玄景一把拽了回来,直扣到墙壁上,就在此外,门外有卫军道:“是这里的声音!”又一人道:“这里可是陈二公子的屋子。”

    门上响起叩门声,周司丞在外面问道:“玄景,你可在里面?”

    是谁都好,快把她带走,不然她一定会被陈玄景剐了!梁令瓒张嘴就要开口,被陈玄景一把捂住她的嘴。陈玄景盯着她的眼睛,口里道:“司丞大人请恕罪,学生身体不适,起身乏力。大人请稍候,学生这就来开门……咳咳……”

    “……”如此近距离地观摹陈二公子的演技,梁令瓒当真是服气极了。

    既然都“起身乏力”了,像周司丞这么玲珑的人,当然马上笑道:“不必,不必,你好生歇息吧。有名仆役触犯舍规,你屋中可有什么异动?”

    “异动?不知。学生方才失手打翻了花瓶。”

    既然如此,周司丞自然不会再打扰,又殷殷叮嘱两句。陈玄景盯着梁令瓒,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嘴里道:“司丞辛苦。”

    这声音恭谦而温润,这微笑却是杀气腾腾,手略往上挪,连梁令瓒的鼻子一起捂住,梁令瓒拼命想去扳他的手,他的手却像是生铁一样铸在了她的脸上,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捂死的时候,他终于松手了。

    新鲜的空气冲进喉咙,梁令瓒眼泪都流了出来,一半是被呛的,一半是股没来由的难过,“你、你……你真这么讨厌我?”

    泪水洗过的眼睛那样的明亮,瞳仁里亮着两团小小的火焰,那火焰好像能灼伤他,他猛地转声,咬牙道:“滚!”

    果然。是真的讨厌。讨厌到,恨不能杀了她。

    确实啊,她怎么就没点自知之明呢?她的每一次麻烦好像最终都会落到他头上,他不讨厌她就真奇怪了。

    梁令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手背抹干净了眼泪:“好,我滚。”

    她说滚就滚,打开门就走了出去,迎面就见源重叶和宋其明站在庭中。

    她看也没看两人,走了。

    宋其明想去追她,源重叶一把把他拉住,握着扇子若有所思:“玄景让他滚,你听到了吗?”

    “哼,让小瓒捉知了的是他,捉了知了来找麻烦的人也是他,他还有脸让小瓒滚,这混账东西——”宋其明说着就要掳袖子。

    源重叶再一次拉住他,还是一脸若有所思:“我跟玄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二十多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个‘滚’字。”

    “那又怎样?!”宋其明气呼呼,“难道还要感谢他陈二公子赐骂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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