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一尊白玉镇纸,雕成一只肥圆的蟾蜍,口中衔着一枝桂花,取“蟾宫折桂”之意,对读书来人说是上佳的彩头。
而且白玉温润,通体有一层莹光,即使是梁令瓒这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也看得出来这镇纸很值钱。
但这么值钱的镇纸,为什么会在她的笈箱里呢?要知道,她笈箱里所有东西加起来,也值不上镇纸的一只边角。
崔子皓横眉冷眼:“我回房之后,便发现这镇纸不见了。如果是别的东西,我也不敢惊动源将军。但这镇纸是我舅舅少年时所用之物,今年正月里才给的我,是给我添个好彩头的意思。我每用一次,便在心里感念舅舅对我的疼惜与鼓励,从来不敢随意乱放。一朝不见,我急得各处都找遍了,还是舍友说起,今天梁令瓒和宋其明打扫过我们的号舍。现在,果然在他的笈箱里找到了!铁证如山,请源将军为学生主持公道!”
梁令瓒努力回忆,崔子皓的号舍是哪间?难道她真的不小心顺了回来?
宋其明怒道:“我们这几天打扫的号舍多了去了,谁知道哪间是你的?我看你根本就是妒恨梁令瓒得了头名,故意栽赃陷害!”
“梁令瓒得了头名,我要说心服口服,诸位也不会信。但再怎么不服,既然司业大人发了话,我也不敢再有什么想法。可是梁令瓒!”
梁令瓒还在沉思中,一被点名,抬起头来,就见催子皓一脸失望,一脸鄙夷,一脸痛恨:“可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我失去了进入长安国子监的名额,已经够让舅舅失望的了,现在还把舅舅给我的镇纸都丢了,你让我怎么有脸面再去见舅舅?梁令瓒,我到底哪里得罪过你,你要这样害我?”
梁令瓒仔细想了一下:“说起来,其实应该是我得罪你……”
“不敢!你是仆役出身,我叫了你几声‘贱奴’,那也是从前的事,自从你成了国子监生徒,我可有半分冒犯?你呢?既然是洛阳国子监的头名,走出去就是洛阳国子监的脸面,不想着谨言慎行为洛阳国子监争光,居然做起这下三烂的勾当!你知不知道,国子监生徒犯偷盗之罪,是什么下场?!”
梁令瓒挠挠头,回忆了一下刚入国子监时背的绳衍厅条例,偷盗……好像是革去学籍,谴回家中,不得再入国子监。
“但真不是我。”梁令瓒道,“会不会是别人拿错了?”
“小瓒你还看不出来吗?这东西一定是他自己放进你笈箱里的!别忘了,我们这间号舍是他打扫的!”宋其明说着,向源重华深施一礼,“源将军,请您一定要明察秋毫,还梁令瓒清白!”
源重华全程懒洋洋靠在椅背上,脸上却就差没写着“无聊”二字,打了个哈欠,道:“明察秋毫,不是我的活儿。我的活儿,就是把证据摆到跟前,哪个犯事削哪个。梁令瓒,现在证据在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崔子皓恭恭敬敬行礼:“源将军英明!”
“我真没拿这个东西。”梁令瓒道,“而且,我们宋其明打扫完便去还工具,还了工具我便去了司业大人的官署,就算我拿了东西,也没功夫塞回笈箱里,这点司业大人可以为我作证。”
源重华便吩咐人把李静言请来,李静言来了之后,有些意外:“还没说清楚吗?”
源重华一摊手:“原告有物证在此,你呢,就是被告的人证。”
李静言道:“梁令瓒心地单纯,绝不会做出这等事。”
崔子皓脸色一变:“司业大人这话,是说学生诬告梁令瓒了?”
李静言道:“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崔子皓微微冷笑:“东西就在梁令瓒的笈箱,如此明显的罪证,司业大人居然说是误会,不公如此,实在令学生心寒。”
宋其明嚷道:“你到底想样?!”
“不想怎样,源将军在此,一切按规矩处置,将偷盗之人革去学籍,赶出国子监!”
宋其明气笑了:“然后你便是第十名了!”
崔子皓一声冷哼。
话音才落地,外面有人回禀:“洛阳县尹求见。”
李静言一怔,一面命请,一面看了源重华一眼,意思是怎么惊动了县衙?源重华一摊手,“不干我的事。”
崔子皓脸上露出一丝笑,隐含得意:“好叫司业大人得知,学生早猜到,梁令瓒是司业大人的爱徒,就算再犯了什么错,司业大人只怕也舍不得处置,是以擅做主张,托人去了县衙报案。”
洛阳县尹进来,先和李静言相互厮见,再见过源重华。崔子皓上前施礼:“周大人,晚生崔子皓拜见。”
“是子皓啊,几年不见,出落得一表人材了。上回见你,你还在恩师府上和令表兄玩蹴鞠呢,一晃就长这么大了。怎样?恩师如何?身子可还康健吧?”
“舅舅一切都好,周大人,晚生这次请您来,是有公事。”
周大人点头:“正是,本县接到报案,听说事涉一只白玉镇纸,物件虽小,却价值百金,更兼作案者是国子监生徒……啧啧,这国子监一向为我大唐培养国家栋梁,今日居然出了这等宵小之辈,实在让人意外。李司业,这事本县已经立案,把人交给我,我带回县衙好好审理,定会给国子监一个交代。”
宋其明拦在梁令瓒身前:“司业大人,千万不能让他把小瓒带走!”
梁令瓒看他神情激动,拍拍他的肩:“放心,不是我拿的就不是我拿的,他是官儿,一定会审清楚的。”
“笨蛋,你看不出来他们是一伙的吗?真进了县衙,就由不得你了!”
“大表哥不是也在县衙当差吗?他会帮我的。”
“大表哥是捕头,他是县尹,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唉!”宋其明说着,骂道,“崔子皓,你一直以为你只是心胸狭隘外加有几分不知好歹,没想到你竟然这样阴险毒辣!”
崔子皓冷冷一哼,不作理会。县尹一挥手,几名捕快进来,正要动手,咔嚓一声,两杆枪交错拦住他们的去路,捕快的反应也不弱,腰畔横刀“刷”地出鞘。
“周大人想审案,可以回县衙,这里,可是国子监。”源重华的右眼眯了起来,“生徒犯了错,归我绳衍堂处置。”
周大人面上带笑,嘴上却毫不含糊:“本案已立,若不当堂过审,本县如何结案?还望李司业和源将军行个方便。”
“这是要抢人了是吧?”源重华长身而起,没有罩起来的那眼底在发光,又兴奋又热烈的光。他一伸手,握住了枪杆,就像猛兽张开了獠牙,“哈哈,来这鬼地方这么久了,今天总算有点儿意思了!”
宋其明身子晃了晃,脸色惨白:“完了,完了,要打起来了!”他拉起梁令瓒,就想觑空子跑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等我回家找我爹,不怕找不到一个官儿来压这姓周的!”
梁令瓒却没动:“不用找你爹,去找金粉。”
宋其明一呆:“金粉是谁?”
“就是铜粉,去典籍厅领。”
宋其明一脑门雾水:“干嘛用?”
梁令瓒:“作法。”
宋其明立刻眼睛大亮。对啊,平时梁令瓒不让提,他居然就忘了,梁令瓒是谁?是一行大师的高徒啊!那是谁都能陷害的吗?!
他立刻伶伶俐俐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