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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摘星 正文 第十九章 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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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久久地看着她,久到婆婆忍不住要出口催促,一行终于开口:“罢了,你去吧。”

    师父大概还是想把小瓒留下来医治吧?大相元太都这样想,哎哎哎,果然最疼的还是小弟子啊。不过既然梁婆婆有经验,那当然是交给梁婆婆才行。

    到了小院,扶着梁令瓒躺下,梁婆婆便把大相元太打发走了。两人依依不舍,特别是元太,走到一半还在路上停下,抹眼泪:“我想好了,要是小瓒有事,我也不活了,一命抵一命,我去陪小瓒!”

    大相也十分忧伤:“你一个人陪她,又把她打伤怎么办?不如我也去陪你们,省得你们打架。”然后又想起,“可师父怎么办?”

    “师父那么疼小瓒,一定也舍不得她孤单,这样我们四个人就能在地下团聚了……”元太哭得呜呜咽咽,被这想象感动了。

    好在,老天没有让两人烦恼太久,因为梁令瓒很快就缓过气来,脸色虽然还有点苍白,已经没有吓人的血流不止了,虽然不能和他们奔上奔下,安静地看书画图、或者做她那些奇怪的手工却是没有问题的,总之看上去已经没有大碍。

    他俩对梁婆婆的崇敬又上了一层楼,没想到除了做菜手艺高明之外,婆婆还是位歧黄高手!

    尤其是元太,婆婆把梁令瓒的命捡回来,就等于把他的命捡回来,还顺便把大相的命捡了回来,考虑到师父也许会因为一下子失去三个徒弟所以抑郁而终,那么婆婆一下子就捡回了四条命!所以这两天两个人几乎都泡在小院里,挑水砍柴,洒扫升火,恨不得把所有活都包了。

    第三天却只有元太一个人来。

    “大相师兄呢?”梁令瓒问。

    “大相要帮师父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

    “去长安啊。”

    “啊!?”梁令瓒跳起来,又惊又喜,“真的?!”

    “师父都在理佛经了,还有假?”元太一边扫地一边说,“你自己的东西也快些收拾吧,看师父的样子,这两天就要出发了呢。”

    当婆婆教育过梁令瓒这是女孩子长大之后的必经之后,梁令瓒便去给师父请过安,不过,师父体恤她受伤,门都没让她进,只让大相元太传说让她好好休息。梁令瓒这几天也有点腰酸腿软,便乖乖歇着,还真不知道师父有此打算。

    长安!那可是大唐的都城,谁不想去看看长安是什么模样?

    “去长安?”梁婆婆沉默了好久,“小瓒,你要走了?”

    “师父不一定会在长安久居,我还是能回来啊!”梁令瓒兴奋地收拾着包袱,衣衫鞋袜,笔墨纸砚,各种做到一半的材料……最后包成硕大的一团。

    “这像什么?背得动吗?”梁婆婆看不过,走过去替她拆散了重新打包,“唉,想想就不该由着你假扮小子,现在真像个小子一样了,敢情老辈人说女人是女人,男人是男人,女人不干男人的事,是想把女孩子拴在自己身边啊。”

    梁婆婆抚着梁令瓒的脸,几年时光,这孩子长大了,蓬乱的头发的胡乱穿着的衣衫总是混淆她的性别,但仔细看,这张脸却是不折不扣的清秀少女,肌肤细腻,眼睛大而明亮,鼻梁挺翘,小小的嘴角总是翘着,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多好看的孩子啊,不知好好打扮一下会怎么样?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那个一蹦一跳走到她面前来的小毛孩子,怎么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呢?

    她扮成了男孩子的模样,就真的要去走男孩子的路了。

    离开家乡,闯荡天下。

    梁婆婆的眼底有几分泪光,梁令瓒走上去抱住她,一句话溜到嘴边,“那我不去了”,可又咽了回来。她知道自己想去。想去看看长安的样子,想去看看远方的样子,想去看看这个世界的样子。

    每天都在了解更多天空的秘密,可是,脚下的大地她都不曾走遍啊。

    梁婆婆拍拍她的头,故意埋怨:“这么大个人了,还是个小孩儿样子,抱着婆婆像什么样子?叫你师父笑话,生气了不带你去了。”

    “嘻嘻,师父才舍不得我,就像婆婆也舍不得我。”

    “是是是,我舍不得你。这么厚的脸皮,也不知道一行大师怎么还到处带着你。”梁婆婆说着,语气一转,“不过你渐渐长大,这事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找个时机,还是跟你师父说了吧?”

    “我会说的……”梁令瓒把玩着婆婆的衣襟边,咕哝,“等哪一天,我就说了……婆婆,女孩子并不比男孩子差对不对?男孩子能做的,女孩子也一样能做到,说不定还能做得更好,是不是?!”

    “那是自然,男人,女人,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四条腿走路,一张嘴吃饭!”

    “就是就是!”梁令瓒展开了笑容,师父通达而高深,才不会拘泥于这些俗见呢,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不过当然,与其等师父发现,还是自己说来得好,那,也许,也许,可以找一天说清楚,至于这一天是哪一天……哎,反正天天在一起,还怕没机会吗?

    *******

    出发那天,是个晴朗的秋日。

    梁令瓒背着包袱早早来到师父门前,大相和元太也已经准备好了,除了包袱外,还挑了担子。马车无法上山,东西都得靠人力挑到山下。

    尹观主带着弟子也来了,弟子们热情地为大相元太分担负重,尹观主则打趣地叩门:“怎么?大师若是舍不得走,那便不妨留下吧!”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一行一身白色僧袍,宽袍大袖,清风徐来,微微飘扬:“道兄,一行叨扰甚久,再不告辞,恐让人嫌。”

    尹观主诧异:“咦,这话是说我吗?是说我吗?”

    梁令瓒在旁边看得微笑。好几天没见师父了,感觉像是隔了很久一样呢。不过,这些年来每天都和师父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几天时间,确实是最长的一段分离了。

    一行的视线望过来,和她的撞到一起,梁令瓒乖巧地叫了声:“师父。”却没有得来平常的微笑或点颔首,一行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忽然道:“小瓒,你留下。”

    梁令瓒左看看右看看,想从周围人身上得到一点提示,但所有人都跟她一样大惑不解,忍不住问道:“师父,为什么?”

    尹观主也大惊:“大师,如何能舍下你的宝贝传人?”

    一行沉默片刻:“小瓒,你进来。”

    梁令瓒乖乖进屋,一行掩上门。这个举动让梁令瓒好奇,有什么话?是什么不能让外人知道的秘密吗?还是——

    “怎么了,师父?”她的眼里充满好奇,在光线黯淡的室内,一双眸子也能光彩闪烁,“是不是有什么绝密的事情要安排我去做?”

    一行回以长久的沉默,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虽然头发永远乱糟糟,虽然衣服永远挂破角,但这双眼睛,怎么可能是一个男孩子的眼睛?

    “是。”

    哇!梁令瓒眼睛更亮了,屏息以待。

    “我要你留在洛阳,回到你家中,学习三从四德,熟读女规女训,若实在做不到,至少不许爬树抓蛇,安安静静在家中练习女红和厨艺,将来找个好婆家。”

    梁令瓒睁着眼睛,每一个字都听到了,可每一个字好像都错了音,在耳朵里嗡嗡响,却无法进入脑子。

    她有点恍惚地抬起头,师父就在她面前站着,和往常一样地近在咫尺,她下意识抓住师父的衣袖:“师父……”

    一行慢慢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来:“既叫我一声师父,就听为师的话。”

    梁令瓒摇摇头,抓住不放,眼泪刷地流下来,扑通跪下:“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师父,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骗你,我错了!师父你打我吧,你骂吧,你打我!打我好吗?”

    她拉着师父的手往脸上来,一行收手,叹息:“你并非骗我。虽然你从未说过自己是女孩子,却也未说过自己不是女孩子,是我自己愚钝,怪不得你。”

    “不,不,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梁令瓒抱住师父的手不肯松,心里惶急极了,就像有只巨大的手要把她最珍惜的东西夺走一样,她惶急得语无伦次,“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会了,师父你饶我这一遭吧,我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爬树,再也不抓蛇抓兔子,我连佛经一起学,不,不,我把头发剃了,我和师父一起出家!”

    一行任由她抱着手,无力挣脱,长叹一声,“小瓒,你不是出家的性子,不必出家。”

    “好,好,那我不出家,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师父说不出家就不出家。”梁令瓒凄惶地依偎在他的身边,“师父求你不要赶我走好吗?求你让我跟着你好吗?我会乖的,会很乖很乖的!”

    珍爱的孩子如一只哀鸣的小兽,一行的手几乎有自己的意识要拉她起来,然而不能,他摇头:“小瓒,回家去,那才是你要走的路。”

    “不!我不!”梁令瓒嘶声,“师父要走的路,就是我的路,我不要跟师父分开!”

    一行咬咬牙,甩脱她:“我意已决。”

    他转身便走,梁令瓒蓦地尖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就因为我是女孩子?师父你难道也和别人一样,认为女孩子就是不如男孩子?!我哪里不如?哪里不如?!师父,你说,我哪里不如?!”

    一行没有回答。

    “原来都是骗我的!”梁令瓒哭道,“明明说过我天分最好,谁也比不上,明明说过要一直带着我,把胸中所学全教给我,师父,你明明说过的,是你亲口说过的……你说过要一直带着我的!”

    一行狠狠心,深吸一口气,拉开门栓。

    “师父!”梁令瓒扑了上来,抱住他的腰,“师父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我哪里不好,都可以改,师父都可以教,师父,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背脊一片湿热,是泪水打湿了衣衫,一行长叹一声,回过身来。梁令瓒眼睛已经哭肿了,泪眼汪汪看着他。他就以衣袖为帕,把那张小脸上的眼泪擦干,“小瓒,在师父的眼里,你永远是最好的弟子。只可惜,天机一途,不是女子能踏上的。而女子最好的人生,莫过于相夫教子,安稳一世。从今往后,好好做个女孩子,把师父教你的那些都忘了吧。”

    梁令瓒摇头,才燃起的一点希望破灭,悲伤得接近于麻木,如果师父怒吼、冷漠,她都会不顾一切冲上去,可是,师父如此平心静气,温和的就像从前在星光下,和她聊起天外事、人间事一样,她的心沉下去……没有希望了。

    没有希望了。师父不会带她走。

    “若有一天我回到洛阳,希望你已经成婚生子,若是可以,我会叨扰清茶一杯。”

    师徒缘尽,那是你我余生唯有的缘份。

    他像往常那样抚着她的头顶,起身。

    开门,光线照进来,眼睛刺痛,可是,不愿闭上。

    师父迈入阳光里,白衣比阳光更加耀眼,又仿佛和阳光融入一体,分不清哪里是光线,那是是白衣。

    晴光朗朗,天地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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