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红叶刚换上普拉多就发现被人追踪了,她接连换道绕路,以图把后面的人甩掉,可警方不依不饶,如影随形,她无计可施,慌不择路开进了山。
主干道上目标明显,她瞅准机会右拐,这条小路左靠峭壁,右临危崖,远眺宛如一条土黄色的草绳环绕山腰,令人望而生畏。
她心急如焚,来回扭着方向盘绕开树枝峭壁,高速旋转的车轮颠簸得几乎飘出去,但迫切的自救欲望让她完全忽视了这些风险,只是不断给油疾驰,直到不远处一道深沟横亘路中。
她猛踩刹车,浑身颤抖冒冷汗,铺天盖地的绝望漫上来,继而是无边无际的恨意,她拨通那个久违的号码,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我死也会带上你的!”
掐断通话,趴上方向盘纵声大哭,哭到一半又笑个不停。活了这半辈子是为什么?继续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小时候爹不疼娘不管被人欺负,好不容易得来的美好感情被自己亲手毁掉,疯狂地争了三十年却一无所有。
如果当初不走捷径,凭她和陈添的才华会不会过得更好?原本多么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走到最后竟然反目成仇,反正你想要我命,成全你好了,诗里说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痛快去死总比下半辈子窝囊坐牢强得多!
她抹抹眼泪,恶狠狠挂挡,忽然被炸起的铃声吓得一哆嗦,宋桓飞已从微驾网持续更新的动态上猜出了她的处境,“走不掉就算了,坦白从宽,以后从头再来。”
秋红叶凄然一笑,“小宋,永别了。”
宋桓飞一震,连声喝道:“别干傻事!有人坐牢坐到六七十岁,出来创业照样名动天下,你不如他们吗?”
“对啊,我不如人家,我只是个女人,我就该乖乖读书,乖乖当个小白领,乖乖找个男人嫁掉然后相夫教子,可我偏偏四处掐尖,胡乱折腾,难怪我爸爸从小就不爱我……”
她语无伦次,听得宋桓飞愈发烦躁也愈发担心,“闭嘴!真要这样,他何必冒这么大风险帮你脱身?就算他以前不喜欢你,后来你也赢得了他的尊重,现在你又要自我放弃了吗?要向他证明,他的女儿就是个经不起打击和挫折的废物?再说,你被人玩了一把,难道就这么算了?”
这番话漏洞百出,秋红叶却泣不成声,至少还有人愿意为她的生命费唇舌,至少还有人在关心她,而且跨过这二三十年时光再回想,父亲对她似乎也还不错,她一直不满意也许只是因为自己想要的太多。
退回空挡,啜泣渐止,她缓缓冷静下来,拿出化妆包擦泪补妆,警车逼近时,正好恢复楚楚动人的精致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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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大股东已变更为阳光信托,可秋红叶才是指尖生活的灵魂和象征。听她被捕,刘俊林恨不得以头抢地,明天肯定又是跌,这股价到底还拉不拉?
第二天忧心忡忡赶到公司,意外迎来不速之客。陈添心情不错,见他就笑,“这盘就不护了吧?”
事到如今,位薇和海伦的背景早被扒得底朝天,业内都知道这俩女人背后是陈添在主导,刘俊林也是因他制造的诱空假象而被套牢。仇人在前,他恨得牙痒痒,“不护盘任它跌穿,你赔我损失?”
“刘总你这态度就不合适了吧?我是来帮你解套的。”
信你这张嘴才算见鬼,刘俊林干巴巴地说:“说来听听。”
陈添也不计较他的恶劣态度,大致讲了秋红叶转移资金的事,着重强调那骇人的数字,113亿!
这是恶意转移资产!刘俊林两眼冒光,他大可以提起诉讼,请求作废股份交割合同,收回贷款和罚息。得尽快行动,以免被其他债主抢先,他压抑着狂乱的心跳,送上个友好的笑容,“跟我通这声气,有什么条件?”
“陪我一起,把这只股票砸穿吧。”
就算做空也没必要赶尽杀绝啊!刘俊林充满好奇,但他不想再趟浑水,也就忍着没问,“之前这一票大伤元气,近期不准备有啥动作,不过你放心,我们也绝不会再拉股价。”
够了,控制人不护盘,控盘易如反掌。陈添一笑告辞,开始砸盘,半个月下来市值缩水一半,可他们很多筹码都是高位建仓,被这波低抛搞得亏损了近三个亿,海伦难受得好像被人拿刀割肉,死活不肯再动手,“我是个操盘手,明知要亏的单子我做不来!”
“干这一票是为了赚钱吗?”
又是这句话!海伦怒气冲冲,“反正不是为了亏钱!”
指尖生活上市他就着手布局,所耗资金都是凭借多年人脉从圈里募来的,一旦亏掉就会粉碎他十几年辛苦积累的行业口碑,甚至背上巨债,重蹈秋红叶的覆辙。她懊恼地捂住脑袋,“你一定是疯了!”
“别怕,干输了我就去找个土豪卖身,让他替我还债。”
“谁跟你开玩笑!告诉你,不可能把它打退市,上市公司资格多稀罕?政府会保壳,会找人接盘的!”
陈添比谁都清楚这事的难度,只是再难也要做,“正因没有退市先例,那些欺诈上市的罪魁祸首哪怕把股民骗得跳楼,哪怕被判刑坐牢,也依旧握有大量上市公司股票,依旧是亿万富翁。只有让他们付出更沉重的代价,其他人才会警醒,这种现象才会改善。”
海伦觉得这家伙可能被夺舍了,“你怕什么,他们又骗不到你!”
陈添是不怕,他对投融行业甚至整个世界都从不存幻想,也自信无论与虎谋皮还是与狼共舞都绝不会吃亏,可后来微驾网的遭遇让他幡然醒悟,“有些事看似与你无关,但他们的负外部性却无穷大,放任自流的话,总有一天会伤害你在乎的人,所以我想做点什么,让这个行业更规范一些,也让这个世界更善意一点。”
海伦终于明白,这不仅是在帮陆启敏复仇,更是在向圈子里的沉疴痼疾宣战,在帮那些长期被欺压的弱势群体出一口恶气。她怔怔地看着他,“添哥,你简直……帅到炸裂!”
“那砸不砸盘?”
“砸砸砸!”
海伦斗志昂扬继续干活,陈添自己反倒愣了下,片刻后失声笑了,也许是脑子接错了线才会跟她聊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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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开盘即跌停,IPO时价值百亿的指尖生活如今已缩水至二十亿,社会各界的质疑纷至沓来,关于欺诈上市的讨论空前激烈。
证监.会响应民意,暂缓新股发行,进一步规范审核流程,各大财经媒体也将焦点对准所有待过会的企业,派出大批记者深度调查,以免再有公司通过造假欺诈上市。
一个月后,证监会开出指尖生活的最终罚单:摘牌退市。
海伦一会儿兴奋仗打赢了,一会儿心疼地计算损益,做空净赚两个多亿,可自有资金……她痛心疾首,“败家子,你赔了七八个亿,薇薇那笔钱也亏了近30%!”
陈添不以为意,“那就好好索赔。”
位薇早就把索赔资料整理完毕,但她忙着做指尖生活的重整方案,维.权任务顺理成章落在海伦肩头,她愁眉锁眼,“截留资金是不少,可偿还了刘俊林和方柏晖的贷款后剩不下几个钱,给散户都不够赔,哪能轮到我们?”
陈添半阖双眼,想了想后致电方柏晖,问他可否延后追偿,把这三十亿指标让出来,反正那是一笔保证贷款,大可以去找秋东儒算账。
鱼儿主动咬钩,正中下怀,方柏晖半开玩笑地问:“陈总打算给我什么彩头啊?”
“方董想要什么彩头?”
“托你的福,日子暂时还过得去,要不这账先挂着?”
好家伙,这是问他要空白支票呢!当年心血来潮和位薇玩这游戏,那是何等风流旖旎,如今时移世易,同样条件从方柏晖嘴里说出却让人心里发毛。
不过解决眼前问题重要,毕竟位薇那笔钱要用做收购款,陈添哈哈一笑,“只要不违江湖道义,一切好说。”
“痛快!”方柏晖志得意满,含笑挂断。
秋红叶找他贷款时,他就料到她想出逃,想逃没问题,主意打到他头上就叫人没法忍,于是他顺水推舟把秋东儒套进局中,现在正好再顺水推舟将陈添钓住。
燃眉之急已解,未来随机应变,陈添把此事抛诸脑后,毁灭者任务基本完成,换救世主打扫战场吧。
然而就有人不让他安宁,张振文咬牙切齿地打电话骂人,“陈添啊,你还没死哪?”
“这不等你先下去开路吗?”
张振文有个项目已通过发审委审核,却在上市前夕被紧急叫停,利润造假的事被捅出,身家翻几十倍的梦想化为泡影,一亿投资砸进水里就听了个声响。
陈添这狗.日的几年没动静,一出来就兴风作浪断人财路,把他千刀万剐方能一解心头之恨!但恨归恨,项目还得救,他呵呵两声,牙龈差点没嚼出血,“来帮哥哥把这项目做圆了,条件随便开。”
“不好意思,金盆洗手,告别江湖。”
“呸!你小子最近可千万别出门,弄死你!”
陈添一笑置之,这怎么跟黑.社会似的?大家都是文明人,就不能讲点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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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生活已进入退市整理期,原本的实控人被捕入狱,现有的实控人声称被骗入局,正打官司要把股份还回去。公司没人管理,如一盘散沙,与各方的业务合作全部停滞,资金链彻底断裂,上千号员工嗷嗷待哺。
烂摊子毫无意外地落入政府手里。主管经济建设的吴副市长广发求贤令,请江城各方资本和企业家接手。位薇夙兴夜寐地做出了整改计划,以迅飞科技企业代表的身份,赶去拜访吴副市长。
她仔细剖析了指尖生活每条业务线的现状,并提出破局之策,同时承诺承担企业债务,保证现有员工继续就业。
政.府最关心的两大难题得到妥善解决,双方初步达成意向,但具体条款要等相关嫌犯的判决生效后才能落实。为了早日确定并购架构,位薇申请带团队先行入场摸底,她和各业务线负责人进行了好几次深入谈判,对业务模式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秋红叶并非为了上市强行进行资产整合,平台上的大部分业务模块都密不可分,包括微驾网,虽然运营侧重点不同,可从产品理念来看却能够无缝衔接,反倒是指尖生活和迅飞科技的市场定位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最初他们的打算是把微驾网剥离出来自立门户,再将其他业务并入迅飞,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种报复性打法的确够痛快,但势必会影响公司发展,为了出口气就把一家底子还不错的企业拆掉,真的有必要么?
挣扎了两天也没个决断,她去问陆惟一的意思。陆惟一让她自己拿主意,他对微驾网并无执念,只要秋红叶受制裁,其他没所谓。
这家伙也真看得开,位薇哭笑不得。跟高瓴资本谈合作时,融资目的就是并购指尖生活优质资产,放弃这项计划就得重新商定条款,“万一遇上差池,利润下滑估值缩水,你就要转让更多股权,甚至失去控股地位!”
“没关系,你看着处理,大不了就是卖掉迅飞从头开始,这亏我吃得起。”
他面庞坚毅而表情平静,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笃定。位薇一怔,有点儿晃神,仿佛眼前坐着的不是陆惟一,而是当年的陆启敏。
她悄悄地叹了口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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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直接抛出欺诈上市的硬核证据,反而步步为营地搞数据做假、股市举牌来套她,同时营造声势引发关注,最终利用舆论助力把这桩案子弄成标志性事件……
秋红叶百思不得其解,陈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工于心计?亦或这个残忍的陈添根本不是她爱过的那一个?
不管哪种,大局已定,挣扎亦是徒劳。她接受现实,在审问中对欺诈上市和财务造假的事实供认不讳,包括智慧生活馆的关联交易。
然而警.方在调查时却发现这笔钱并没有出现在公账上,“你是直接付给秋东儒了吗?”
“13亿只是对外宣称。把项目炒火,营造战略先行者假象,借着这品牌优势,IPO募资也更方便。其实这笔预算里只有两千万是收购款,剩下的都被我挪走填了亏空。”
方柏晖那儿的资金缺口就是靠这笔资金填平的,不过她推到了前夫和美国财团身上。境.外资本意图控制境内优质企业其心可诛,可惜不在管辖范围,加上时隔久远,难以查证,警方只得作罢。
她也承认了质押贷款是变相套现,一开始就没打算还,也没打算动,因此才会去找方柏晖拆借护盘资金。本想在离开前把钱还给方柏晖,偏偏骑虎难下,不管自己还,还是请父亲代还,都会引起刘俊林追债,想来想去只能先洗出去,之后再找机会洗回来。
可惜差一点,就差一点!这下好了,单阳光信托和股民索赔就得把这笔钱折腾干净,方柏晖的账多半得父亲来顶。真是笑话,拼了半生想向他证明自己是有用的,结果还要靠他来善后!
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悲凉再次涌上来,夹杂着难以释怀的恨意,“警.官,我要自.首另一件事,我曾经……行过贿。”
“向谁?”
“原高瓴资本的管理合伙人聂晓平,以及原安华资本的投资总监,陈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