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安曾经多次想过这个问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人生短短几年,爱也短短几年。
假如他们能有一段正常的恋爱,在最渴求爱的那些年月,互相拥有年轻滚烫的肉体,彼此纠缠热切赤忱的灵魂,即使未能正果,左右不过是相逢一笑,至多怀念青春岁月。
可在他最不设防的年纪里,罗宁留下了飞逝而过的印。时间如砂砾,日复一日地冲刷心上的这块痕迹,一点点凿开了一个无法缝合的缺口。
对于这个缺口,他一直去刻意忘记,这些年任由风从里面呼啸而过,最多最多,不过是午夜梦回时睁眼,茫然听到风过的余响。
不相见的时候,他不会去想,也算是另一种程度的平静。
而不是如今这样,看着她,望着她,有时觉得勉强满足,有时候又觉得还不够。
两人折腾了许久,最后李煜安抱着罗宁的腰倒在床上,脸蹭着她的锁骨一路向下,最后选了最舒服最柔暖的位置贴着。
罗宁的手指穿过他的发间,有一下没一下的按摩,指尖染上了发丝的湿潮,有凉涩的触感。
就在两人都有些迷迷糊糊地时候,李煜安突然动了一下,抓住了她的手,随即擡起脸,眼皮掀开的痕迹因为困倦变得明显。
他小声说了一句:“糟了。”
罗宁微微支起了半个身子,也没了困意:“怎么了?”
“麦麦还在阳台上呢,也没给它喂东西,”他无奈,“怎么又给忘了。”
罗宁用手背遮住脸,轻轻打了个哈欠。
李煜安拍拍她的手:“那你先睡。”
“我和你一起。”罗宁边说边起身。
李煜安拿了一个毯子裹在她身上,她就跟着他去了阳台,一只手攥着毛毯的边缘,看着李煜安将果蔬拌进了鸟粮里,又放进麦麦日常吃饭的小碗。
“你要天天给它喂食吗?”
“嗯,不在家的时候就放宠物店里寄养,”李煜安把还在阳台上扑腾翅膀的麦麦赶进鸟笼里,拎回了客厅,“养娇气了,只放鸟粮它都不爱吃的。”
“我就不太会养这些小宠物,我养不活的。”
“得陪着它玩,”他放下笼子看着她,笑,“只不过最近没能顾及到,它就会觉得孤独。”
罗宁还想再看会儿,就被李煜安推着罗宁回卧室:“有空可以再买一只,给它配个对。”
往后的几天都是如此,李煜安下了班就来找她,两人顺便简单吃一点。
“十五那天去爬山吗?”李煜安问她。
罗宁正趴在床上点手机,闻言也没擡头,回答随意:“去哪里?”
李煜安说了一个地方。
“乔彤也给我发信息了,”罗宁这才擡眼,“是不是一起的?”
“无非就是那些人,”他勾勾她的小指,“还可以放灯。”
见罗宁没有反应,他便轻捶她的背,一路敲到小腿:“去吗?”
李煜安捶打的力度和位置都让人感觉挺舒服,罗宁将脑袋埋在枕头里,最后才轻声说道:“我就不去了。”
他依旧帮她按摩,语气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你那天有安排?”
“陪我爸妈吃饭也算安排的话,那就是有。”
李煜安点点头,意识到罗宁看不到他的动作,又补了一句:“那我知道了。”
越是逢年过节,家里就越容易摩擦吵闹。
罗振阳不是把家务全部撂挑子的家庭角色,相反他是非常勤快的,做饭也比宋文慧好吃,但动作同语言不一致,手上忙碌着,说出口的话却不怎么体贴,两人在厨房里,他一会儿嫌宋文慧这儿,一会儿嫌宋文慧那儿。
从小到大,有千百次的争吵都是以这种情况作为开端。
他们之间的一言一语都像是空中飞来飞去的流弹,罗宁知道相撞爆炸是必然的结果,但等待的过程也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胆战心惊。
罗宁起身把宋文慧从厨房拉出来,自己顶替了她。
她刚碰到锅铲还没有多久,罗振阳让她去一边打下手。
洗菜,择菜,放在案板上切成细细的段,罗振阳翻动锅铲的声音也没能盖住他的讲话。
“人哪有活自己的,各个阶段有各个阶段的想法,碰到不错的接触一下也没什么。”
她只机械般地点头。
“你觉得如何?”他问,“比你大三岁,外科医生,各方面条件都合适。”
罗宁心不在焉地接话:“也是医生啊。”
罗振阳偏头看她:“‘也’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罗宁将切过的菜放进沥水的篮子里,“等我工作稳定再说吧。”
没得到回复,罗振阳的面上神情就不太好看,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压抑。
元宵是罗宁煮的,买的混合果味,吃的时候没注意,烫得她舌尖有点发麻。
直到回家洗刷躺在床上,舌尖依旧还有挥之不去的异物感。
她不爱发朋友圈,但是会经常去看,一目十行的刷过,五花八门的文案,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热热闹闹。
乔彤和郑欣宜的动态是上下排在一起的,似乎是同一个场景的不同拍摄角度,几个人围在一起放灯,罗宁在视频的结尾看到黑衣白裤的高挑身影。
将手机充上电,又拆开了新买的工具书。
开年之后,许多编制岗位都传来了一些招聘消息,其中也不乏好些她感兴趣的,她也改变了想法,广撒网多捞鱼,总归上岸才是第一要务。
新书散发出来的油墨味熏得她有些头疼,罗宁趴在枕头上眯了一会儿又醒来。
擡头看了一眼钟表,已经十一点多了,她赤脚下床关灯,又躺回床上继续闭上眼。
窗帘没拉严实,外面路灯折进来的光刚好撒在她眼皮的位置,罗宁翻了翻身,还是觉得别扭,睡意也淡了许多,无奈只好再次起身下床。
她将窗帘拽了两下,不经意间往下瞄了两眼,收回手的时候,动作顿了一顿,随即又“刷”一下拉开。
罗宁只在睡衣外面裹了羽绒服,下来的时候周围静悄悄的,她走到不知何时停在楼下的黑色轿车前。
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她也没拿手机,只好敲了敲驾驶座的窗户。
敲了三下,没有任何变化。
就在罗宁想绕到后面去确认一遍车牌号时,车窗缓缓降了下来。
李煜安瞧见她时也是一愣,随即擡头望向了三楼:“你刚刚不是熄灯了吗?”
“你,”罗宁一时都不知道问他些什么,有些无奈,“你怎么在这里,不上去吗?”
“我给你发了信息的,怕你不方便。”
只不过他没收到回复,她卧室的灯也是一直亮着。
“我没看手机,”罗宁说,“刚刚睡着了。”
他的神情舒展开来,像是反应了一下,随即下车,又回身从副驾驶上拿了一个东西,白乎乎的一团,用麻绳吊着,连着的麻绳的一端木棍被他塞进罗宁手里。
“这是什么?”
“给你带的,”李煜安边说边在口袋里摸索出打火机,弯腰低头弄了一会儿,“喏,好了。”
他点燃里面的蜡烛,罗宁这才看清,手里的东西是一个竹篾框架的兔子花灯,上面的白棉纸被烛火映出橙色的影,像是他自己做的,样子颇为憨态。
她捏着木棍,举起兔子灯仔细瞧,末了擡头看他,声音轻微:“怎么还送我这个,我又不是小孩。”
他凑过来笑:“我觉得你喜欢。”
罗宁语气软了下来,问:“我真的没看手机,不知道你来了。”
李煜安啄了一下她的下唇:“没事,这不还是等到了么。”
他还想再低头去深入品尝的时候,罗宁突然制止住了她的动作,面色也随之一变:“你喝酒了?”
她锤了他的肩膀:“你疯啦?”
“我叫代驾把车开到你楼下的,没自己开,”李煜安赶紧抓住了她的手,“喝了一点点。”
他贴着她的额头喃喃道:“你也在担心我么?”
他果然有点不清醒。
罗宁将兔子灯挂在了车子的后视镜上,自己则被李煜安推上了车后座。
她说自己吃饭的时候烫到了舌尖,李煜安就捏着她的下巴:“那我给你吹吹。”
早就已经不疼的舌尖又被他吮出些麻涨感,罗宁一边吸气一边揪他的领子:“上去。”
他像是有备而来,从前方扶手箱的最里面摸出一个盒子,又故意曲解她话的意思,“上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