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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归 正文 北(二):降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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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雁南归(二):降关

    自梁夏有阂,邵军几次大捷。

    在邵梵属意下,邵军出击的速度便快了许多,骑兵连续半月攻势凶猛,如雷如电,将夏梁的步兵赶回国界边缘。

    可金人惯来骑行游散河边,尚能与邵军躲着茍且捞些好处,仍旧时不时冒头掠辱城外妇孺,焚烧几幢民屋。

    最甚一次,金不败之侄金顽智趁邵军主力在郊外抗打梁越之时,携散骑兵团突袭北县几百乡民,将一百多人逼追至当地佛塔北安楼内,围困焚烧北安楼,致使楼内百姓惨叫哀嚎,当地乡民捐造的几尊佛像全烧的漆黑,木瓦灰烬,也盖不住那些烧焦的蜷尸。

    残忍之度,骇人听闻。

    郑思言气愤上书,要带兵出京助邵梵,被宇文平敬驳回,郑思言因此与宇文平敬闹翻,扎根军队再不上朝露面与他讲话。

    武将一去,朝内文人自危,开始有纷乱之势。

    在梧州的金不败量邵梵忍不下这个气,只要他调转主力反攻金人,梁夏便会趁此反扑。

    可邵梵没有回去。

    咬碎了牙,他都没有回去。

    直打到九月底,夏梁被打得撑不住各自回国歇缓了,邵梵才返回梧州,与宋修的军(上一章末尾写到宋修看热闹,后面想起来他不在北边,在梧州呢,糖已经回去更正。)队两两汇合,以千人牺牲换回了金顽智的头颅,祭奠北安楼惨案之受害人。

    十月,北县哭声震天。

    北边打得悲壮惨烈,常州河岸两畔,合欢花先后散烂凋零,长穗形的绿果挂了满枝,似一蔟蔟青黄的山扇,遮不住大江东流,人潮逝去。

    赵令悦的如意紫履踩到松软的沙土上,踮起脚,朝合欢树的低枝挂木牌。

    清风阵阵,树枝摇曳,她个子矮,折断了树叶也未曾够得到最低的树枝。

    一只手钳来,信手拈走她发上掉落的合欢叶,将她指尖的白绳一勾,比了比枝头,“小妹想挂哪里?”

    赵令悦擡头见来人,嗓音微哑顿,片刻之后,赵围(云葭次子赵希,“希”音近“兴”。皇子赵兴用了赵希必须改名忘记避讳,可是死罪呢糖差点卒。)在她指示下将白绳系好,欲要翻转看下内容,被赵令悦举手捉住胳膊,祈求:“二哥就别看了。”

    赵围松开许愿牌的手划过她的双髻,“母亲今日给你梳的这发型甚是好看,如从前般。”边说边揉揉她脑袋,后才斯文拢进素袖中,站在一旁等她闭目十指相扣,许完愿。

    许愿了结,赵围才开口:“红绳许佳愿,白绳奠故人,梵梵,你在为谁悼念呢?”

    赵令悦还是那种口气,杏仁般的眼望着他:“二哥能不能,不问?”

    赵围此前见她闭门临窗绣着玄色荷包,现在又被他瞧见偷偷摸摸一个人来挂牌,扫了眼在风中默默无闻的合欢树,叹气:“梵梵,你在外已有了心上人?而且他是个不好跟家里说的人,是不是?”

    赵令悦不语。

    算是默认了。

    “你从前跟公主干了什么出格的,不敢告诉大哥,怕他和嬢嬢一样规训你,便都是私底下偷偷跟我说来,我无哪一次不给你保密,顺带出主意,如今,你对我也藏着这一大堆的秘密了”

    云蒹是位严母,赵名作为长子,被她养育的作风也一般严厉。

    反而次子赵围与赵令悦差不了几岁,性格又活泼,平日爱找赵令悦玩儿,出了事,也是他与赵光一父一子,帮她在云蒹和赵名面前说情。

    他捏她的脸,又想起来她已经二十岁了,自笑:“我老忘记你是个大姑娘了,嬢嬢严厉声明,不让我再捏你的脸作笑。梵梵,你的心上人,你就真的不能告诉二哥吗?”

    赵令悦避重就轻地回答:“哥哥可有听说,北安楼惨案?”

    “你挂念那些惨死的百姓?”

    “如果常州河岸的这些邵兵去北县驻地,是否惨案就可以避免?”

    “也许吧”赵围踱步去了一遍院落下的石墩子上,朝她拍拍旁边,“来坐。”

    等赵令悦收拾琐碎的裙袖坐好,他看着她道:“你归来已有近两月,也知道公主逆鳞,她最讨厌我们在她面前提起外面的那些驻军。

    这近三年,因为他们守住河岸,二州衣食住行处处受限,过得也是苦不堪言,你与爹流落在外,嬢嬢几次重病挂念,阿嫂呢,她原本有一孕,因环境不好,最后这孩子也没能生下来

    官家与太子故去,公主提议反攻。

    大哥一个文绉绉的户部侍郎,只读过几本兵书,不仅赞成,还敢自请上战。

    他不过是觉得憋屈啊,知道赢不了也想拼一把。可我没想到,最后竟是你出面来劝降,且公主还能听进去了

    梵梵,你从前脑袋里的花样就多,常常干些我听来奇思妙想的作为。如今呢,二哥再也越不过你去,只能望你颈背了。”

    赵令悦眼眸含悲,“若是平宪姐姐将那腹中孩儿生下,必定可爱。”

    “是啊”

    赵围见她眼圈发红拗低了头,忙拍拍肩。

    她歪着身子,将头靠在了赵围的肩膀上:“二兄可觉得我替他们劝降,是对国反叛?”

    “怎么会呢?你是我赵家千金。诸多苦衷我们又不曾与你同体,反而害你一下就长大了,藏一堆心事。今后无论你做什么,二哥的肩膀永远让你依靠,嬢嬢永远是你的嬢嬢,大哥也永远会护你的。”

    风摇曳树,他轻轻拍着她脑袋。

    这一切,都令赵令悦感到温暖。

    “二哥恨那些人吗?”

    “嗯?”

    “梵儿说的,是王家人。”

    赵围良久才道,“恨,也不恨。尤其是邵军主帅,那嚣张跋扈的假太子,太让人牙痒。”

    赵令悦眼眨了眨,心尖微颤。

    她听赵围叹:“我不知你为何会刻意去悼念北县人。许是你上过城楼,也从窥管看见那些祭奠亡者的白花了?

    这种惨案上次还是王家军民所受,多少年没有过了,如今朝野响应,岸边不少居民往河中放了白菊。

    在城关看去,纷纷扬扬,纯净似雪,想到杜子美(大诗人杜甫)写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我亦有所动容

    他对我们无情,却对百姓有情。

    二十年前,是金人在峡谷屠尽王县三万八千人,他为了这个,他直接反了天。

    二十年后,金不败已知道了当今太子出身王家,生辰在浴佛日,故意焚烧佛塔羞辱他,虐杀他城池中县民,也无异于再杀他幼年家人一次。

    可他,可他竟然能忍住没有当即回去,确实有勇有谋。

    待他砍了那金智顽头颅,我一缩在关内的乌龟,也觉得很出气,很松快,想此扬国威的壮举,震慑了夏与梁金,那必然名留千古啊!可惜,不是我大辉朝的名将所行”

    三年过去。

    她的二哥,仍旧有种针砭时弊、不失纯真的倜傥风流。

    赵围随手撚一只地上黄野菊,在指尖转了转,低下手去痒痒她的鼻子。

    在她表情全皱起来时,他才轻笑着送到她手中,“喏,这花送给你啊,别不开心了。嬢嬢说万物有律,福祸相依荣极必衰,大辉是气运到了头谁也救不了了。只可怜咱们爹爹还关在宫内,无法再与我们相见。”

    赵令悦闻此,慢慢擡了头:“二哥也早就看通了?”

    “通透有何难呢?多少名人大家历经两朝,于诗文中惨然泄愤?虽生于皇家,我们不过都是普通人,也会怕死亡将临,夜晚将至。

    梵儿,敌就是敌,不可能化敌为友。我赵王两氏的血案,夹杂那么多人的生死,怕是永生也翻不过去了。就算他答应了公主的条件,将和谈书昭告天下,可真不知打开关门让邵军降关那时,究竟会是何场景”

    赵围思及此,忙一把拉过她的手。

    细细的野花枝条受力弯折,花汁崩湿在她手心里。

    赵令悦看向赵围,他还在对她笑,顿时,心酸无比。

    赵围继续说:“那时,你什么也别管,就紧紧握住我跟嬢嬢,还有大哥大嫂的手,就算是死,我们一家人能死在一起便是缘分未了,下辈子就还能再当一家人,总不会再这么倒霉,又遇上改朝换代、深陷其中吧?!”

    赵围一派的苦中作乐,赵令悦酸红着鼻尖与他面对面,忽然上去紧紧抱住赵围的身躯,靠在他肩膀上。

    “二哥,我们都不会死的,我会保护我们一家人。”

    “真是个傻小娘子呢。你凭一人之躯,如何挡那千军万马?”

    “二哥不信我?”

    “嗳,我信,成了吧?”

    *

    十月下旬。

    霜降悄至。

    常州河岸一艘暗红色的军船靠岸,雾气依旧,船轮又打碎了一片夜面上的冰漪。寒风阵阵,吹起下船人的黑氅,时走时动间,闪出一身金丝波涛的华贵绣纹,手握长剑,腰间一枚玄色荷包垂打腿面,此外,别无他物。

    宋兮跟着他良久,此时被那陌生的荷包吸引视线,不知他为何今天还打扮上了,要挂香囊,但同时反应过来另一件事,“郎将从不离身的那块玉环呢?去了哪里?”

    邵梵马不停蹄地向前,顿道:“丢了。”

    “啊,丢了?!”那东西是王凭遗物,分明被他百分看重,见此物如见他本人,怎就丢了?.

    一旁从建昌跟来降关的沈思安嘲讽:“宋将军现在才发现?太子殿下的玉环,在某人落水当夜时就失踪了,如不刻舟求剑,也得大海捞针才找得着!你这眼力也忒差劲了些”

    “不是,沈右使?”宋兮拦住他脚步,拉拉拽拽,从鲸州起,他算是摸清了沈思安的怪脾气,“你这人就是矫情嘴贱,每次在郎将那吃瘪,生气,回头就来挖苦我?老子我呸!换你去打仗打个一两天试试!眼睛早被炮火炸成瞎子!”

    邵梵顿住脚步,微侧过脸。

    薄薄的黑氅垂下来遮住皂靴,整个人静默地融入夜色,气场颇强。

    宋兮捂住嘴。

    沈思安轻咳几下,也噤了声。

    自和谈书昭告天下,十六州都知不会再打了,甚至偷偷庆祝了一番。

    赵琇随即撤兵。

    此时,刘修与吴彻二人带其余校尉、将领前来迎接。他们无拘无束地过了那片杂草丛生,地势复杂的杨柳林,身至于杨柳关下,降关的阵仗与军阵早已摆好,威风凛凛,甚是压迫。

    王献坦在风中,擡手时正式的文袍清广,袖中如能散发寒香。

    朝他深重一拜。

    “献恭迎太子殿下。”

    邵梵脚底碾压着黎明前潮湿的泥沙,走至他身前,望着王献的脊背:“起来。”

    王献这才缓缓起身。

    可脊背还未曲直,便脚下一悬,被拽住衣领带至军队马后,众人琐碎地让开道,刘修冷静旁观,见他兄弟二人不曾说一句话,邵梵已无声便是一拳毫不留情地砸在他胸口上。

    差点让王献吐血。

    王献死死拽住马鞍,才未曾摔去远处地上大呕,他深深喘了口气,胸上又是一拳。

    口腔中已有了腥味儿。

    他咬碎的牙关方启,一口血痰吐在地上。

    几尺开外,宋兮肘了下刘修的胳膊,“你去劝劝,别真把人打死了”

    刘修冷哼。

    “郎将若是想将他打死,他一文人身,弱鸡骨,现已经趴下昏迷了!”

    “你还怪冷静的?军中知情的人在船上可就说了,你晚一步,就当场枭首了他们两个,我看郎将这拳头,转头就砸到你身上来!”

    刘修丢开宋兮,给他一个白眼:“也就你看的惯那女人,为了她,郎将将我们耗在这三个月不能驰援!”

    宋兮捂住他嘴。

    那头。

    王献借着马鞍顺了好久的气,佝身翻开内袖,擦掉了嘴角的血津。

    邵梵面无表情:“你的胸口,疼吗?”

    王献眼神发黑:“疼。”

    他颔首:“我也疼。”

    “殿下”王献艰难地直起身体,“常州三月不见硝烟,公主降了,梁夏散了。她要护的城池,与你要护的城池,都护住了。同心者不问距离,别时总有聚。”

    邵梵嘴角微动,神色有了些许动容。

    随即一挥身上披风,黑衣如刀片锋利刮过王献的额面,人已行至汗血宝马处,骑上那匹战马,拉缰上前,行到了最前头,刘修与宋兮骑马行至他左右。

    他望向晨雾中的杨柳关,盯住城楼:“几时了?”

    “已过卯时。”

    ——天要亮了。

    邵梵习惯性在开战前,将剑柄调转一下,以贴合剑钩。此时,他微调剑柄,发出金属的碰撞,在凌晨尤为清晰可听。

    “敲鼓!”

    “是!”

    宋兮大喊:“敲鼓!命赵军打开杨柳关——”

    军鼓被重锤敲响,战马随即热血,开始跺蹄。

    邵梵胯下军马空悬飞蹄之时,天边拉开云光,射出日出的无限光芒,将悬蹄之将,无冕之王刻成一个汉石雕般的雄伟轮廓。

    一阵萧声送出。

    邵梵擡头。

    王献也擡头。

    杨柳关牌匾上的雾气随光筛动,在墙亘的凹凸处卷动,起伏如万层流云,渐渐显现出银色软甲,城上士兵,中央之处,站立统军公主赵琇。

    赵琇仍是一身风华不染尘的红衣。

    吱呀,她脚下的杨柳关门已经打开。开门的穿堂风卷起鼓王献衣袖,他闭起眼,眼前是昭昭明明的红影,嘴角弯出一个终愿的弧度。

    光线微移,驱散尘土与雾,邵梵神色倒转,柔软的紫色披帛鲜亮的引入他眼间,似一根线牵扯他在马上的全身

    那披帛的主人上前一步,就站在赵琇的身旁。

    红唇乌发,金明华丽,一身紫衣,端庄高贵。

    红暖的尘光全落在她的肩上,似绕出柔美的山间云霞,有他向往之处。不必寻找,她已合手,静静隔着人群看向他,在人海中朝他微微一笑。

    同心者不问距离。

    邵梵的眼,忽就亮了。

    比过万般云霞下清澈的露水。

    他想。

    一眼终生。

    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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