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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归 正文 冰面涟漪(六):伪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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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面涟漪(六):伪造

    次日,邵梵的千军万马形成黑压压的长河,在大盛最中心的舆图上流动。

    他们于梧州分叉拆成两支,一支为太子亲征军,北上正面抗击夏军。另一支由副将宋兮与裴明领头,朝建昌右去,挡住梧州与金边界的金不败与梁越。

    其后,有郑思言连同禁军镇住京城内外,护建昌城周围城池,打好后备。

    剩下的刘修与吴彻正与赵军开打,他们预计夺下七月内破开杨柳关,夺下麦州这个天然防守之地,将十六州彻底统一,便能为接下来的长仗备粮、屯兵。

    大半个大盛都在打仗。

    锦绣江山里硝烟浓浓,此时就显出朝廷的风向对民生的重要性了。

    若无梅雪尘、郑御、沈思安等人在京中坐守,力排众议地要郑思言打开建昌城门,设立多处救济院接下梧州朝内地逃难来的百姓,日日供给他们白粥吃食,怕是那些难民要推车抱孩地继续南下,去鲸州这样的地方找个山头开荒立户,成为第二个、第三个周匕了。

    *

    垂拱殿上。

    王党与宇文的爪牙,还在为王献吵个不停。

    王献听了一半走至朝堂中央,对宇文平敬自请辞官。

    他将乌纱帽摘下,奉至地上:“诸位不用为王某再吵,这个官,王某是当不得了!”

    “王参知,殿下刚走,你这是何苦来?”沈思安还想护他。

    一个中书舍人,坐在案前迟迟不肯下笔记录。

    “献重谢过诸位恩德,不过这个官,现在是我自己不想当了!”王献朝沈思安拱手,“右使可照实记——大盛三年,永治元年七月过十,朝中对参知政事王献之罪尽数论清,此人无才,无能,无用,德不配位至极,当堂便自请罢官官家可准?”

    宇文平敬做做样子,不说话。

    王献跪下拜道,“臣,求官家恩准。”

    宇文平敬轻挑眼皮,半身轻歪,姿态摆得狂妄,“准了。”

    “臣,谢官家。”

    “嗯,你赶紧走吧,杵在此地有碍瞻观。”说时翻起眼皮,左手挑着右手指甲,懒得多看底下王献一眼。

    ——他短就短在膝下无亲子,邵梵又喜欢跟他对着来,此次邵梵自己要出京,却留下一个郑慎的儿子陪他,无非是暗着制裁他。

    宇文平敬磨磨牙,轻蔑地收了手。

    再擡眼,王献已经不见了,倒是滚得利索。

    他哼笑:“众卿怎么都不说话?没其他事了,那就退朝,别浪费朕的时间。”他挥挥手驱退这些聒噪口舌。殊不知,一个赵氏公主,便也在他的指缝间溜走

    当夜,王献去接赵令悦出大相国寺,她还在慢悠悠地绣个香囊,王献也不急,坐下来饮了一盏花茶:“停战军报已送至杨柳关你这边都检查过了?将要带的东西再理一遍,走在路上想起来,可没机会再回头。”

    “要带的东西,我自然不会忘记,何来回头?可是——”

    王献喝完盏中凉茶,口舌已生酸津,“可是什么?”

    “你可有提前将院上眼线打点掉?”

    王献认真看向她。

    “你知道他在关着你?”

    “我知道。”她将香囊的针线挑断,装进木头盒中,“男人的爱,从来都有条件,他警惕心重,患得患失,在拘束我自由这一点上,可从未变过。”

    他很认同她的观点,“既如此,你还喜欢他?”

    她将包袱捆好了,嘴唇挂着一抹了然的淡笑,接走他手里的茶盏拿去洗。

    “那你为何还喜欢公主?公主也并非贤妻良母,她先强嫁你,斩断你自由,打乱你计划,你不依旧喜欢上她?”

    王献不免侧头,与她在水盆旁的目光对视。

    赵令悦感受到了什么,“我道错了吗?哪里错了?你这样看我。”

    “时间错了。”

    她听着这几个字,将茶盏归位。

    要去屋外倒洗盏的水时,王献接过铜盆,往院内的吉祥缸(救火的储水缸)倒去,将水撇了干净。

    赵令悦站在门框处,望他瘦削背影良久。院中除了杏叶,还有棵栗树,吉贞和尚说是野生的,本来就有。而今这栗子已成熟,待人采摘,一阵热风卷过栗树的枝叶,拘出他衣袍下的单薄脊梁。

    等他回来,她接过铜盆归位,灭了那两支白烛。

    烛旁那只白玉观音已被防尘绢布罩上,徒留一个轮廓。

    赵令悦被牵起不久前的回忆,耳根登时滚热,浮起与邵梵在床上时他脸上沉浸的表情,脑中嗡鸣地问出一个谜题,“王献,若我猜错了,那你何时爱上公主?”

    “我们走吧。”

    王献背过身去。

    他想,这的确是个好问题。

    他何时爱上赵绣?

    见他缄默下来,赵令悦勾起冷唇。

    “不能说吗?还是你不敢?”

    他踏出门槛,在月下侧过半个脸来,拗不过她,只好道:“我上太清楼那日。”

    赵令悦微讶,太清楼是他进宫殿试的考场,那是所有考生第一次进宫。

    “那明明是你初见公主。”

    他转身,释怀也认命的表情,“正是。我见她第一面,便爱上她。”

    他中榜那年,宫外的行运十三港刚好开道行商,外国的商客贩卖一批软骨鱼进建昌,这种鱼的骨头柔软透明,亮如琥珀,宫里宫外都流行女子在额心贴这种鱼做的鱼媚。

    殿试之后,他被当即赐官,文辉帝留他与榜眼,探花一同参当日的客宴,于潇潇的桃林道前,饮黄酒,行诗令,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赵绣。

    大辉公主金枝玉叶,用度奢靡,喜欢独享一片园。

    她在桃林边上的亭下,和宫女用桃花汁做脂膏,给鱼媚染色。被酒过三巡,进来赏桃的赵洲发现了,不忍责罚,只是低声训斥。

    发现她的时候,王献与其余宾客走在一边。

    恰她擡起头来,手撚眉心,额上一颗黄透粉荧的鱼媚。

    那个时候,赵琇乱了他的心。

    而她还在责怪这几个文邹邹的会试郎,打断了她自在的闺乐,指着王献的蹼头,“爹爹偏心得很,他头上簪的帝王牡丹,还是我院子里采来的,我折你两只桃花又如何?”

    世人都说是公主强嫁才子,毁了王献前途。

    只有王献自己知道,与赵绣做夫妻,是他压抑欲望,不敢想,又因命运弄人而实现的诡梦。

    他在桃林,一眼看见了赵绣那双比鱼媚更像是琥珀的清透眼睛,就算明知道她奢靡名声在外,她自私,孤傲,缺乏悲悯,绝非贤者,也还是私心里在沉沦。

    他此生为报仇,为报负,想要当个清官,无意皇室姻亲,但竟对赵琇一见钟情。

    为此他惩罚自己,困于自省堂内苦修断水过好几日,直至晕倒过去,在翰林院时,他也故意远离赵琇可能走动之处,以免跟她碰面。

    当了驸马后,他又因为不想伤害赵琇而产生理想的动摇。

    后来,赵琇有孕。

    他甚至想要就这样一辈子守着赵琇跟即将出生的孩子,不去干那什么改革,什么变法,什么洗清王家的冤案,他甘愿居于后位,甘愿当赵琇的裙下之臣,府中人夫。

    可现实是,他不反,会有别人来反。

    他想要逃开的,是足足三万八千人被屠杀的旧魂,那里面还包括他的亲人,他根本逃不开

    “令悦,这个事实我只告诉了你。也请你,护住我的公主。”

    他压根没有提到赵兴。

    赵令悦彻底明白了,他这三年,不是因为儿子在紧张赵琇,而是因为赵琇才会挂念他的儿子。

    这回,换她背起包袱说:“我们走吧。赶紧去杨柳关。”

    *

    停战当夜,常州河岸满是柳絮跟合欢花(夏天开,特别美),青红的扇形绒毛各处飘舞。

    守在关下的副将吴彻忽然鼻子一痒,满嘴口水地打了个喷嚏,猛得睁开眼,吐出那毛跟沙,自己竟不知何时抱着剑靠树就睡着了。

    他捂住嘴打了哈欠,支棱起身子,继续当夜猫盯着杨柳关,不一会儿见刘修过来,乐道,“你今儿个倒体贴,这么早就过来跟我换!”

    刘修冷着一张脸,用剑戳开他一些,听吴彻嗳了声,他哼出气,“谁说跟你换防。”随即靠在树上,跟吴彻各据一边,“我是觉得那封军报有问题。郎将向来说一不二,都快打进去了,突然停战干什么。现下停战,只不过给敌人可乘之机,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好处。”

    “你怀疑那信不是郎将写的?”

    刘修摇摇头,“这怎么好怀疑”字迹是邵梵的字迹,落款也确实是他的私印,送信人还是邵梵在建昌的亲兵,也对了暗号,并无不妥,“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哪里古怪。”

    身边的兄弟睡了一战壕,吴彻迷瞪着眼儿,“郎将这么做,自然有郎将的道理,你我去多想也无益,那信中说要请人过来劝降,偏不说是什么人,我倒是百思不得其解,什么人啊?能劝得动那疯女人。”

    这点倒又提醒了他。

    他忽得弓起身离开了树,被瞌睡虫埋没的吴彻眼睛都睁不开了,朝刘修低叫一声,“喂你又去哪儿?你顶我个时辰,我还想闭会眼呢!”

    刘修冷声:“郎将若要此人劝降,之前就把这人请出来了,怎会拖到现在?我这就写信去问,即刻派人送去郎将麾中确认真假!”

    从建昌到常州只需一周。

    可从常州到邵梵战营中,就算使用军驿马不停蹄,也得跑上十天,来回便是二十天。

    刘修略一思索,决定一式两封分开来送。他命人找来那笼子里的渡鸦。若用渡鸦,来回也才十天。

    他不如宋兮,不善驯养鸟狗,不与此鸟熟,试着将信筒捆在它脚上,取来邵营旗帜要它再识认一次,好到了邵梵营中就停。

    那渡鸦叫了三声,表达它认得了。

    “真认得,假认得?”

    渡鸦又叫,啄了下他手掌。

    刘修闷闷拿兔肉喂它:“你是否骗我肉吃最好争点气!”

    渡鸦过北,到邵梵手中。

    赵令悦来南,也到关前。

    邵梵与赵令悦的联系就是如此微妙。

    当时已停战正好十日,待吴彻与刘修跑去关外的坡地上迎,看见王献他们尚面色平稳,不曾意外,但看见他身后跟着的人,都大吃一惊。

    “怎么会是你?!”

    赵令悦一矮腰。

    随即,擡起头,望向他二人身后的杨柳关。

    “我来劝降。”

    刘修与吴彻对视一眼,往外让开道,可待王献刚暗地松了一口气,带赵令悦刚走几步,便听身后的刘修冷言:“王参知,来使不可能是她,我听郎将提起过,你最擅王家书法,也会飞白。”

    一股凉意攀爬上二人脊背。

    刘修发怒:

    “有人伪造军信!来人,将这二人都给我捉拿!”

    吴彻傻了眼。

    “她不是温助教吗?”

    刘修冷笑。

    那些士兵将他们围住,王献被反剪双手,挣扎不得,刘修拔剑架在僵直的赵令悦脖子上,此时此刻,他不想让她再活下去,便触邵梵逆鳞,扬言道:“她是赵氏女,还是——”

    “刘横班!”王献朝他吼,“罪从口出,有些话,你不该说。”

    刘修哼出寒气,眼角一崩,欲直接抹了赵令悦脖子。

    一旁的吴彻头晕目涨,目眦欲裂道:“信件真假尚无有回复,你如何就先入为主!”

    刘修推开吴彻,非要将她血溅三尺。

    但一阵翅膀扑落,关外的那只渡鸦疲惫地飞落旋在沙地上,走几步,顺着那把刀蹦到了赵令悦的肩膀上,啄吻她的发——它是宫中鸟,仍认皇家人,天生喜爱赵家人味道。

    刘修一咬牙,骂了句畜生。

    吴彻只怕出大事。

    连忙隔开他的刀,瞪眼道:“你先看信,先看信”

    见他不松刀,便连忙去摘信筒,看完后一拍脑门,将纸条黏在刘修眼前,“是真的,郎将说了,是真的!”

    王献无力地垂下头去,从下擡头看赵令悦。

    她的神情发白,似也很痛苦。

    刘修拍开吴彻的手,将吴彻拍出两步之外去,自己转了手,对准她脖子一挥。

    一声刺耳的嘶鸣,猛然刺破了赵令悦的耳蜗。

    她梗着脑后根,眼也未眨,那温热的血溅到她脸上,也溅到她眼睛里去,将她的眼珠染红。

    “这种养不熟的畜生,就不该留它!”

    说罢,甩了披风含怒远去。

    吴彻指着他的背影,“哎”转过身,忙挥手:“还不将人都松开?温姑娘,你——”

    她的手此时捧在一处,接住了那只被剑刺破肚肠的渡鸦尸体,软软的一团流了黄脓。

    赵令悦凄然望向他。

    这只渡鸦也算救了她的命,吴彻后边的话憋了回去,“他,他这个人,怨气重,脾气就有些大。”

    “请容我”赵令悦才说三字,便哽住,转而望天,吸口气,“容我将它找一处地方埋好,再去叩门。”

    吴彻望望她身后,“你一个人?”

    赵令悦颔首。

    “对,我一个人。”

    “她会将你乱箭射死。”

    “生死,都由我自负。”

    吴彻沉默下去,忽然问:“你到底是谁?”

    赵令悦看了身旁的王献一眼。

    终是说出了那六个字。

    “皇室女,赵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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