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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归 正文 夏炉冬扇(五):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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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炉冬扇(五):堕落

    杨柳关煌煌一开一合,充满狼烟的沙郊场上复现浅影,邵梵已在高处等候良久,见状忙往前走了两步,拿起窥管望远镜,王献手中持着玉玺,朝他颔首一笑。

    邵梵也勾起嘴角。

    他侧脸将下巴擡了擡,一旁摁着宋耿跪着的刘修便押了这俘虏,“走!下山。”

    王献兀自走了几步,缓缓踏过那些宋耿手下的陈尸。

    远处,隐在林中的邵军跟沈思安接到响箭,已经于沙尘中狂狂地涌了过来接应,王献夹在两股人马之中,转身最后瞭望了一次他与赵琇相隔的门。

    到了林后战壕场上,沈思安放了玉玺,要给那要紧的木盒子上锁,王献却从袖中掏出一卷黄书。

    “还有一物,请你保管。”

    “嗯?下官瞧瞧,这又是什么好东西。”

    一卷在赵琇,一卷在他,王献双手递上,“杨柳关之盟。”

    沈思安不敢动。他默了一瞬,盯着那卷布,“王参知不会是将你的名,落款于此上了吧?”

    “嗯。”

    “为何要”沈思安说到一半叹了口气,将它装进去,“你非得如此?一旦落名,便是揽责,有什么都找不上郑党他们,只找上参知来背这个锅啊。”

    王献淡笑着看了眼他与邵梵,“我自然不会白背这个锅。”

    “什么?”沈思安还在发愣。

    一旁的邵梵伸手过来,替他彭的一声阖上盒子,“沈侍郎,大可拭目以待。”

    *

    金门关讨伐自四月浴佛节起,到六月夏初谈和止,开战时声势浩大,可不过打了二月不到,便匆匆而止。

    十三州许多打赌邵梵必胜的大小人士,输了赌注,面上挂不住,只好聚在一起口舌讥嘲邵梵没骨头,一下子就形成了对邵军的不满之势。

    这下,民间说书的多骂个邵梵两句,附和一下民愤,都能挣个不少银子。

    可就在邵梵与王献回宫不久,一份“杨柳关之盟”的拓本忽然流于市井,被各地小报印刷后,万家案头传送,原来邵梵是听命才会停战,他们骂错了。

    可这“杨柳关之盟”所落款的是王献二字,总不假吧。

    骂邵梵的人又开始逮着王献骂。

    王献大手笔动摇守旧派利益,这些人就亲奉他上云巅,赞誉大盛这位年轻的参知政事,“体恤民情,不畏强权,是当代贤明,有盖世清高。”

    王献签了盟书,他们就又都忘了他的好,将无数诉状投至官邸,踩王献乌纱帽于脚下,状告他,“当朝参知不为人事也,该惩退其位,另请贤取而代之。”

    但王献始终不曾为自己辩解过只言片语。

    他止住硝烟战火,一腔孤勇地入关换回玉玺,争夺了两冬的万吨食粮,使得民众果腹不再挨饿受冻,本是一桩轶谈。

    但回来后,因为那秘而不发的盟书被朝廷内奸恶意散播,致使他在建昌受着白眼、替郑党背着黑锅,每每上朝告完了事,寂寥孤身地下朝出宫。

    连带邵军整个都声名被累,邵梵也未能得一次应得的洗尘之宴。

    一直将这些看在眼里的赵晟,及赵晟身边的皇党,还有朝廷中其他知情的纯臣和清官,都对王献越发同情起来,对郑慎带头的郑党这种小人之风,则唾弃日重。

    一场由王献名誉引发的朝廷对决,对郑慎功高盖主的声讨,已经蓄势待发。

    只求寻一个契机,找到一丝微弱的缝隙。

    而王献拿出的导火索,便是赵晟所重视的,远地来的子丹求亲使团。

    *

    端午休沐最后一日,宫中布了外臣宫宴,也请宇文平敬和王献来参加,嘱咐他们要带上邵梵。

    端午,既为纪念屈原,宴席布置在水榭再合适不过,宫河中放了两艘红龙舟,舞女穿梭龙舟中舞袖弹琴,众臣剥角黍吟长诗。

    场面甚为和乐。

    赵晟拷问完他身旁的太子屈原的《诗经》,便与王献、钱檀山谈起使团招待之事,一同听席的还有礼部尚书,鸿胪寺卿,自然也少不了郑慎跟郑思言。

    他硬要来,赵晟也不能不让他来,虽然不高兴,但不好说什么。

    邵梵暂不提,这钱檀山与王献合伙起兵不发,赵晟没有实权不能罢官,但也确实生着气,想要多晾一晾他们,可眼下接见外族这件事,赵晟在封地的皇党又没经验,郑党他本来就不喜欢。

    只能先跟钱、王二人和好。

    礼部尚书道,“按规矩,届时京中刺史以上的朝臣都需来,臣听闻郑国公的次子自耀州升迁,近日是不是也到了京受职?”

    郑慎谨慎地看了王献几眼,才回了那尚书的话,“臣这个次子愚笨,对宫中礼仪还不熟悉,臣不打算让他进宫,怕在外使团面前给官家丢了脸面。”

    赵晟笑道,“郑国公怎能如此说?你既功荣忠勇,郑将军又如此年少有为,次子想必也卓越不凡,他既进了朝内的文思院,国公不必再谦让,届时叫他一块来罢。”

    “这”

    鸿胪寺卿接话,“国公的小公子如今在文思院,任何职?”

    赵晟笑,“这个我可记得,他家二郎君擅鉴赏文玩,我便叫他当了提辖。”

    “文思院提辖从五品,倒也该来的。”

    郑慎这时给了鸿胪寺卿一记眼风。

    鸿胪寺卿便略咳一声,别好大袖,坐了回去。

    赵晟瞧尽他们的小动作,笑容略淡了几分,“也罢,届时再谈。尚书可要再确认好宫宴的名单,两日内,抓紧报上来。”

    邵梵在一旁听他们言,并不多话,也不邀事。

    他独坐一旁,喝了几杯闷酒。

    宴已至中场,廊下一阵香风,便见是苗贵妃带着她的侄女和几个侍女,过来给皇后请安。

    苗贵妃在赵晟这儿,是仅次于皇后的宠妃,可惜两个幼子相继夭折,这侄女苗素送进宫后,赵晟体恤她,就让她自己养着,以后全当是她的养女了。

    家宴昨日已设过,赵晟今天毕竟是接见旁戚与外臣,皇后与后宫娘子全都按礼,另座隔壁的一角凉亭,以珠帘与花布堪堪遮挡一二。

    这天气热起来,宫妇们无不是衣衫轻薄,都携着一柄圆扇子扇着风,苗素一直乖巧地跟在苗贵妃身后,进了亭,却以那扇子遮面。

    她频频对着邵梵这边怯怯瞧来,间隙跟苗贵妃窃窃私语。

    邵梵无心此事,很快被瞧得烦了,干脆侧过脸去。

    王献这时望了他一眼。

    看出他此时满身的不耐,淡然举杯,“雄黄酒辟邪驱虫,渡之酒量既广,端午佳节,时光难得,何不再与兄多对饮几杯?”

    邵梵眉间一挑,执起那酒杯在手腕一转,随意地笑了。

    他方从见血的戎马生活中抽身,此时于宫廷水榭一笑,有几分野性消褪之后,自然而然展露出的,年轻俊逸的洒脱感。

    “骂名远扬,出门都要被打的程度,你饮酒作乐的兴致倒盛。”那酒杯,下舜被他清醒地跺回桌上,“不喝。”他半真半假地道,“我若是醉了睡死。你出宫时被人扔臭鸡蛋,谁去挡?”

    王献笑出声来,却转身请求,“官家,臣的壶底已空,再上一些,尽尽兴可好?”

    赵晟挥手,“就依卿言。”

    一批侍女取了酒,用天青色釉的瓜棱酒壶装在温酒桶里,款款而来。

    那阵子,廊中起了风,柱子耷拉下的彩色飘带被风带着舞动。

    男女衣衫摩挲,壶中酒香四溢,众人满目红绿珠翠,满鼻香风琳琅,此情此景若是入了宫中画院派的工笔画,也别有一番浓华精致的风情。

    邵梵鼻尖敏锐,就是这时,自几种杂糅的味道里闻到一丝隐隐靠近,若有若无的温柔香气。虽两月不闻,可他亲过,也碰过,因此这味道对他而言,仍旧算得上熟悉。

    他一手扶桌,另手搁膝。

    不动声色地,倏然擡起头。

    便对上一双眼睛。

    她全然低着头,轻轻地眨了一下眼,卷翘浓密的睫毛翻起,似黑蝴蝶的双翅,在风中翕(xi)张。

    邵梵愣了一愣,无言以对。

    赵晟邀请举杯共饮的话头方起,一直坐在邵梵旁边的郑思言咕哝一声,方才没跟邵梵搭话,也没跟着郑慎插嘴,是因为近来他朝中内外都得意。

    一时酒喝多了,现在那股子劲儿上来,醉的脸色酡红,根本都不去看人,抻长手臂。

    “”

    郑思言等不到杯子里的声音,正要耷拉起眼皮。

    邵梵眼疾手快地横出一只胳膊,提起自己的酒壶帮郑思言斟满,甚至还溢出来一些,“手伸回去。”

    “呵。”郑思言抖着腿,“本将为什么要听你一个宫女的话。”说罢,就缩了回去。

    两眼冒着花儿,肩膀打着软儿。

    可见邵梵与王献被骂,他太得意了,醉美的不轻呢。

    邵梵再去看时,她已与那些侍女动作一致,将托盘里的两壶酒放好。

    王献淡笑颔首,“有劳。”

    赵令悦颔首,就此隐秘地碰了个面。

    她用潋滟的余光瞥了邵梵一眼,眼里冷冷清清、没有波澜。既然无人可侍,便擡脚要走,不料邵梵提着酒杯,抻出了胳膊。

    他沉吟:“倒酒。”

    赵令悦摆出一个虚伪的笑容,擡手执酒,酒水形成水流,潺潺流入杯底。

    邵梵目看前方,女子半透的香衫,袖口随风微微浮动,散发出的体香甚至胜过了雄黄酒的辛辣,就要逼得他呼吸紧促。

    她是怎么敢,就这样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为什么要来?”

    “呵,”赵令悦微不可闻地冷笑,“自然不是为了你。”

    听到她一如既往的口气,邵梵也被引笑,随即,仰头饮下那杯辣酒,酣畅淋漓。

    他的肤色因出战又晒黑了些,成了浅棕色,额侧细小的疤痕成了一道弯曲的的引线,直引入漆黑的发中。

    那左眼睑下的黑痣,薄唇,还有暗含锋利的眼眸,都与他这个人的轮廓一般越发清晰浓郁起来。吞咽那杯酒时他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相较他席边左右,气质显得独具一格。

    感性,又狂野。

    赵令悦沦落后逢人偏爱打量,她要观察变化,好揣摩些弱点。

    打量完,意识到自己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地有些久了,耳根有些热爬出来,偏偏邵梵也看过来,了然地微微一笑,“不是为了我,你看我干什么。”

    “”赵令悦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挂起脸,“我得走了。”

    “不急。”他将杯子推到她面前,“不是还有别的侍女在么,再来一杯。”

    她可以帮他倒,但也忍不住骂他,“狂人。”

    “呵,”邵梵此时哪里还无聊,有人言语斗他,他觉得甚有些意思,便坐在原地,也逗她,“你倒是高声骂,让旁人都听听你的口齿多伶俐。”

    赵令悦直接瞪他。

    他一饮而尽,不知其中滋味,续道,“再斟。”

    “”

    “瞪我干什么,还不斟?”

    就这样,她伺候了他一杯又一杯,十个指尖将酒壶捏的湿紧紧的,全是汗。

    “渡之。”旁边的王献与礼部尚书隔空对酌几次,忽然垂首,仔细挑了挑,往邵梵瓷碟中夹了一个点心,侧过身时对他耳边暗声道,“宫宴虽无聊,你也该玩够了,快放她回去。”

    赵令悦听见,执着酒壶矮了矮腰,就拔脚要退。

    可手腕忽被邵梵捉住。

    “姑娘要将这个也带走?”

    她一垂头,都怪他耽误她半天,害她连酒壶都忘了还在自己手上,当下流了些汗,脖子上的红直接爬了出来,“给——”

    邵梵瞧她脸红,怕她松脱摔了,上手去将酒壶兜住,那五根火热的指尖一下碰到她的手背,绵软又冰凉。

    她双手受惊般的一脱,那酒壶果真稳稳落入他掌中,被他平稳放下。

    邵梵垂目,吃掉盘中点心,“去吧。”

    下瞬,便见那抹黄绿的粗绉纱袖子一转,连带裙摆,都一同自他眼角消失。

    邵梵吃罢点心,面上神色如常,他问王献,“这是怎么回事?”

    王献也吃着东西,微微侧过脸,见他旁边的郑思言睡死了,才低声解释。

    “苗贵妃只应了我的请求,说近日会带她出来,却不知是哪一日。我也是方才见了她跟苗素出现,才猜这赵令悦会不会也在其中,贵妃也恐怕你我还不察,便借机叫她混进来,跟我露个面罢了,待会儿还要亭外再见的。”

    顿了会儿,王献又说,“你方才为何要逗她。”

    “斟几杯酒,怎么就算逗她?”

    “渡之。”王献早在战壕瞧他的态度,就已经心有所感,此时有些确定了。

    想到赵绣与杨柳关,他情绪复杂地道,“我是过来人,你不用瞒我。见好就收,莫要沉沦。不过”

    邵梵笑了一笑。

    方才心中虽起波澜,但仍在可控制范围之内,但邵梵自己也清楚,这仍是一种不受控的情感上的堕落,自嘲,“不过什么。”

    有些感情,注定不被允许。

    不过,一旦破土发芽,它就只会继续生长蔓延。

    即便一开始就知道根本没有好结果,但谁也无法阻止它去发生。

    无法阻止因命运纠缠在一起的人殊途同归,继续去靠近,即便,最后只能是遍体鳞伤。

    王献默然地饮下一杯酒,怅然。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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