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天:夜夜夜
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开着一扇灰色的窗,透过窗外,能看到夜晚圣家堂塔吊亮起的依稀灯光。
冬日夜晚的冷空气从窗口灌入,吹得林青妤的大脑格外清醒,她看向面前高高大大的年轻男人,平静的声线如这夜晚的风一样寒凉:“有什么事直说,别拐弯抹角。”
“咳。”周应淮以拳抵唇,“其实没什么事,就想和你单独说两句话。”
林青妤:“……?”
一秒切换地铁老人看手机脸,她皱眉:“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你刚才和陆修泽对着呛干嘛?”
周应淮悻悻摸了下鼻尖,道:“我本来就是想和你说说话,没其他想法的,是那姓陆的突然那么认真,还把气氛搞得那么严肃。输人不输阵,他都起了势,那我也不能怂嘛。”
林青妤无语住了:“神金。”
她提步就要走,手腕却被叩住:“林青妤,你等等。”
她脚步一顿,扭头瞥过那只紧攥着大掌,眉头皱起:“松开。”
周应淮:“那你别走。”
林青妤看他:“你还有事?”
周应淮:“有。”
林青妤:“说。”
周应淮没立刻说,只将她拉到了身前,高大的身躯像堵墙似的,将她拦在窗台与他之间。
看着他那靠近的结实胸膛,林青妤唇瓣轻抿了抿,有点不大自在地偏过脸:“你别靠这么近……”
“今天早上陆修泽朝我亮爪子了。”
周应淮道,那双狭长的黑眸定定看向她:“你们俩是不是快掰了?”
林青妤一怔又一怔,待对上男人那双闪烁着期待的目光,她面色沉下:“我和他怎样,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我可是你下任男友候选人,拿着爱的号码牌的顺位第一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青妤道:“你别乱往脸上贴金。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就算和陆修泽分手,也不一定非得选你。”
周应淮:“你们真要分了?”
林青妤:“……”
这人怎么抓重点的?
“我就说你们俩这一路上各种不对劲,尤其越到旅行结束,他对我敌意越强,今天早上更是装都不装了。”
周应淮狭长的黑眸眯了眯,忽然道:“让我猜猜,你们俩是不是在国内就快处不下去了,想通过这趟旅行弥补一二,缓和一下僵局?”
林青妤眼皮一跳,心头也有瞬间慌乱。
周应淮见她这反应,就知道他说中了。
怪不得陆修泽急了,这能不急么?
一回国又要异地了,可不得趁着这最后两天好好促进感情。
“说实话,陆总这人的确不错。如果我是女生,我也喜欢他这种多金帅气又专一的,但是——”
周应淮站直身板,挺了挺胸膛,那线条分明的下颌也扬起:“和我一比,他还是略逊一筹。”
这副活脱脱花孔雀开屏求偶的模样,叫林青妤气笑了,“几年没见,你还玩起抽象了?”
“我认真的。”
周应淮敛眸,神色也正经起来:“我自认外貌、性格、学历、经济能力和他不相上下,而且我和他相比,还有个最大的优点。”
林青妤仰起脸,眉梢轻挑:“什么?”
周应淮:“恋爱脑。”
林青妤:“啊?”
“网上不是都说,恋爱脑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嫁妆吗。”
周应淮认真道:“不夸张,自从和你谈了,这些年我脑子里除了你还是你,再没进过其他女生。”
大学时期,他也曾经尝试接触其他女生,但无论对方是金发碧眼美国甜心,还是黑头发黑眼睛的华人妹子,就是找不到一星半点的感觉。
前前后后试了几次,都是出师未捷先goodbye。
交好的朋友一度怀疑他是gay,建议他或者可以谈个男生?
结果当然被他狠狠揍了一顿。
他铁直,比国家标准最高的钢筋HRB600级高强螺纹钢还要直。
何况,他知道喜欢一个女生是什么感觉。
那种时而雀跃、忐忑、时而激烈、滂湃的情绪,像是无数根缠绕着心脏的丝线,她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是开关,轻易便牵动他所有的心神。
至于分手后,在异国他乡每个想起她的夜晚,就像英国诗人济慈笔下的诗:
「像那无眠的隐士,在寂寞中忍耐。
你不知爱情怎样,用寂静的要求,把你占为己有,
更不知我,我心灵是如何
在煎熬中渴慕,
燃烧着无益的激情,
时而昏睡,时而炽烈,
满怀真诚的痛苦。」
“想说的话,那天在辛特拉那个咖啡馆,我已经说了。”
周应淮道:“反正我会一直等你回头,再看我一眼。”
林青妤沉默了,她其实挺想怼回去,但这会儿周应淮的态度很郑重。
郑重到她想嘻嘻哈哈混过去都不行。
是,她的确带着一百分的真诚和他谈过一场恋爱。
可都过去这么久了,哪怕分手时的那个不愉快现在已经解开了,但破镜真的能重圆吗?
现在的他们还能回到初恋的感觉吗?
“周应淮,我们已经不是十七八岁了。”
她也收起嬉笑怒骂,正色看他:“或许你一直放不下的,是对当年那段感情的遗憾。你心里喜欢的,也是那个和你分手的十七岁林青妤,而不是现在这个已经不会再那么纯粹爱你的林青妤。”
“没有人会站在原地举步不前,我早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我了。”
“其实这一路上你各种凑上来,我不是不懂你的意思,只要你别太过火,我也睁一只眼闭只眼。是,你猜的没错,我和陆修泽……我们的确有些不大愉快,异地是个很棘手的矛盾,他的条件不允许他来星城,而我也不愿意放弃我在星城的工作和生活,所以哪怕我真的很喜欢他……”
说到这,周应淮的眸色暗了,只是林青妤垂着眼并没看到。
她深深缓了一口气,捏紧手指道:“他真的很好,我交往过的男朋友里,除了你,最喜欢的就是他。”
她的坦诚,叫周应淮心里泛起酸涩,只能自我安慰着,起码在她心里,他成了个标杆。
“那你,打算为他去是上海了?”周应淮问。
林青妤没说话。
微凉的夜风吹动着她的发,那笼在白炽灯光里的发丝在夜色里好似发着莹莹的光。
良久,她才低下头,语气有些疲累与颓然:“我不知道,我还没想好。”
要割舍的时候,总是痛苦的。
人是趋利避害的动物,不到最后一刻,她本能地逃避着那份残忍的痛苦。
“你别管我的事了,我刚才说的,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吧。”
林青妤擡起眼,看着眼前男人成熟而俊美的脸庞,恍惚想到了他们躲在小树林接吻的那天。
那也是个冬日,晚自习的休息时间,他们偷偷摸摸去操场后的小树林。
天色很黑,但那天的月亮特别亮,皎洁的清辉将少年立体的脸庞照得一清二楚。
比月亮更亮的,是他看向她的目光。
他低头吻上来的刹那,她腿就软了。
从前她觉得书里都是骗人的,哪有接个吻就腿软的,未免太夸张。
可那一刻,她的的确确腿软了,要不是他揽着她的腰,她觉着她可能亲着亲着就滑到地上去了。
他的鼻子很高,接吻的时候,鼻骨就蹭过她的鼻尖,热热的,痒痒的。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身上的气息都是格外好闻的,包括唇舌缠绕间交换的津液都是甜丝丝的,好像怎么亲都亲不够。
那时候,真的好喜欢他啊,想到他一颗心都涨满了欢喜。
曾经那个少年,现在已经褪去桀骜与青涩,成了一个越发成熟硬朗的男人模样。
看着这张曾经吻过无数遍的脸,林青妤有些不合时宜的想——
嗯,当年吃的也蛮好。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了。”
她在周应淮面前本就放松,现在把话说开了,更是坦坦荡荡,毫无忌惮:“我明天要睡到自然醒,你别发消息吵我。”
稍顿,又补充道:“也别去打扰陆修泽。你应该知道的,我不喜欢看你们闹矛盾,一个旧爱一个新欢,我夹在中间真的很难做。”
周应淮:“……”
她的确不是当年那个林青妤了。
如果说当年的林青妤是个栀子花般的纯情乖宝宝,那眼前这个就是朵带刺的艳红玫瑰。
妩媚、野性、渣女气质拉满。
但尽管这样,他的目光仍旧牢牢追随,直到她消失在楼梯口-
林青妤在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刷了房卡进去。
房里灯光亮着,陆修泽不在床边,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在洗澡?
林青妤眼底泛起微澜,转身关门,顺道挂上防盗链。
走到沙发旁坐下时,耳畔陡然又想到周应淮说的那句“你打算为他去上海了”。
不是没动摇过,但真的要去吗。
她知道异地恋想要继续下去,总有一个人需要妥协牺牲。
她不想牺牲,又不想陆修泽为她放弃到那一步,那压力太大了,只要一想到万一多年后感情不顺发生争吵时,他说“当初如果不是为了你,我又怎么会放弃一切来到星城”,她就觉得头大。
她实在无法对别人的人生负责。
也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浴室门打开,系着浴袍的陆修泽走了出来。
见着沙发上坐着的女友,他擦头发的手微顿。
林青妤也擡着眼,视线与他对上,空气都好似变得尴尬。
在她避开之前,陆修泽走了过来:“聊完了?”
自然平和的语气,好像她刚才不过出门溜达了一圈。
林青妤轻轻嗯了声。
陆修泽在斜对沙发的床边坐下:“聊了什么?”
林青妤眼睫轻眨,看向眼前还沾染着些许水汽的男人。
他也在看着她,眉宇沉静,不漏情绪。
但林青妤能感受到那份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强势与汹涌,陆修泽的进攻从来不是刀锋般的尖利,而是夜色里的海浪,在没顶的前一秒都是温和轻缓的。
“就聊些无关紧要的事。”
林青妤扯了下嘴角:“他那个人也没什么正经事。”
陆修泽:“是么。”
很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从早到晚逛了一整天,林青妤也有些累了,不想再猜度他此刻的想法和心情。
她从沙发站起身:“你还用浴室吗?”
陆修泽:“暂时不用,你去洗吧。”
林青妤:“好。”
她很快拿着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浴室门合上的一刻,林青妤背抵着墙,长长松了口气。
等到花洒温热的水洒在肩头,她后知后觉想起松的那口气,脑子里好似有什么东西滑过。
她试图抓住,但那思绪一闪而过,之后再怎么想都想不到了,她只好放弃。
吹好头发躺回床上时,还不到11点。
房间里十分安静,甚至可以清晰听到窗外的风声。
虽然平时相处的时候,也会安静地各自忙活。
但那份安静是令人舒适放松的,而现在的这份安静却是压抑的、尴尬的。
所以当灯光熄灭,陆修泽吻上来的时候,林青妤没有拒绝。
她不喜欢这份安静。
既然无话可说,不如亲吻、拥抱、口口。
在这气候微凉的冬夜里,俩人的气息紧密地交织,像是两根牢牢交缠、密不可分的藤蔓。
他是沉默的,同时也是热情、激烈、滂湃的。
好些时刻,林青妤觉着她快要被那海浪淹没,那灭顶般的窒息感几乎让她尖叫出声。
陆修泽感受到她的战栗,他在黑暗中咬着她的耳垂,像是诱哄羔羊主动献祭的魔鬼:“小妤,叫出来。”
她觉得羞耻,摇着头,混沌又清醒地搂着他的脖子,玫瑰似的唇瓣紧紧地咬着。
要是放在从前,陆修泽可能就算了。
可今夜不同。
他没再用言语催促或是哄骗,而是用唇舌、长指、口口,像是蛰伏冬夜雪地里的猎人,耐心而准确地瞄准他的猎物,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极具耐力。
林青妤终是受不住了,手臂牢牢攀着男人结实宽阔的背,她咬住他的肩头,微尖的嗓音带着哭腔:“陆修泽!”
男人的身躯一僵,但很快又牢牢摁下她的腰。
就像是坚实的堤坝击开第一个突破口,洪水便迫不及待涌出,喊出了第一声,便有第二声、第三声。
“陆修泽……”
“陆修泽……”
“陆…陆修泽……”
林青妤哭了,连她自己也分不清为什么,是因为那太过猛烈强势的情欲,还是因为身体里那颗摇摇欲坠的心。
陆修泽吻着她的眼泪,嗓音低缓:“我在。”
“小妤,我一直在。”
这一夜,林青妤脱水严重。
汗水、泪水、口*液流得到处都是,床单都没法睡。
她也不知道陆修泽是怎么和前台沟通的,那会儿她困到整个人都模糊了,像个树袋熊一样被陆修泽抱来抱去,最后前台还是送来了新的床单。
他将床单换好,又带她回浴室清理一遍,才清清爽爽躺回床上歇息。
第二天,林青妤浑身疲累地苏醒,摸过手机一看,12点35。
竟然这么晚了!
惊讶之余,昨夜的记忆也纷至沓来地涌入脑海。
她好像在陆修泽怀里哭了?
呃,哭了?
果然夜晚容易情绪化,再加上身体纠缠间产生的种种激素作用——
昨晚的她感觉自己是个被陆修泽精心照顾的脆弱婴孩,现在林青妤觉得昨夜的她像个矫揉造作的小丑。
这可怕的被激素控制的脑子……
她表情扭曲地自我唾弃了一番,刚想换个姿势,男人揽在腰间的手动了下。
没等她反应,那道颀长的身躯从后拥过来:“要起了?”
林青妤刚要回头,手机忽的一震。
屏幕亮起:「你有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虽然没有显示消息来自谁,诡异的是,两个人都下意识觉着是来自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