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如若相逢
2016年的前两天,朋友给我发来一张截图,来自某微信公众号的一篇文章。大致意思如下:
在那个用一首诗就可以迷倒全校女生的年代,Z先生和我有一个共同的朋友,这人就是写《你的孤独,虽败犹荣》的刘同。在高中时代,我们三个人还一起交流文学,但,如今,我们不会再记得对方。
他每次说起刘同都很生气。他生气不是因为刘同过得看起来还不错,他生气的是刘同把我们忘了。虽然我们都在北京,可他从来不找我们。
朋友给我发来这一段的时候,附赠了一个难以名状的表情。
我读出了几层意思:
这是真的吗?
你记得这回事吗?
原来你是这样一个人?
我说是的,我记得Z先生。他叫卓君。我们相识于我最灰暗的一段日子。
如果你有时间,且听我来絮叨一段回忆。
这段回忆是我写给卓君的一封信。
卓君:
你好。给你写这封信并没有思考太久的时间,只是觉得应该写,也有很多心里话想写。所以回到家,立刻打开电脑写了起来。
大学毕业一年后,我从电视台辞职,藏在出租楼的一层没日没夜地复习考研。那时的日子比不上现在这么有效率,一天的时间像流水一样,流到哪儿是哪儿,没有泾渭分明的概念。
每天晚上背各种考研的资料到天亮,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出去吃一碗面,然后回来睡几个小时到中午,再继续十几个小时的复习。
那时的我被年轻的大学生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也不在乎,心想:今年是老子的落难年,等明年考上了就人模人样了。
如你所知,在那段暗无天日的考研日子里,机缘巧合我认识了肖水。
我和肖水是老乡,有朋友说我们都喜欢写东西,没准聊得来,就介绍我俩认识。
和肖水认识之后,我们确实很聊得来,不是因为文学上的共鸣,而是惊讶地发现——彼时的他也正一个人缩在青岛的某个出租屋内为考研而奋战。
对于考研,肖水比我有经验。他考了两年复旦大学,都失败了。他说这是他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离群索居,远离人烟,只身一人在接连失败之后,第三次冲击目标。
他说青岛比湖南冷多了,他正披着一床棉被开着电热毯和我聊天。
我俩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的日子,无论过了多久都会记得。
为了给彼此一个心理支撑,肖水把自己的复习时间调整到和我一致。每天我们从中午开始复习,下午各自复习专业课,晚上一起复习政治和英文。肖水是学霸,要考的学校和专业都是国内最好的,他说自己两次失败不是因为能力,而是因为心态,所以他常在帮助我之后说:“你不用觉得耽误我时间,我该背的早背完了,我就等着考试,闲着也是闲着。”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个月,考完那天感觉像死而复生一样。
肖水问我考得怎样。我说无论好不好,都不重要了,这样的日子再也不想重来一次。我很佩服他,三年三次,该有多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他过年回家,经过长沙,我们相约见面,他就像老朋友一样加入到我的朋友聚会。聊起他的过往,他说他有一群好朋友,聊聊文学,写写诗歌,个个都很讲义气。然后拿出了你的照片,说:“喏,这个人叫卓君,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有机会你们可以见见,你肯定会喜欢他。”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第一次看见你的照片。一副眉头紧锁、不苟言笑的样子,我心里忐忑,我真的能和你成为朋友吗?
考研的结果出来了,我英文差了一分,肖水全国第三。
我待在湖南继续我的传
媒工作,他等着复旦大学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剩余的时间,我俩都在写自己的第一本小说,每天晚上写完我们都互相交换,提出自己的感受,然后讨论一番。
没有人在意的日子,做什么都清楚记得,每喝一口水都尽兴而纯粹。我们时常为了一个字、一句话、一个标点符号而争执不休,那样的洒脱不羁也只有那时的年龄才有资格享受。
虽然我和肖水对彼此的文字看法不同,但我们对于你的文章,态度却出奇地一致。肖水说你很有品位,你平均每三天读完一本书,已经持续了好多年了。肖水提到你的语气一直很骄傲,让我倍感压力,他接着就会补充一句:当然当然,你也是我见过最努力的人。
谁不希望被评价为有才华,谁愿意被人评价为很努力。
肖水说自己考研的时候,如果电话里听起来状态不好,你就会专门跑去青岛看他。肖水说这几年在准备考研的过程中,你也一直主动资助他。千言万语一句话,他总强调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们都要对你好。
被他洗脑之后,我就希望肖水把你约到我们的老家一块玩,报不了大恩,表达一下谢意也是好的。你立刻就应允了。
那一次回老家,我带着你们去泡温泉,打水仗的时候,你呛了水,从此落下了严重的鼻炎,天气一转凉就鼻子不通畅,做手术好像都不管用。记得后来几年,我们每次遇到的时候,你都会拿这件事打趣,我就会立马喝几杯大酒赔不是。
假装的愠恼,让我感受到你严肃外表下有趣的灵魂,也正因如此,我在你面前也越来越自然、轻松、本真。现在想起来,那些年我们在一起喝酒的日子,我都是极其放松的。因为我知道即使我喝多了,你也会把我安置得很好。
在老家的第一次见面,你和我想象中并无二致。说话、做事、性格都利落大方,见面没多久,肖水问我对你的感觉,我说:“真不错。”
后来,我去北京工作,肖水去上海读书,你在杭州发展。三个人通过彼此的博客常有互动。
有时一早醒来,我会看到你给我的新文章留了很长很长的感受。有时我也会把你的文章读完,把自己有感触的地方记录下来,一一留言。还有时,我俩会一起去肖水的博客底下讽刺他酸秀才的诗句。乐此不疲。
出差去杭州我们会见面,也会约上其他的一些朋友。
你大多数朋友的工作都与文字相关,而我的工作性质离娱乐圈很近,和你们在一起我老觉得自己挺俗气,所以每次大家问起来,我都打个哈哈,然后开始喝酒、吹牛、说大话,醉倒在十月有凉意的江南小城。
我记得我们还有一个好朋友,叫春分。他在报社做得很好,那时我们任何朋友发新书,他都给我们写长长的书评然后找媒体帮忙发表。后来春分选择了辞职创业,结了婚有了小孩。记得我们最后一次通话是有一年他买了一套很大的房子,贷款不够急需用钱,27岁的我也穷得叮当响,聊了几句,他挂了电话,因为是好朋友所以毫无挂碍。之后我们各自奔向自己想要的生活,不知道春分现在怎样了。
当我看到文章里说你来了北京,很介意我忘记了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见面时,心里先是一阵酸,继而涌起了一阵无奈。
我回想,也许是在加班的某一天,你给我打了电话或者发了短信说来北京了,我嘴上说着好,挂了电话就忙第二天的节目,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肯定全忘了。
有些朋友会死皮赖脸继续追一个短信说:你是不是忘记我们约过什么了?也有些朋友是君子之交,就像我俩这样——你会想:既然你如此不上心,那我也就不在意了。如果是我,也许也会这样想。
上个月,我和剧组的摄影师还有认识十几年的老朋友Will收完工一起喝酒。喝到开心时,摄影师问:“你和Wil
l在北京,是不是总这么喝啊?”我和Will对视一眼,笑了。
说来很多人都不相信,我和这样一个好朋友,在过去的好些年里,我们一年也只能见两到三面。
北京是一座城市,也是一片汪洋。每个人的时间以及人与人之间的遇见,不是二环三环四环那样有序的排列,而是浪打悬崖水波翻涌的交错。身不由己,恐怕是在北京生活最大的感触。
当年一群大学同学从湖南来北京,然后一个接一个回湖南,一开始很不舍得赶去送站,火车关门的那一刹眼泪哗哗。
后来已经不会伤感了,只会挥一挥手,镇静心情,继续面对第二天的生活。
后来的后来,听到谁要离开北京了,一条短信就能做一个告别:我就不去送你了,路上太堵了,一会儿公司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
现在想起来,似乎工作占据了生活的一切,但如果再重来一次的话,也许依然会如此。既然选择了北京,就是选择了一种身不由己;既然选择了要打一份工,那就认真地做一个打工仔,心无旁鹜。
北京的周末也难放肆,老板突然要求加班、第二天突然有节目录制、年轻的同事突然有想不明白的人生问题要问,无论如何都不能尽兴放纵,风流之后,必有折堕。
那就把所有的心情写成文字,做一个和生活平行的人,是不是比较好?
来北京的这十几年,各有各的生活,像当年我、你、肖水那样的日子,也就一去再不复返了。
我还记得我重返电视台工作的那年,工资一千出头,肖水准备去复旦读研究生,到处接一些稿件做枪手。我忘记具体是什么事,好像是要租房,急需五千块钱。我和肖水实在无法向家里开口,你知道之后,立刻给我们打了五千块救急。在工资少得可怜、身上毫无积蓄的日子,五千块让我们仨都意识到我们真是好朋友啊。那么难的日子,有人二话不说拿出那么多钱,怎么能说掰就掰呢?
这几年,我和肖水联系得也少了,他复旦毕业后留校做了老师,我每次去上海出差匆匆忙忙,聊天不到两句就有各种电话,有时他会去我做活动的现场找我,看我忙忙碌碌,就会给我发个短信说他先走了,第二天一早还要上班。
我很失落,但又能如何。
把手机揣口袋里,继续自己的生活。
以前的我们是一道浪,靠着青春一路翻涌。
现在的我们各自是一股暗流,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经过了海沟、峡谷,越过了山崩地裂,期待着我们下一次的相遇。
我想说,其实我很开心看到这篇文章,很开心你每次喝了酒之后会提起我,很开心你提到“刘同”两个字的时候会说:这小子。
我把自己写的文字和看到的那篇文字给肖水看。他说他和你近几年联系也少了,但他答应我会转告你,我并没有忘记你。他还说不是你借我们五千块,而是我们借给你五千块。
然后我俩在电话里都笑了。你看,其实真正好的关系就是,钱是谁借出去的在记忆里一点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是不是真的解决了一些问题。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现在虽然工作依旧很忙,但是好歹自己能把握自己的时间了。我问肖水拿了你的电话和微信,回去之后我会给你打电话,请不要拉黑我,我很想听你抱怨你的鼻炎,还有你的那些真正牛哄哄的创业。
刘同
2016.1.1
以前没有见过海,
心里想着第一眼见到海时一定觉得它特别大。
当真的见到海之后,第一个念头却是觉得自己特别小。
正因如此,
人山人海,你我才容易走失。
但庆幸的是,
只要你记住我的名字,我便不会在你生命中消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