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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君 正文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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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徐云栖至晚方归,跨过门槛时,门房及管事的恭恭敬敬将她迎了进去,

    “少奶奶,三爷在书房等您,说是一道去锦和堂用晚膳。”

    徐云栖微愣,今日不是逢十,不到去上房用膳的时候,莫不是有事,却还是依言从斜廊处往南绕至裴沐珩的书房。

    华灯初上,薄溟如雾浅浅浮动在夜空。

    裴沐珩一袭玉色长袍立在廊芜下,晚风拂过他周身,晕黄的光芒密密匝匝萦绕在他眉睫,衬得他颇有一番仙人之姿。

    徐云栖极少见他穿这样的浅色,“三爷?”

    裴沐珩瞧见她,唇角勾出一枚浅笑,“走,咱们去上房,昨日你生辰被耽搁了,今夜父亲和母亲给你补宴。”

    原来如此。

    徐云栖怔了下道,“那容我换身衣裳。”

    裴沐珩道好。

    又陪着她回了清晖园,等着她换上一件夕岚色的对襟长褂,一条杏色挑线裙,胸前还戴着过去皇宫里赏赐过来的珍珠璎珞,笑起来如玉生烟,亮堂又秀美。

    徐云栖以往过于素净,乍然打扮得这么招眼,裴沐珩也很意外,颇有些挪不开眼。

    徐云栖露出盈盈的笑,“可以吗?”

    既然王府要给她祝寿,她总得盛装出席,不想枉费别人一片好心。

    裴沐珩没说话,只牵着他的妻往锦和堂去。

    一路遇见的仆从,均要给徐云栖磕头祝寿,徐云栖感觉到,大家对她添了几分尊敬畏惧甚至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裴沐珩握得紧,徐云栖手心都出汗了,几番想抽手,“三爷今日都在府上吗?”

    问起这话,裴沐珩便有些无语。

    他念着她昨日经历了那番风波,心里多少有些受创,故而留在府上打算陪她散散心,哪知她忙了一整日方回来,不过看徐云栖的模样,仿佛与寻常无异。

    “午时去了一趟都察院,回来不久。”

    荀家那个案子他不打算插手,回都察院便是将昨夜一应文书档案交给了施卓。

    徐云栖正要搭话,眼看前方石径一人气喘吁吁奔来。

    “嫂嫂,等等我!”

    裴沐珊跃上台阶,堂而皇之将徐云栖从裴沐珩手中夺走,半搂半牵将人推着往前去,为她这身穿戴给惊艳了,

    “嫂嫂,这就是我上回给你挑的苏绣吗,哇,穿起来真好看。”

    裴沐珩看了一眼残有余温的手心,瞥一眼聒噪的妹妹越发无语。

    徐云栖被她夸得有些不自在,

    “也是你挑的花样。”

    前几日裴沐珊为了给她过生辰,悉心替她置办了一身行头。

    裴沐珊眼神得以洋洋往后面的裴沐珩瞄去,“哥,我的眼光好吧。”

    裴沐珩面不改色回道,“你嫂嫂穿什么都好看。”

    言下之意是人美,不是裴沐珊的功劳。

    裴沐珊听了哥哥这直白的话,眼神蹭蹭亮了起来,使力耸徐云栖的肩,

    “嫂嫂,你听到没有,我哥夸你美哎。”

    徐云栖性子已经够淡然了,还是被裴沐珊这挑明的话,说的面颊胀红。

    裴沐珊依旧兴奋昂扬,“你是不知道,我哥这人一向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能让他屈尊降贵夸人,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裴沐珩冷冷看了一眼妹妹,带着警告。

    徐云栖抚了抚面颊的红云,扭头朝裴沐珩大方笑道,“谢谢。”

    两厢视线交错在一处,裴沐珩被这一声“谢谢”砸出一些郁碎来。

    这时,银杏在一旁见怪不怪道,“我家姑娘在江湖上那是美名盛传,她在沧州坐诊时,许多小伙子没病都要给自己整出些病来,纷纷列队候着她把脉。”

    这话一落,裴沐珩脸色就黑了。

    徐云栖轻轻瞪了丫鬟一眼,裴沐珊闻言好奇心立即被勾起,连忙将徐云栖扔开,拉着银杏往前,“你给我说说,我嫂嫂有多受欢迎。”

    银杏开始倒豆子似的将那些公子少爷的花样告诉裴沐珊。

    过去她有些害怕裴沐珩,如今不必了。

    荀允和就住在隔壁,姑娘现在受了委屈可有人撑腰了。

    “起先有人采花,还有人送吃的玩的,后来见姑娘无动于衷,就开始装病,哎,五姑娘是知道的,我家姑娘旁的都能拒绝,唯独不会拒绝照看病患。”

    银杏这是压根不顾裴沐珩的死活。

    裴沐珊快笑破了肚皮,她太喜欢银杏了。

    往后有她哥哥吃瘪的时候。

    裴沐珊回头添油加醋说了一句,“哥,你赶明也装病试一试。”

    裴沐珩不屑地移开目光。

    他没这么无聊。

    徐云栖见二人闹得太过分,扭头看着身侧的丈夫,

    “你别听她们瞎说,这是没有的事。”

    裴沐珩却知道,她这是在撒谎。

    四人一路有说有笑到了锦和堂。

    进去时,明间内静的出奇,衬得裴沐珊的笑声就格外敞亮。

    裴沐珊见堂内安静地过分,笑声戛然而止,擡眸望去,府内诸人安安静静各坐各位,显然在等候他们仨,大家视线纷纷投过来,自然而然先看向徐云栖,然后又不着痕迹收了回去。

    裴沐珩夫妇立即过去告罪。

    熙王开心地摆手,“快些入座,时辰不早,开宴吧。”

    两位侧妃坐在主位下首,长兄裴沐襄和谢韵怡在左席,下面跟着两位妹妹,李萱妍夫妇则跟徐云栖二人坐在右边。

    李萱妍庆幸自己早早跟徐云栖打好关系,没得罪过这位阁老小姐,侯宴之时,便提前将自己的寿礼送出,

    “我听说你不善绣花,便替你绣了些香囊帕子,共有十来样,你别嫌弃。”

    母亲章氏曾迫着徐云栖学过两日绣花,徐云栖怎么都学不会,自认这是一门极难的手艺,对着李萱妍这份诚心就很不好意思,“嫂嫂费心了。”

    裴沐襄因隐疾一事一直避着徐云栖,谢韵怡过去多少看不起徐云栖的出身,夫妻二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裴沐兰随后也送了一件刺绣,“这是我绣的兰花,嫂嫂可挑个地儿挂着玩。”

    裴沐珊接过替她递给了徐云栖,夸道,“嫂嫂,四姐绣艺可是咱们府上最好的,都能拿去外头卖呢。”

    熙王听了这话严肃地哼了一声,“什么卖不卖的,成何体统,我们王府有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吗?”

    裴沐兰私下确实卖过几副绣面攒银子,被父亲这一斥,她吓得低下头。

    韩侧妃生怕女儿被王妃责怪,连忙接过话题将自己的贺礼送出去,“我给云栖准备了一对珊瑚耳环。”

    徐云栖林林总总收了一匣子礼,都交给陈嬷嬷和银杏拿着。

    宴后,裴沐珩率先回了书房,熙王带着其他两个儿子也离开了,裴沐珊拉着徐云栖到了西次间的八仙桌后坐下,

    “嫂嫂,王府的规矩,谁生辰谁做东,咱们开席玩叶子牌。”

    “啊,我不会。”徐云栖眨眼道,

    “你不会我们教你,”李氏也将她按下了。

    裴沐珊又喊上裴沐兰,四人凑一桌。

    谢韵怡要张罗家务,韩侧妃与高侧妃打算凑凑热闹,临行问坐在上首净手的熙王妃,

    “王妃,您要过来瞧瞧吗?”

    熙王妃摇头,她脸还疼着呢,这一层身份揭开,熙王妃内心替儿子高兴,面上反而越发尴尬,在她看来,她过去与那荀夫人和荀云灵十分亲近,徐云栖一定对她心有成见,她若过去,大家玩的不尽兴,何苦来哉。

    “难得她的好日子,你们陪她玩吧。”

    两位侧妃都是聪明人,便相携去了西次间。

    熙王妃独自坐在东次间的罗汉床,听着隔壁时不时传来笑声,不觉失神,其中要属裴沐珊的嗓门最大,

    “燕家那边怎么说?燕少陵伤势如何了?”

    郝嬷嬷给她递上一杯茶,笑着回道,“听说是好了大半,少陵公子迫不及待要来下定,被燕夫人摁住了,”

    郝嬷嬷学着燕老夫人的口吻,“你别可大意,眼下外伤看着好了,肺腑还未复原,若不细心调理,往后留下痼疾,可有得你愁,难不成大婚时,还得你侄儿来搀你?”

    燕少陵自然不想在妻子面前丢脸,遂老老实实不出门。

    熙王妃压根不急,“迟一些也好,我还舍不得她出阁呢。”

    隔壁又传来一阵哄笑,好像是徐云栖输了,大家都在闹她,要罚她酒喝,徐云栖喝了两杯。

    王府许久没这般热闹了,郝嬷嬷听着心里头一片熨帖,与王妃道,“方才丫鬟都与我说,三少奶奶过去是如何,如今还是如何,丝毫不摆阁老大小姐的架子,也没有因为过去的事而耿耿于怀。”

    “她这性子呀……”熙王妃连叹三声,“我是自叹不如。”

    想起她坎坷的身世,熙王妃心里生了几分疼惜,“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郝嬷嬷乘势道,“您以后多疼疼她,她就不可怜了。”

    熙王妃沉默良久。

    *

    熙王府这厢与荀允和联上姻,令秦王如临大敌,翌日晨起借口与燕贵妃请安,便迫不及待与母妃商议对策,

    “娘,儿子现在是四面楚歌,舅舅这一去,朝中支持老十二的呼声越来越高,如今又多了个熙王,眼看太子之位近在迟尺怕要擦肩而过了。”

    自从太子被废,秦王感受到圣眷渐颓,因此有了这心灰意冷的一句。

    燕贵妃倒是比他沉得住气,不过脸色也很不好看。

    “局势对我儿着实不利,不过为娘认为,你大可不必忌惮熙王府。”

    秦王愣道,“为何?”

    燕贵妃正色道,“陛下将皇位传给谁,都不可能传给熙王。”

    秦王双目瞪大,满脸愕然,“这是什么缘故?”

    自他记事起,父皇就不喜熙王,可真正缘由,秦王并不太清楚。

    只见燕贵妃喟然长叹,“此事一直是你父皇心中的伤疤,没人敢提,今日我少不得告诉你,你切勿告诉他人,唯恐惹了你父皇不悦。”

    “你可还记得明月公主?”

    秦王摇摇头,“儿子实在没什么印象。”

    燕贵妃点点头,再道,“她是你父皇唯一的嫡公主,生下来时天降祥云,那一年东南发生蝗灾,由着小公主出生后,蝗灾奇迹般消退,你父皇将她的出生视为大晋祥瑞,一直珍爱如宝。”

    “可惜小公主出生不久,被诊断出心疾,你父皇心痛如绞,下旨令太医院悉心照料,就这么养到了十岁,她十岁那年,突发疾病,此病一直是太医院柳太医看诊,柳太医极擅针灸,每每有起死回生之效,可这一回,柳太医闻讯提着医箱急急往明月宫奔去的路上,突然被在御花园乱窜的熙王给撞倒了。”

    秦王听到这,心登时猛跳了一下,“老四这小子自小一身蛮力,别说撞一下,便是被他捏一把,骨头都要断了。”

    燕贵妃面庞露出惋惜,“可不是,更不巧的是,柳太医被他一撞,整个人往路边一颗巨石栽去,额头鲜血淋漓不说,引发了老太医的心疾,柳太医当场毙命,小公主由此也没能救回来,皇帝一日之内,失去爱女与名医,快气颠了去。”

    “实话告诉你,你父皇当年差点一剑砍了熙王,是皇后拖着病驱求情救下了他。”

    秦王听完经过不甚唏嘘。

    燕贵妃再道,“那柳太医是当时太医院最负盛名的杏林国手,不仅医术过硬,人品更是没的说,满朝无不赞誉,那些年京中受他惠益的比比皆是,陛下的头风也一直是他看诊的,柳太医死后,陛下头风发作了半年,心里把熙王恨得牙痒痒。”

    “三十年过去了,无论熙王军功如何卓著,你父皇始终不看他一眼,也就是近几年裴沐珩脱颖而出,你父皇对熙王方才和缓不少,你说有这一桩案子在,你父皇能将熙王立为太子吗?”

    秦王明白所有始末,反而对熙王生出几分同情,“老四也是倒霉。”

    “那依母妃之见,儿子该怎么办?”

    燕贵妃果断道,“拉拢熙王府,对抗十二王裴循。”

    *

    燕贵妃这番劝说效果显著。

    次日朝议,扬州盐场出了乱子,掌事太监遇刺,死了不少侍卫内监,此案震动朝野,朝中要遣人前去查案,秦王力举裴沐珩,谁都知道扬州是皇后母族盘踞之地,扬州也算十二王的老穴,秦王用此计离间裴沐珩和裴循,彻底将裴沐珩拉拢至秦王府麾下。

    十二王裴循立在大殿中,悠哉悠哉朝皇帝拱手,

    “父皇,儿子也举荐小七,他为人清正,老练阔达,由他去必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准了。

    消息传回熙王府,陈嬷嬷便告诉徐云栖,

    “听意思,案子急得很,今日傍晚就得出发,少奶奶,你看是不是得立即给少爷备些行装。”

    徐云栖颔首,转背带着陈嬷嬷进了内室,将裴沐珩衣物挑了几套出来叠好,等裴沐珩一回来,徐云栖笑眯眯将包袱奉上,又体贴问,“得去多久?几时得回?”

    裴沐珩一面褪朝服,漆黑的目光落在她面颊不动,迟了片刻回道,“少则十日,至多一月便可回京。”

    不算很久,徐云栖将准备的包袱递给他,“我备了四身夏裳,您看够了吗?”

    裴沐珩将朝服搁在屏风处,从陈嬷嬷手中接过一身玄衫披上,整暇看着徐云栖,“只给我备了吗?”

    徐云栖愣道,“还要给谁备?”

    裴沐珩唇角微勾,老神在在开口,“你随我一道去。”

    将这姑娘扔在府上一月他实在不放心,保不准又折腾出什么大动静,还是绑在身边稳妥些。

    徐云栖红唇张得鸭蛋大,“啊?我吗?我跟你去查案?”

    裴沐珩此人一向将规矩刻在骨子里,过去从不与她谈论朝务,如今出京查案居然想带着她,简直匪夷所思。

    裴沐珩给了她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掌事太监遇刺,性命危在旦夕,皇祖父准我带你随行。”

    徐云栖闻言心神一振,顿时干劲勃勃,自从嫁给裴沐珩,她行动多少受限,已许久不曾云走四方,二话不说转身朝帘外喊去,

    “银杏,快收拾包袱,咱们跟着三公子去扬州。”

    银杏一听要出门,兴高采烈道,“好嘞,奴婢这就准备行囊。”

    哪知里屋传来男主人凉凉的嗓音,

    “等等。”

    徐云栖和掀帘而入的银杏纷纷看着他。

    只见裴沐珩面色无波道,“云栖,此行带着一女子极为不便,你需假扮我小厮随行,所以不能带丫鬟。”

    徐云栖眨了眨眼。

    银杏闻言小脸顿时垮下,带着哭腔,“姑爷,奴婢还没跟姑娘分开过呢,姑娘要救人,离不开奴婢的,您就多带一个小厮嘛,奴婢扮小厮很在行的。”

    裴沐珩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不成,人多了容易出事。”

    银杏十分怀疑裴沐珩这是在公报私仇,她气鼓鼓地望着徐云栖。

    徐云栖斟酌片刻,来到银杏跟前抚了抚丫鬟的面颊,“燕少公子的伤势还没好全,王妃头风又犯了,你留在京城以备万一,你放心,我去几日将人救过来就回京,不会让你独自一人待太久。”

    银杏自当年被外祖父救下,一直跟着徐云栖,至如今也有十年之久,主仆二人别说一日便是半日都没离开过,对徐云栖来说,外祖父和银杏是她最珍贵且唯二不会舍弃的亲人。

    裴沐珩听了后面那句话,脸色幽黯难辨。

    银杏吸了吸鼻子,闷闷不乐替徐云栖收拾医箱,“好吧,那奴婢替您守着清晖园,您可一定要早些回来。”

    徐云栖安抚她道,“我不在时,你去寻珊珊玩,她不是跟萧芙在铜锣街张罗了一家胭脂铺么,你一道去看看,喜欢什么买上。”

    徐云栖不爱胭脂水粉,银杏却喜欢,小丫头很快被哄好了,眉开眼笑道,“好嘞,我也给姑娘你带一盒好胭脂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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