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有没有奇迹
纪承泽频繁地来找何萧萧,事先不打招呼,到了超市附近才给何萧萧打电话或者发消息,且回回见面都有好东西。
何萧萧意识到这样下去不太妙,她再三要求纪承泽以后别来了,纪承泽嘴上虽然答应,过后照旧我行我素。
也算不上纠缠,每次都是给完东西就走,他也从不提要求,诸如想见何锐,或约何萧萧出去吃饭等等。何萧萧因此就不太拉得下脸来,况且还要靠他协调与阿曼达的关系。
有时何萧萧会在车里多留片刻,跟纪承泽说会儿话,主要是表达谢意,现在李董无论提什么要求,磋商到最后基本都会被SHE采纳。
纪承泽对何萧萧实话实说,“阿曼达现在做工做得很不开心,找Ken抗议了几次,搞得Ken看见她就想躲。”
何萧萧明白纪承泽斡旋的不易,神色顿时娇软了几分,笑说:“阿曼达现在也躲着我,给她打电话总要等很久她才接,我估计她一看见我的号码就开始咬牙切齿。”
两人都笑起来,何萧萧感叹,“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也能站在食物链的顶端。”
纪承泽听见了,扭过脸来凝视她,眼里有怜惜,而何萧萧想的却是数年职场路上的艰辛,吃够了各种明的暗的鄙夷,绝望的时候看不到一点光,所以对成功更如饥似渴……回过神时却发现纪承泽正朝自己俯首过来,热热的气息触手可及。
何萧萧及时闪开,有些窘迫,“你干嘛?”
纪承泽没能得逞,倒也不觉难堪,重新坐回去,笑笑说:“没忍住……觉得你越来越可爱了。”
何萧萧虽然避过了,心里其实没多少愠恼,想想不值得为这点事绷脸,便也笑了笑,自嘲说:“三十多的人有什么可爱不可爱的。”
纪承泽眼神柔和,语气认真,“真心话,你现在比年轻时更可爱…那时候有些锋利,现在圆润多了。”
也许真是年岁的缘故,何萧萧觉得两个人都变了,她提醒过自己要警惕,然而拎着满袋子食物下车,走在昏暗的巷子里时,擡头不经意看见了月亮。一晃神,好像回到十七八岁憧憬爱情的时期,嘴角忍不住轻轻勾起。幸好走到家里,看见了何锐就又清醒了。
在车里聊天的时间却越来越长,纪承泽不再随便把车停在路边,而是开进收费的泊车点等何萧萧,两人聊天时就不再有时间上的紧张感了。
有天不经意提到何锐,何萧萧试探地问纪承泽,“你是不是想再见见何锐?”
纪承泽摇头,“我没尽过父亲的责任,没资格提要求……除非他想见我,否则没必要去打扰他。”
何萧萧听得愣神,对他的警惕稍稍放松了些。
纪承泽问:“那架无人机他会玩吗?”
何萧萧点头。
纪承泽眼里似失落又似欣慰,“很聪明啊!”
何萧萧说:“找邻居帮忙的,他一个人玩不来。”
其实是凌瑶教的,陪何锐出去成功飞过两趟,第三趟两人去了湖边,何锐心野,设定了极限飞行距离,眼看飞机在湖上越飞越远,最后成为一个小点,何锐遥控让飞机回来,却久久不见动静。两人在湖畔傻等了两小时,也没等回飞机,只好死心作罢。
纪承泽又问何锐学习怎么样。何萧萧摇头,“有点费劲,明年就小升初了,也不知道他的成绩能进什么学校。”
纪承泽说:“学校的事我来想办法。”顿一下又说,“以后何锐的教育问题,我跟你一起承担。”
何萧萧心动,知道他肯定比自己有办法,随即又犹豫,何锐的事到底要不要让纪承泽出力她还没拿定主意,怕就怕将来有变故,自己身不由己又脱不了身。
“以后再说吧。”她含糊其辞道。
纪承泽读出她的忧虑,正色说:“这个忙我肯定要帮的,就当给我一个尽责任的机会,我绝不会为此向你要求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何萧萧软下来,“那你,先帮忙打听打听吧。”
聊着聊着,两人似乎找到了家长同盟的感觉,也因此又亲近了些。有天聊学校的情况,何萧萧过分专注以至于忘了时间,纪承泽忽然停下来看了眼腕表,这个动作提醒了何萧萧,也忙点开手机看时间,顿时咋舌,没想到她在车里坐了快一小时了。
纪承泽说:“不早了,快回去吧,好好休息。”
昏黄的光线下是纪承泽微微含笑的脸,那样顾惜她,让她既不敢相信却又能真实感受到。一瞬间,她想俯首,主动亲他,最后一刻被理智控制住了。
下了车,过街,回眸看,纪承泽的车还在泊车点静静趴着,何萧萧看不见他的脸,但知道他一定正望着自己,她忽然心生酸楚。如果没有年轻时那段刺心的波折,如果他们只是中年邂逅,结果是否会变得美好一些?
何萧萧怅然转身,看见凌瑶站在巷口,似笑非笑盯着自己,显然看到了她是从哪辆车上下来。
“姐……”
何萧萧脚步不停,“走吧,外面热。”
凌瑶跟上她,追问:“是纪承泽?”
“嗯。”
凌瑶看看何萧萧手上提的水果,“这么说,以前那些好吃好喝也是他送的了?”
“嗯,他给何锐买的。”何萧萧用了最简单易懂的方式来解释。
凌瑶耸肩,“看来离他登堂入室的日子不远了。”
“我是为了何锐。”何萧萧强调,“他答应帮何锐找个好学校……我觉得他见到何锐以后变得不一样了,是那种很根本的改变,我能感觉到,那种感情装不出来,骗不了人……他都四十了。”
凌瑶搂住她的肩,笑道:“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不好,如果他真变了,你又能接受,岂不是皆大欢喜,美事一桩?”
何萧萧白她一眼,“你想哪儿去了!不就是为了小升初嘛……”
“嘿嘿!奶奶以前说咱俩最大的差别就是我想得太多,你想得太少,你只看到了小升初,而我看到的是你未来的样子——姐,说一千道一万,其实就一句话,我希望你能幸福!”
何萧萧想,凌瑶果然是个写小说的,看到一点变化就能畅想幸福的结局,可何萧萧是不相信奇迹的,因为她艰辛走过的十二年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奇迹。
公司事务顺畅后,何萧萧终于又有了规律的周末休假,她把一半心思放在何锐身上,一半心思则继续用来经营那个美妆视频账号,自从跟SHE达成合作后,李董对自营账号就再也没兴致了。
凌瑶没事时也会来参观何萧萧化妆,但拒绝接受何萧萧邀她一起出镜的要求。
“我就看看,也能学习学习。”凌瑶托腮旁观,乐呵呵道。
“看有个屁用!”何萧萧朝她翻白眼,“所有本事都来自实践,你这样看我化一百年都不会有进步!”
凌瑶问:“你这么努力,到底是因为喜欢呢,还是因为敬业?”
“都有!”何萧萧屏息描眉,手上停了才接着往下说,“我从小喜欢化妆,你小时候上台表演不还是我给你画的?比人家那种血盆大口自然多了吧?”
“那倒是!我记得费老师还表扬我来着。”
何萧萧说:“这个视频号虽然李董不待见了,可说实话,人气还不错的,一直在涨,我觉得放弃有点可惜,反正现在有空,好好养着吧。”
“就你一人在养吗?”
“是啊!其他人大概都觉得没什么用吧!”
“可就算你养成了也是你们公司的号呀!跟你有什么关系?”
何萧萧嫣然一笑,“你傻呀?里面那模特儿不就是我吗?当然得我先出了名,才轮得到公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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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都过了,天气依然燥热。何萧萧心生埋怨,“夏天怎么还不过去?今年的夏天也太长了!”
凌瑶说:“夏天长一点不好吗?我就喜欢夏天,讨厌冬天。”
“我也不是喜欢冬天,但夏天又热又湿的,实在让人烦躁。而且就因为天热,桂花到现在都不开,往年这个时候,桂花香早就飘满整个小区了,我每天上下班走在路上,像吃了蜜糖一样甜熏熏的,心情多好!”
凌瑶不需要等到桂花开了心情才好,她现在就很高兴,小流氓的危机解除了,纪承泽的威胁也不存在了——这意味着她不必每天行色匆匆接送何锐,回家后还得像个保姆一样煮饭给何锐吃。她的辞职申请也已通过审批,上班的时日只手可数,心情是愉悦的,痛经这几天除外。
晚饭的开胃菜是一碟腌萝卜,清甜可口,但因为是从冰箱拿出来的,凌瑶吃完肚子就隐隐作痛,也许和腌萝卜没关系,就是痛经的缘故。
花姐见凌瑶捂着肚子吃饭,就走过来询问,“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对嘛!”
凌瑶轻声说:“没事,肚子有点痛,来那个了。”
她吃掉了土豆肉饼和蔬菜,剩下三分之一的米饭,再没胃口吃了,感觉有点抱歉,程添说过,把盘子里的食物吃光是对厨师最大的尊重。
一杯冒着热气的饮料放在凌瑶桌上,她仰头,是程添。
凌瑶懵懂,“这是什么?”
“热饮,治肚子痛的。”他说完就走回厨房了。
凌瑶赧然,在心里嘟哝,花姐怎么什么都跟老板汇报啊!她端起杯子喝了口,有米浆的味道,似乎还有别的,带一点微微的甜,很爽口,凌瑶一口气喝光,感觉确实好多了。
程添去后院休息的时候,凌瑶跟了出去。
“添叔,你给我喝的什么?好神哎,我想回家自己做。”
程添抽着烟说:“独家秘方,不能说。”
“哼!又装神秘!”凌瑶噘嘴,“那我来猜猜,你听听对不对,里面有米浆,还有……薏米,红枣?”
“自己回去试。”
“到底对不对呀?”
程添笑道:“逗你的。真正起作用的是热水,其它都是心理作用。”
“真的假的?”
“看你信哪个。”
“天,我被你绕晕啦!”凌瑶坐在秋千上大笑。
时至今日,程添身上仍有许多凌瑶看不透的地方,哪怕她向他倾诉了那么多隐秘的心事,哪怕她也了解了他惨痛的过去。
比如那天在晚山上发生的事,凌瑶几次盘问程添,他是怎么制服黄毛的,程添说:“给他讲道理,讲通就好了。”
凌瑶不信,“哪有那么容易就讲通道理的,警察都没给他讲通,怎么你就讲通了?”
“讲道理也有技巧的,他跟你没有深仇大恨,无非是觉得没面子,只要让他明白面子没那么重要,道理就讲通了。”
凌瑶还是不信,想了想问:“你是不是揍他了?”
“你看他身上有伤么?”
“那我怎么看得出来!”
“你觉得我像暴徒么?”
“不像!”
程添笑笑,没再说下去。不管凌瑶怎么问,他始终就一种说辞,凌瑶再好奇也拿他没辙。
“那关于晚山的故事呢?是真的还是你编的?”
程添这回坦白多了,“我编的。”
“哇!添叔你太厉害了!应该去写小说。”
“没这能耐。”程添抽了口眼,眯眼解释,“其实也不是我编的,是从看过的各种书里瞎凑的,想到什么说什么。”
“那个被凡人遗弃的女妖手撕孩子的故事呢,是哪本书上看来的?”
女妖和凡人相爱并结婚,生下一对可爱的儿女,后来凡人发现她是妖怪,毅然与她断绝关系,绝望的女妖带着两个孩子下山,打算乘船离开。
在船上,她回眸望见凡人追下山来,却不是为了挽回女妖,他只想讨回两个孩子。女妖绝望愤怒之下,将亲生的孩子手撕两半丢进海里。
故事诡谲惊悚,令凌瑶记忆深刻,久久难忘。
“不是书上看来的。”程添顿一下才说,“是家里做法事,法师讲经时听到的。”
凌瑶怔一下,意识到什么,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九点过后,餐厅冷清下来,食客全走光了,花姐开始打扫卫生,程添在厨房捯饬泡菜,在新鲜包菜上涂抹酱料,再放进坛子里存着。凌瑶要了一罐雪碧,边喝边跟他俩瞎聊。
“添叔,我马上就失业了,要不来你这儿打工吧!你多添一个人,生意可以做大一点。”
程添说:“我请不起你。”
“那我先不要钱,等生意做大了你再给!咱们呀,争取把周四餐厅也开成百年老店。”
花姐说:“尽讲傻话。你一个大学生不好好找个体面工作,来当服务员?那你的书不是白读啦?”
“行行出状元嘛!读了书可以让人把事情做得更好。”
花姐笑着摇头,表示不理解。她擦起桌子来比往常麻利多了,凌瑶知道她是急着要回家。
花姐的丈夫刚从家乡过来投奔她,本是想劝她回去的,花姐不肯,反过来劝男人,留下找份工作好好挣钱,将来买房做个城市人。男人也还年轻,被妻子描绘的前景打动,想想与其回老家过温吞日子,不如在大城市里搏一搏。花姐赢了,最近心情相当敞亮。
餐厅的两个人都忙,凌瑶便抓着雪碧独自去了后院,墙上的鱼干消耗得差不多了,阿虎也好一阵没出现了,谁都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凌瑶坐在秋千上缓慢荡着,心里装了好多事,却不再被愁绪包裹,餐厅的灯光从门缝里泄露出来,一团暖暖的黄光,让凌瑶觉得格外温馨。
脚下的野草看上去亮晶晶的,她俯身细瞧,叶子上结了一颗颗细小的水珠,水珠纹丝不动,却随着凌瑶的摇晃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程添忙完出来,见凌瑶坐在秋千上发呆,便问:“又有不开心的事?”
凌瑶说:“没有啊!”
“好久没听你说不开心的事了。”口气很遗憾似的。
凌瑶笑起来,不开心的事当然还是会有,不过看见程添,又觉得不值得说了。她有时会想到程添的那些遭遇,但往往戛然而止,不忍多想,她庆幸他熬过来了,跟他的痛苦比,自己经历过的实在算不上什么。
凌瑶歪着脑袋问程添:“添叔,不开心的时候你会干什么?”
程添仰头吐出一个烟圈,慢悠悠说:“去兜风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