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半,凌瑶突然接到何萧萧电话,要她立刻去某家公司面试,说公司采购部经理是她朋友,对方这会儿正好有空,可以跟凌瑶碰个面。凌瑶问具体职位信息,何萧萧描述得很模糊。
“你先去跟人谈,他如果满意你,总能给你找到个合适的位子,老李我了解的,人很靠谱,你在他那里做事我比较放心……”
挂了电话,凌瑶上网快速查了下企业资料,那家公司原来做手游的,疫情期间搞到两条口罩生产线,做口罩赚到一笔,现在转行搞文创口罩了。
凌瑶给何萧萧打回去,“怎么是家做口罩的公司呀?我去能干什么?”
“你别瞧不起人家,每个月都是50万80万的订单接着,一年好几百万的量呢!而且人家还开发游戏,你过去肯定能派上用——不和你说了,赶紧过去啊!我有个会马上开始了……”
餐厅里很安静,凌瑶跟何萧萧说的话花姐和程添都听到了,花姐说:“你有事就先去忙……”
凌瑶说:“不去,那公司不适合我,做口罩的。”
程添在料理台边拌一种酱料,忽然问:“是不是比较喜欢餐厅的工作?”
凌瑶听出又是玩笑,便反问:“那你这儿还招人吗?”
“不招。”
凌瑶笑,“我好惨!”
出于礼貌,她给口罩公司的老李打了个电话,坦白讲了自己的求职意向,并表达了无法前往的歉意,人家本就是帮忙,自然不会勉强。
“其实口罩公司挺好。”凌瑶说,“年初一罩难求,很多人随便拿几块布缝一缝,套在脸上就出门了,那时候谁能戴着一次性口罩招摇过市,真能羡慕死人。”
程添说:“口罩鄙视链。”
凌瑶笑,“对!我天天在各种APP上抢购口罩,没一次抢到的,戴自制口罩出门,看见对面来个戴正规口罩的就特自卑。后来知道,很多人的一次性口罩都是反复用了不知多少回了。”
花姐叹息,“我们农村没人肯戴口罩,从城里回去的年轻娃娃把好费劲才买来的口罩给爸妈,可是怎么劝他们都不肯戴呢……”
凌瑶五点半离开餐厅,花姐送她到门口,悄声说:“老板今天变得爱讲话了,他以前可没讲过这么多话,他跟你投缘,你用不着担心了。”
“他一直不爱讲话吗?”
“反正我来店里这么久,没听他说过几句话。”
“你没觉得不正常?”
花姐迷惑,“不正常?没有啊,他很正常,就是不爱讲话……”
隔壁糕团店有人走出来和花姐打招呼,显然知道她家出了事,问花姐什么时候回家。
“明天回去,跟家里讲好啦!”
对方热情相问:“那店里怎么办?要不我叫小娟来替你几天吧!反正她在家也没事干……”
花姐慌忙拒绝,“不用不用!老板都安排好了。”
凌瑶看看花姐,露出狐疑之色,花姐本来要回店里了,见她这副表情,又陪她多走了一段路,压低嗓门解释,“这个女人我不相信!特别会钻营,嘴巴又甜,哄得人晕头转向,以前就常常挖人墙角,我们老板耳根子很软的,我要是松了口,她肯定能把老板搞定,我就得滚蛋咯。”
凌瑶想起程添抽烟时的眼神,心想未必,但也没和花姐辩论,开玩笑说:“你就不怕我留下来?”
花姐发出爽朗的笑声,“你一个大学生,咋可能好好的办公室不坐,跑餐厅来干服务员嘛!”
忙碌带给凌瑶带来充实感,尤其是给人帮忙,在她看来具有奉献意义,是更高价值的体现。她一度阻塞的写文思路也豁然打开,灵感汩汩而出——
“在路上,他遇到很多因为迷恋某种物品而受到保护的人,他们各有各的任务,也有着不同的超能力——比如那个拿青椒把歹徒砸晕的女孩,她肯定很爱吃青椒。
他本是个孤僻的宅男,走出来才发现有很多人跟他一样,他终于不再紧张,甚至感受到一点点发现同类的快乐。
而那些没什么爱好的人就比较惨,他们没有守护使者,也没有超能力,孤独而笨拙地走在同一条寻找的路上。”
故事中的各种寓意也随之生成,旅途喻作人生,任务喻作工作,朋友喻作人际……
“你的男主角有什么超能力?”何锐问她。
“他会发射花生暗器——像这样。”
凌瑶从桌上的塑料袋里抓了两颗花生,做了个发射动作,何锐立刻叫唤起来,“怎么和蜘蛛侠一模一样!”
“不是啊!他又不吐蛛丝,他弹出去的是花生,熟的,还能吃,特别实惠!”
“会不会把人弹死?”
“如果是花生米就会,因为很小,不过我的男主弹出去的是带壳花生,被弹到的人感觉就像是遭遇了一场呃,小型脑震荡吧——否则他一路招摇到东方,两只手将沾满血迹……”
何锐抓了把花生边吃边摇头晃脑,“我懂了,难怪枪毙犯人叫请人吃花生米!”
凌瑶噗嗤一笑,“谁教你的呀都是?”
“我妈!”
“你妈真是……”
房间门砰一声被推开,何萧萧绷脸走进来,冒火的目光直逼凌瑶,“你怎么没去面试?”
凌瑶转头发现何萧萧面色不善,起身说:“我觉得不合适,就不想跑一趟了……”
何萧萧爆发,“你怎么老是自说自话,明明说好的事想不去就不去!”
“我没答应你要去,再说我给那位李经理打电话说明了……”
凌瑶还没解释完,何萧萧已经怒冲冲出去了。
凌瑶叹口气,重新坐下,何锐同情地望着她,“我妈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凌瑶笑笑,“没事,过会儿她气就消了。”
何锐吐舌头:“原来你对她的脾气也门儿清!”
“我谁呀!我认识你妈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我觉得她不是生你的气。”何锐安慰她,“可能在公司遇上不顺心的事了,又没谁可以PK,就把气撒家里了,她以前也这样对我发火,都是为很小的事。”
“你帮我去看看,她有没有好点了?”
何锐不肯,“你自己去吧!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胆小鬼!”
何锐咧嘴笑,轻声建议:“你过半小时再去,记得带杯饮料!”
何萧萧站在淋浴龙头下,被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心情逐渐平静,想起刚才她发火时凌瑶无措的表情,愧意在心底晕开。
凌瑶从小怕何萧萧,“怕”字也许不准确,很多时候,凌瑶服从何萧萧只是因为何萧萧年纪和脾气都比她大,大孩子对小孩子天生拥有一种原始蛮荒的控制权。
何萧萧想跳皮筋,懒得回家搬凳子,况且效果也不好,就把皮筋一端绕在电线杆上,另一端让凌瑶充当柱子攀住。凌瑶看她跳得轻盈愉快,十分眼馋,几次嚷着要跳。
“等会儿!再闹以后不跟你玩了!”何萧萧嫌弃地抛过去一个白眼,凌瑶立刻不敢闹了,气鼓鼓地站着,继续充当柱子,看何萧萧没完没了地跳,小眼神逐渐空茫,嘴里嘟嘟哝哝不知在说什么。
假期何萧萧想找同学玩,可爷爷奶奶走亲戚去了,奶奶叮嘱过不能让凌瑶一个人在家,何萧萧只得带她一起去。
她让凌瑶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反复叮嘱她不要乱动,凌瑶因为能跟姐姐出去玩,心情非常好,响亮地答应了好几遍。
路上凌瑶不知怎么睡着了,右脚轧进自行车钢圈里,蹭掉一层皮,疼得大哭。何萧萧也吓坏了,千叮万嘱不许告诉爷爷奶奶,并许诺给她买冰棍吃,凌瑶哭得一脸的眼泪鼻涕,在姐姐的恩威并施下,终于还是点头了。
凌瑶10岁前,何萧萧掌握着她的喜怒哀乐,她经常能从凌瑶脸上捕捉到那种带点无辜又有些迟疑的神色,有时会为此得意,有时又觉得妹妹有点蠢。不过凌瑶很快长大了,不再那么容易相信姐姐,两人争吵的次数多起来,到最后依然是何萧萧占上风,后来她才渐渐意识到,凌瑶其实是在让着自己,也许是因为凌瑶不喜欢争吵,也许只是出于某种小时候就养成的习惯。
洗完澡,何萧萧回自己房间,把空调打开,又走进阳台,把窗开了,阳台门拉紧,她坐进窗边的凉椅,把脚搁在小桌上,以最放松的姿势抽烟,缓解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紫色拖鞋挂在一排脚趾上,随着她偶尔的晃动摇摇欲坠。
如果不是因为心情不好,她不至于一回家就朝凌瑶开火。
陈安妮找丽影洽谈合作的方案被李董退回来了,安妮绷着一张俏脸在办公室进进出出,好像跟谁都有仇似的,杜坤则大松了一口气,如果李董接受了安妮的方案,那他就得赶紧托猎头帮忙寻找新东家了。杜坤找下家不难,难的是找到一家年薪近百万的新公司。他从外企跳入雅美就是冲着这份高薪来的。
杜坤开足马力推进与SHE的合作项目,天天找何萧萧开会,讨论各种进展,何萧萧疲于应付,有苦难言,她心里清楚,乔冬是不可能看上花屿的,他们现在搜肠刮肚弄出来的各种方案都是纸上谈兵。
何萧萧压力大,在赵一诺面前脾气渐长,嫌他话多,嫌他老在面前晃悠。
赵一诺委屈,“那你要我怎么着?我请假在家老爸老妈不待见我,老老实实来上班,老板又不待见我,这是逼着我出去找狐朋狗友玩啊……”
不过赵一诺心知自己在KTV闯下不小的祸,有火也不敢发,低声下气请示何萧萧,“要不,我去找乔冬负荆请罪?”
何萧萧说:“这不是请不请罪的问题,人家根本看不上咱们的产品……得了!你先回你位子,让我静静再说。”
心烦意乱之际,何萧萧接到口罩公司那位副总朋友的电话,说凌瑶拒绝面试,何萧萧的怒火顿时冲破阈值。
何萧萧点上烟,抽一口,让情绪尽可能放松,她用大拇指轻轻按揉太阳穴,在缭绕的烟雾中费力而苦恼地思索着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