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冯坤的馈赠;李弈的底牌
雨终于下来了,一丝丝落在脸上,风吹灰云翻涌,渐大了,淅淅沥沥洒落在褐黄苍茫的寿台山脉和丘陵大地的战场上。
战场的黑灰和被踩踏的草荆搅合在一起,被雨水冲刷流淌了满地。
但所有人是喜悦的。
撑起了帐布,砍了树杈拉开固定住,忙碌着把伤员擡进来,军医陀螺般转着,却步履轻盈;各部迅如霹雳,遍地开花扑灭溃败的北戎残兵,传捷一声声,乱奔的北戎胡兵渐见渐稀了。
停下的各部兵卒越来越多,大家淋着雨,三五成群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干粮袋咬着,相视笑着。
谢辞快步行走在医营中,他与荀逍用力相拥,他俯身看负卧在窄小行军床的寇文韶。寇文韶和呼延德正面对战,受伤不轻,卸下铠甲的背部和肩膀刚包扎好厚厚的白色绷带,披着一件不知哪里来的半旧里衣,侧身躺着,一把攥着谢辞俯身看他的手,笑得鱼尾纹都出来。
谢辞依次去探看了秦关、贺容、隆谦、庞栎、程谨等,以及他军中大大小小的普通士卒。帐篷已经运过来,一顶一顶撑起来,他一处一处医营探看过去,温和地慰问了受伤的将兵们。
外面折返的将兵越来越多,笑声越来越明显,还有本部校尉吆喝赶紧撑帐篷进去的声音,大家胆子大起来,欢呼着装听不见,校尉笑骂着。
虽然这一战死伤了很多同袍,但这一刻,大家欢呼着,喜笑颜开,奔走着,跳喊着。
大声小声,远远近近传来。
深秋的雨水都浇不褪他们的欢呼雀跃和热情。
他们终于大败北戎了!
血战至今,几乎尽歼北戎主力。
北戎数十年内,将无再犯中原之力。
谢辞看罢了最后一处医营,他在漫山遍野的欢声中撩帘出去。
眼前豁然开朗,九月深秋,雨水不很大,却冷,冰冻的雨水淅淅沥沥洒在战场上。
远处的群山如黛,起伏延绵,近处黑灰的战场上已经陆续撑起帐篷,兵士都被紧赶着钻进去了,但隐隐约约的欢笑声还在。
他伸出手,冰冻的秋雨落在他手心,只是他看到的却是雨下来之后初霁的天光。
硝烟被雨水浇洗干净,天微灰,天地山岭,一览无遗。
他深吸一口气,眼眶有些发热。
在漫山的沁冷的雨水声,他听见马蹄声,霍转头望去,一袭黑色短褐精甲领口微微露出一抹红的纤长身影带着十数骑,自山麓后飞奔出来,沓沓马蹄践起灰黑泥水,越过平坦的坡地,风絮絮掠动顾莞的衣袂和鬓发,她把头盔脱了,举起来笑着冲他招手。
之后她双手持缰,远远往这边奔来。
她长挑坚韧,如风中杨木一般,距他越来越近。
谢辞刹那泪目,他提步,往她飞奔,一个策马,一个跑步,在长长的坡顶上,顾莞翻身下马,两人展开双臂,拥抱在一起。
雨小了,但风很大,这个坡顶是附近最高的制高点,站在此处,能俯瞰大半个战场,底下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了,远处的本部营部往这边折回来,底下一定顶帐篷已经撑起,给兵士替换干衣的军备车也正往这边拉着。
战场一地狼藉,只是这眼底下的一切,却有那么地美好。
“我做到了!”
谢辞深呼吸一口气,沁凉的空气入肺,他却有一阵心潮翻涌的感觉。
大破北戎,将其驱逐出关,五十内将无再犯之力。
当真正做得这一刻,他热泪盈眶,一句话出口,他跪在地上,俯身趴下去,双手捂住脸,哽咽地说不出下半句。
但没有人笑他,事实上大家都很激动,紧随谢辞而行的陈珞秦永谢云等大小亲部将兵和近卫,眼泪哗哗往下来,个个激动得难以自抑。
他们掩面眨眼,又哭又笑,见顾莞来了,他们纷纷侧头往后退了下去,体贴把空间让给两人。
谢辞笑着直起身,用手抹了一下脸,侧脸看正眉眼弯弯看着他、和他一起跪坐在他身侧的顾莞。
她刚才衣袂翻飞骑马奔上去的画面,不知怎地,谢辞忽想起肃州的时候,两人在陇山道截住了遣往相州加害谢家的人之后,两人在那个深冬的寒夜里,骑马奔在雪地上。
棕马紫衣,一双笔直的大长腿,身姿坚韧如柳似惊鸿流星。
她骑马,永远都是腰背笔挺,看起来从容又潇洒。
寒夜雪地,战场缓坡,忽想起一路走来,漫漫绵长,两人关系变了,但好像又有很多东西没有变。
谢辞心潮起伏又有一种逶迤旖旎的绵长,从前和现在种种交错,他目光蕴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痴缠,一瞬不瞬望着她,激动,柔情,绵密,起伏,翻搅在一起。
顾莞笑着,眼睛弯弯,往前啄了他的唇一下。
这回谢辞没有紧张左望右望了,高坡上也没有人了,他眨了一下眼睛,翘唇,两人同时凑向对方,拥抱吻在一起。
谢辞把头盔摘掉扔在地上,两人用力一个亲吻之后,气喘吁吁的,之后并肩拥着望着坡下,谢辞情绪总算平复了一些了,他长长吐了一口,终究露出了几分笑脸。
“莞莞,我突然有了更多信心了。”他这么说。
对于平伏南北,统一天下,在大破北戎的今天,谢辞突然增加了许多信心。
时至今日,他终于确信自己可以做到的。
“嗯!”
没头没尾的,但顾莞一听就知道他说什么了。
两人对视一眼,露出笑,又侧头靠抱坐在一起,谢辞展臂,把顾莞搂在身侧。
天苍苍,地茫茫,漫山遍野的雨丝,一顶顶撑起来的帐篷,一队队的兵士越来越近。顾莞和谢辞看着将兵们蓬头垢面,但笑着奔走,被撵进帐篷里,抱怨声和笑骂声此起彼伏。
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
憋足一口气的急行军大战,脱力的兵士很多,那天和顾莞手牵手从高坡回来之后,谢辞短暂休息过之后,忙忙碌碌。
期间他想去探望冯坤,但冯坤拒绝见他。
雨水已经停了,秋风一吹,万物萧爽,九月的清晨已觉寒凉。
冯坤并没有在大军医营,那天急救缓过去之后,便有一辆铺了厚厚垫褥的马车驰来。冯坤很快就离开的一线天后的那个临时的医营,目前在数十里外的山镇小村的最好一座两进宅舍里。
滚滚硝烟的气味已被雨水洗涤干净,这里也没被战火波及,红彤彤的野柿挂在枝头,槛窗外山坳满目的褐色嫣红杏黄色。
冯坤这里用的都是最好的医者和药物,他的伤好得很快,第五天已经能下地了。
一能下地,他就动身离开了。
彻底离开大军。
秋风飒飒,掠动垂下的青色窗幔,殷罗赶紧探身把木窗半掩上,用窗棍撑着。
他那天由于顾莞一行来得下崖及时,他负伤较轻,田雨伤重还在卧床,但他当天就没有影响行动,次日就护着冯坤到这边来了。
侧边的厢房动静也大,田雨那边已经收拾好,随时能够上车了。
冯坤站在床前,穿上藏青色的团花蝠纹立领长袍,阴柔的面庞仍在苍白,但精神已经恢复了。
他双手整理立领,经此一役,他确实死志淡了。
“把李弈身边的人给她。”
微凉沙哑的嗓音听着有几分凉薄,冯坤轻哼一声道。
这个她,指的是顾莞。
既她喊他一声表哥,那他就给她点东西。
冯坤擡眉:“不许告诉谢辞。”
他依然是看谢辞不大顺眼。
披上绒面的薄斗篷,带上同色幞头,他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缓步出了这处不大的村镇房间。
风很大,但俱被挡在了斗篷之外,冯坤站了片刻,马车已经从拆掉门槛的大门驰至阶下。
他站了片刻,在殷罗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
一场秋雨一场凉,马车沿着山镇小道缓缓前行,一路来带濒水小城巍县十数里外的渡口上。
一艘乌篷船等待良久,车辕被拆卸下来,马匹牵上去,最后是人。
轻舟载渡,无声划破青碧色的水面,乌篷船渐行渐远,再看不见。
而这个时候,殷罗已经回到大军,找到顾莞了。
冯坤送了些人给顾莞,殷罗是留下来协助的,不然她一时半会使唤不动。
顾莞听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她忙问:“他还好吗?”
“好,好多了。”
殷罗一身简单的黑衣,和初识他时差不多的穿戴打扮,唯一不同的是,他流露出淡淡的喜悦,对顾莞轻声说:“谢谢你。”
他不知道那天顾莞和冯坤一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冯坤确实少了那种索然无味的清冷感和死志。
顾莞嘿嘿笑了两声,“也没什么啦,主要是他经历过生死,看开了。”
她抓抓头,和殷罗对视一眼,殷罗微笑,眼底浮现出淡淡的喜色。
好了,好话也不说第二遍了,不过他告诉顾莞:“我告诉你,天下名族世家,李弈都联系了,他可能,还真能与谢辞一战。”
冯坤那边的消息广深且灵敏,李弈很多事情,他们一清二楚冷眼看着。
“什么意思?”
顾莞赶紧追问,不过殷罗不是个话多的人,他只说:“你很快就知道了。”
然后就闭嘴不说了。
顾莞问了几次,他嘴巴和蚌壳似的,再问,嫌她烦,脚尖一点,就要走人。
只不过殷罗刚掠出前庭,脚下一定,就站住了。
因为他看见谢辞了,谢辞穿过山庄正门,刚快步折返他和顾莞的院子。
这个不大的庄子,在西关不远处,此时日暮黄昏,斜阳映照在庭院里。
谢辞深黑色铠甲,青蓝披风迎风而动,他和殷罗同时望见对方,一个转进院门,另一个刹住立在正厅的青石台阶上。
谢辞率先点头,“殷罗?”
“冯坤如何了,伤势可大好了?”
谢辞只微微一讶,便快步走过来,顾莞从后面回廊追出来,“殷罗,殷罗,你别跑啊喂!”
殷罗见得谢辞,神色却一下子肃然起来了,他并未回答谢辞的问题,道:“我家主子,有一些话要我带给你的。”
镇武军,镇武都护府,冯坤十几年的经营,竟都给了谢辞。
冯坤当时的话有两句:“不是说海晏河清吗?我拭目以待!”
他挑眉:“你最好不要欺骗我,不然我有的是办法杀了你。”
殷罗转述,眼神一下子变锋锐。
谢辞顷刻肃然,他认真道:“随时候监!”
若他满口虚言,说一套做一套,请随时来杀他,那是他该死。
谢辞断不说半个“不”字。
殷罗擡起眼睑:“这句话,我会转述我的主子。”
话罢,他脚尖一点,高瘦的黑色身影一掠而起,踩了两下树梢,人就远去快不见了。
顾莞赶紧喊:“喂!殷罗,我想找你得怎么找啊——”
殷罗脚下一顿:“……你吹笛子,就吹,桃夭吧!”
这首总会了吧,我听你唱过的。
顾莞:“???”
我唱会桃夭,但我不会吹笛子啊大哥!
……
这个庄子位处距西关不远的西南方,也就百余里地左右,千年雄关苍厚雄浑,风粗犷遒劲。
谢辞全军休整了两天之后,顷刻并率军直奔野狐岭西关了。
同时,他分出三路兵马各领五万,直奔敌战的十七城最前方的易州、齐州、桓州。
北戎大军倾巢而出,迎战北渡黄河而来的朝廷百万合军,实际留守十七城的兵员并不多,一城不过数千左右,北戎大军大败溃散,如今残兵仍在追捕着扑杀着,十七城早已经得讯了。
大军被灭,十七城绝对是收不住的,不少城池的北戎兵直接弃城往西关而去了,偶遇上负隅顽抗的,也很快里应外合攻破城池,将北戎兵歼灭。
西关战役对于日前的王谷岭一线天大战而言,激烈程度完全不可相比拟,北戎大势已去,北戎守西关大将昆勒伦抵挡的两天之后,直接弃关而去了。
关门重新回到了他们手中,连夜修筑之后,再度牢牢闭拢了。
谢辞命隆准率十万大军前往临闾关,也不急,主要把后方的门户把牢即可,建幽徐徐取回不迟。
至此,整个北地被重新平定。
北戎残兵仓促退走,大部分的自中都搜刮的金银珠宝船只器械都没顾得上带走,还那数千名被抢掳了去的中都女子,还活着的,都终重见天日了。
顾莞亲自去给做了心理疏导,但她发现,还好的,当世贞操观念不强,二嫁三嫁比比皆是,没什么失贞自尽的事情,大家喜极而泣,嚎啕大哭,重获新生。
顾莞给她们安排了大夫,登记造册,然后安排车马船只,送她们返回故乡。
林林种种,这些事情,都处理完毕,才偷得浮生半日闲。
谢辞和顾莞难得卸下厚重的甲胄,穿上轻便的秋装,手牵着手将,在街市里逛了一圈,谈上一把恋爱,两人还找了一个人很多看起来很好吃的摊子,吃上一碗冒尖的炸酱面。
如今街市里,沸沸腾腾,大人小孩喜笑颜开,说的都是大军大败北戎夺回北地的大事,说得最多的,就是谢辞了。
“幸好有谢帅!不然,咱们易州还不知得被占多久呢!”
“谁知道呢!要是被北戎扎下根来,那可就惨了!”
“是啊是啊,幸好啊,……”
说北戎不会伤害百姓,基本没人信,大家都认为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一旦北戎占据河北或中原,他们就惨了。
而谢帅,不知不觉,谢辞已经取代了他的父亲,成为北地百姓口中新的“谢帅”。
子承父业,虎父无犬子。
昔年有过被朝廷诏谕蒙蔽过的人,如今真正已经彻底幡然,谢辞一名,自街市走过,不绝于耳,如日中天。
有些崇拜的夸的,谢辞在边上听着都觉不好意思,他没那么神好不好?
他拉着顾莞跑了。
顾莞取笑他,他窘迫,两人笑着打闹,一个跑一个追,迎着飒飒的秋风和午后的艳阳,一路跑回了刺史府。
不过回到刺史府不久,一个八百里加急的消息传回,谢辞心情顷刻就变了。
“李弈率军南渡,过了大江;剑南节度使杨恕被西南大族罗氏戕杀,罗氏取而代之,开关率兵直奔江南,与李弈汇合。”
“陇西闵氏、长孙氏、高氏、率财资并家兵南渡,投奔李弈。”
“江南五大世家,萧、蔡、袁、卢、姜,共同举兵,支持李弈。”
其实就是整个天下,数的出来的,除去河北已经被谢辞扫平,这些世家大族,同时南渡大江,旗帜鲜明拥立李弈。
那天殷罗给顾莞说的,其实顾莞就也差不多猜明白了。
也不算很意外吧,情理之中,好歹是原男主,要是连一战都没有就噶了,她才感觉稀奇呢。
这是李弈底牌。
其实这些大世家和汤显望高巍也一样,李弈人在军中,但心腹奔走不断。谢辞忙忙碌碌,他也没停着,他率三军退出寿台山之后,一渡江南抵,当即大动了起来。
最后,最强劲的,荆南节度使朱照普,九月十七日,亦率荆南军浩浩荡荡东汇入李弈的大营了。
整个天下,一下子就大动起来了,从南到北,除了谢辞所在的河北燕南,彻底被搅动了起来。
顾莞有心理准备,还好,但谢辞感受就不一样,他千方百计为了什么,就是想把战火全力压在一个尽可能小的范围之内。
他竭尽全力想避免的,李弈偏偏一下子搅动天下。
谢辞暴怒,向来简俭的人,在乍闻这个消息一刹,怒发冲冠,一脚重重踹翻的他面前的长条大案。
“轰”一声,大案格拉飞出直至撞在大门上,两扇隔扇门直接被撞得生生倒下了。
谢辞怒不可遏:“李弈,你该死!!”
作者有话说:
这么一来,从目前表面兵力势力来看,李弈还真能和谢辞能分庭抗礼了。
一南一北,隔江而望。
至于冯坤,提起他阿秀顺道推一把预收嘿,《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如无意外下一本就是它啦!求预收求预收哈哈~
穿书伊始,沈星做梦也没想到会和个阉党纠缠半辈子。
那天兵临城下,她问裴玄素:如果可以重来一回,你有什么心愿?
她说:再来一回的话,她不想当太后了,她原来只是永巷那个刀子匠的女儿,就好好当个宫女,茍到二十五岁出宫好了。
你呢?
许久,这个阴冷半生的男人惨笑一声:如果再有下辈子,你就让你那刀子匠亲爹手下留情罢了。
哦,原来是拯救他下半身啊!
……
谁知一语成谶。
沈星回到她蹦蹦跳跳的十六岁,在那个昏暗潮湿的小房子里,鲜血淋漓全身被打得没一块好肉的被死死绑在长凳上的裴玄素。
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淌下去,外面她老爹磨刀的声音。
沈星摸摸下巴,她突然get到了个新方法,或许她可以尝试一下抱个大腿的?
……
①刀子匠:专门给太监净身的职业
②男主前生职业,看文名,阴冷厂督
③剧情主线和感情线,也看文名~轻爽文~
④男主前世真太监,这辈子假太监
(戳作者专栏见哈~(*^▽^*))
阿秀想写这个职业很久了,冯坤是原形,不过到时肯定会有调整,至于女主就应该不是温柔被动型的,到时候说哈!
嘿嘿,给你们一个超大的么么啾,明天见啦亲爱的们!(づ ̄3 ̄)づ
最后还要感谢“不二毛玻璃”扔的地雷,以及灌溉营养液的宝宝们,亲一个哈哈哈!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