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外面的春光很明媚,沈星仰脸看了眼,但愿裴玄素及他身后东提辖司的人都能迎来阳光。
或许她不动,裴玄素也能挺过这个坎,但现在看着,更多是不可能。
她也实在没法抱着侥幸的念头在等。
就连过往很多微不足道甚至根本连名字都没能留下的人,真的相处下来,他们是活生生的,都成了她身边鲜明且她认为也重要的人。
她一个都不想他们死。
他们内廷蚕房走一趟,好不容易才走到东提辖司,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惨绝人寰的事了。
沈星深吸一口气,她快步跑回监察司大院,回到自己的值房。同僚纷纷笑着恭喜她和她打招呼,她撑着笑回应了,回到自己的值案上,一个个崭新的匣子摆在上面,告身下来她已经擢升,连新的官印官服和折子等物都随后下来了。
沈星伸手抚了下这些匣子,毫不迟疑开启封条,把官印取出来,还有她的新勘察监司专用的靛蓝色绫面折子。
——“折子出你手,经我处,直接上达天听!”
沈星坐下来,挺直脊梁,磨墨书写,一开始还需要组织一下措辞,但下笔之后,很快流水行云。
她先恭请圣安,而后从裴玄素家变之前开始,他曾经和神熙女帝的君臣相得,之后一路写到戴罪南下龙江惊案的稽查,他的努力,他的拚命。一路的行止,皆想陛下所想,做陛下之想做。
及他麾下的东提辖司众人,这期间遇过的种种艰难,克服的过程,众志成城,期间的氛围,他们一心一意,为神熙女帝效命分忧。
提辖司的阉宦没有别的地方去,他们可以说是这满朝上下,只属于神熙女帝,只为神熙女帝效命的人。
包括裴玄素,他那么地竭尽全力,每一次差事不是都办到了神熙女帝的心坎上了吗?
这样的人才不好得的吧?
掩藏在情真意切的字里行间的表现下,是裴玄素的卓绝能力凸显,以及他和东西提辖所有人仅能一个立场的忠诚。除了神熙女帝,谁也容不下他们。
当然,她写的时候真情流露,也确实有情真意切的感人,裴玄素和他手下人在这过程中的种种艰难和克服都是真的。
犹豫再三,她没有涉及明太子,想必神熙女帝就算不知悉整个详情怕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她讲明太子和朝局,是没有意义的。
唯有动之以情,晓之以利,给裴玄素他们加筹码,尽量去撬动神熙女帝心中的天平。
沈星写完这个折子,仅花了一刻钟,写完之后重看,完全不需要修改重写。
她晾了晾墨迹,把它合拢起来,抓着站起往赵青的值房而去。
沈星到的时候,赵青正侧头望着窗外出神,一见她回神。
赵青见她拿着折子,有些讶异,接过来打开一看,她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了。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赵青把折子往桌面上一摔,霍地站起来:“现在什么局势?我今早和你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赵青很疾言厉色,但沈星的折子要往上递,必须经过上司的手,赵青有权力把她的折子打回来。
但这么长时间了,沈星知道赵青工作认真严肃,但其实是个很关照她们的人。
她说:“我听见了!可过去他是怎么照应我的?赵姐!想必你都看见了!”
“我要真什么都不管,我还是人吗?!”
槛窗半开,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映在在沈星的脸上,白皙小小的脸庞上有一种倔色,但神情很平静,那柳眉杏目婉约秀美的五官此刻一片坚毅。
两人在对视,沉默片刻,赵青拿起这个折子,深呼一口气:“行,但我不能保证什么。”
她最终决定替她往上转这个折子。
沈星松一口气,哑声:“谢谢你赵姐。”
真的很感谢。
现在的朝局,赵青估计很多心事的,但她最后还是给沈星松手了。
赵青是神熙女帝的外孙女,甚至是明太子的外甥女,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过母亲说起过小舅舅,但据说那位公主是个很心肠柔软的人,若是说了肯定是好话吧?
她给沈星递这个折子,甚至可能会挨责备。
赵青能做到这个份上,真的很好很好了。
沈星深深冲赵青一揖,她掉头往外快步冲了出去。
徐芳他们已经准备好马了,就等在东提辖司的大门外,沈星翻身上马,回头望了“东提辖司”的金漆蓝底四个大字的大门一眼,重重一夹马腹,掉头飞驰而去。
她直接回了家。
光有折子是不够的。
沈星进了大门之后,直奔前院云吕儒等人办公的书房区域,她推开云吕儒的书房大门。
云吕儒立即放下笔迎上来了,“小小姐?”
沈星站姿笔挺,她说:“云舅舅,我决定救裴玄素!”
赵关山没有说出口的话,其实她也想到了,想拯救裴玄素等人,就得在朝堂上有人发声,得有喉舌,为他们去争辩,去争取!
她手下那些曾经经过裴玄素手或协助,如今已算是她心腹班子或她的人的,这不必多说了。但除此以外,云吕儒他们久经宦场,还有很多师承家族同年好友之类的人脉。
“我相信明太子不会得逞的,女帝陛下这么多年坚.挺下来,这一次也必然能过去。”
事实上,神熙女帝虽不长寿,但明太子却也不是最后的胜利者。
她这么劝,也不算为了自己坑了云吕儒那边的旧友族师的人。
但个中惊涛骇浪,她也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是安全走到最后的。
政治的立场,只能由他们自行选择。但按照朝局现在这个越演越烈的趋势,恐怕有些份量的官员不管中央还是地方的,早晚都得被夹裹站队。
没错,沈星劝的,其实是政治站队。
为裴玄素上折发声,其实就表示正式站队神熙女帝了!
“云舅舅,我希望你能去信你的旧交故友族人他们,劝他们上折发声!”
沈星做出这个决定,好像并没有太出乎意料的,但云吕儒转了个圈,重吐一口气:“星星,你让云舅舅想一想好不好?我先替你写信给李斡他们。”
“好!”
沈星深呼吸:“云舅舅我等你好消息。”
接着,她小跑出门,快步往隔壁院子的陶兴望书房去了。
……
李斡等人,是已经归于沈星手下的徐家势力旧人。
这个云吕儒当然奉命就帮着沈星写了相关的信笺了。
沈星极力劝他的,是另外他这些年相关的譬如老师、同年、好友、故交等其余的人脉关系。
他这些年相识的所有官场上的人。
云吕儒自己无所谓,从被救的一刻,他就铁了心跟着沈星辅助沈星了。
但后面这个,就由不得他不踌躇了。
他总不能把自己老师族人同年朋友全部累进坑里。
他总得慎重考虑一下。
云吕儒写完了第一批信,已经是半下午了,他使人给沈星送去,自己在书房里驴拉磨地转了半下午加一晚上,连晚饭都没吃,不断思忖现今的朝局环境和他认识的人的处境,还有女帝太子之间的各种利弊比较。
最终到快天明的时候,他开了书房门,找到徐守:“给小小姐递信,信我这就写!”
沈星闻言,大喜过望。
……
陶兴望等人也陆续有了口讯,协助她把徐家旧势力的信都发出来之后,紧随云吕儒之后,大家先后都说了好。
大家都或多或少,开始写信劝说他们相识的人。
譬如陶兴望写的信不是很多,他面露歉意,但沈星相当理解,不是每个朋友和故交情况都危殆且关系足够好的,足够好的又有很多顾忌,沈星都理解的,她安慰说:“我知道的,你们跟着我,已经尽力了!”
因为旧主情谊,身家性命都豁出去跟着她了。
并且沈星这么一出,等于她本人已经彻底站队神熙女帝,但大姐那边和徐家总的旧势力,却是站队明太子的。
这一下,她等于彻彻底底,站在明太子的对立面。再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
从此和徐家那边的大家分道扬镳了。
沈星说过,如果有其他顾忌,他们可以离去的,找大姐那边,她也不会生气。
她直说了,大姐不同意的,是她自己要做的。
沈星心肠柔软,对底下的人都很好,她说不生气不怨就真的不怨怪的。
但没人走,她已经很动容了。
陶兴望吐了一口气,这是个青年人,三十来岁就官至弥州刺史了,很能干,深陷铜铁案中被她拉了回来,还有她背后的裴玄素的伸手。他父亲是当年她大伯的铁杆心腹。
沈星总觉得自己不够好,很普通,但底下跟着的人却觉得她很好,这个心肠软和认真努力不断成长的好主子,加上旧情,就很容易就让人决心豁出去拚命上了——反正这条命,甚至全家人性命,都是捡回来的。
后续自己就算死了,也赚了家人八条命,超值得了。
陶兴望说:“您等等我,我再去写几封。稍候我和您一起去京营!”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硬又挤出几个,风风火火,掉头冲了回去。
……
除了这边大部分的文官,沈星接下来还要去京营,甚至出京畿,去刚刚改制完成的各新卫和云州、汾州等宿军卫营。
——她和裴玄素,其实主要中后期还是借了裴玄素的力。因为铜铁案的伊始,裴玄素就没许她再参与拉垮十六鹰扬府的至关重要的中前期阶段。
徐芳做代表,她陆续把大姐给她的那张名单上的徐系旧人拉出那潭浑水。
有几个不愿意再旧主过深牵扯的,沈星也不强求,但更多则与之相反,激动感恩,和云吕儒他们一样已经收拢到沈星的手里了。
如今算是她自己的人。
现在改制其实已经算完成了。这些前府兵将领的徐系旧人,在年后的重新委任中,都由沈星这边安排了还不错的位置,有的驻扎在原鹰扬卫的各地新卫所,也有调到京营和云州汾州那边的宿军军营。
沈星当天快马出了东都城的南门,去了京营,她带上陶兴望其实已经表明了说明了很多。
她先找到的是一个叫岳肇的,这是她二伯伯曾经的近卫出身的,如今调入京营中任四品裨将。
长坡下,五马六个人,岳肇不能出来太久,沈星也没有废话,她说:“裴玄素曾经襄助我们良多,现在他有难,我想,我们应该为他发声!”
京营是护国大将军蒋绍池的地盘,虽势力复杂,但总是还是蒋绍池出任主将的。蒋家一直都保持中立,京营在如今的朝局中还算一块净土。
岳肇等在京营的将领若上折五军都督府,会给他们处境带来不少的麻烦。
但事实上,十六鹰扬府一案中是谁真正出手大力斡旋把他们扯出那个漩涡,后续又给他们安排了很不错的去处,岳肇他们都很清楚。
不管外面对东西提辖司评价如何,如何唾骂那些赭衣阉宦。
但他们承了恩。
岳肇他们都是记恩的军汉,否则就不会这么多年依然心心念念这旧主了。
也没有考虑太久,岳肇一咬牙:“好,我这就回去上折!”
“元芐几个也交给我,小小姐你找黄恒庆他们就好!”
“好!”
……
沈星的马跑的很快,就好像当初跟着裴玄素从梵州一路狂奔顶风冒雪赶回东都的那次那么快,几乎昼夜不停,连饭都是在马背上啃的冷馒头。
紧赶慢赶,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
最远去到汾州。
至于再远一些的,就只能去信了,时间上实在是凑不过来了。
她风尘仆仆,赶回东都,已经是十二天之后了。
这小半个月来,不断有折子陆续送到了五军都督府和门下省,终于汇集成一股声音,不算很大,但极力力举沈星这边提供的证据和逻辑链,为裴玄素脱罪发声。
沈星连家都没回,先去了监察司。
她这副顶风带露的风尘疲惫的样子,不过赵青也知道她去了哪了,也没有废话:“你那折子,我找个合适的机会递上去了。”
这个机会可不好找,神熙女帝这段时间的凌厉和阴沉几乎无时不在。
但赵青既答应了沈星,压下自己的心事,好不容易初四那天才找到个稍合适点的机会——寇承嗣被大骂完了之后,她亲自把折子递进去的。
赵青告诉沈星:“陛下看完折子之后,确实比先前松动了些。”
但也只是一些。
——裴玄素确实是个厉害的,独当一面能里能外,每一次都能切中神熙女帝的心坎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让其非常满意。
但赵青接着说:“只是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越过寇家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沈星是真的累,疲惫到极点,听到这个尚算好一些的消息,她有些热泪盈眶,用力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谢谢你赵姐,我知道您费心了。”
她看着赵青,恳求:“赵姐,我能不能面圣?”
沈星不知道神熙女帝对徐家有多少旧情,但端看徐家没入宫籍,神熙女帝登基之后,虽不瞅不睬,但却并没有任何打压的示意——要知道内廷底层那种地方,只需要上头一个不悦的轻哼,带来的就是灭顶之灾。
没入宫籍,每年病死多少人?
但徐家虽然很艰难,但沈爹带着三个孩子,最后还是磕磕绊绊过来了。
没有来自最顶层示意。
除了徐家在朝中尤其军中的声望顾忌以外,大概多少也残存一点点的旧情罢?
毕竟据爹爹和大姐说,太.祖年间,她家也没有真正奉命对付过神熙女帝。
不可能多,最多也就一点点,不拿出来大概也不会在意的那种。
但这点子残存的旧情,大姐和沈景昌那边现今属明太子阵营已经不可能用上了。
只有她还能尝试一下,就用在裴玄素这次的事上。
能挣一点是一点,能求情多求一点情。
赵青沉吟了一会儿:“我只能试试,我不保证陛下会见你。”
那就很好了。
见过赵青之后,沈星也没急着销假,她快马赶回家中。
这段时间,云吕儒甚至去求了他的恩师,这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云吕儒的恩师也是个大人物,武英殿内阁阁臣房载舟。
——云吕儒如今是待选官,他是没法上折子,思前想后,最后直奔他恩师的府邸。
师徒两人和在京和几个师兄弟闭门谈了半晚上,在云吕儒的极力劝说之下,再加上房载舟不站队真的不行了。
次日大朝,房载舟正式上了折子,为裴玄素辩驳。
但老头还是不喜东西提辖司,只为裴玄素一人,没带东提辖司。
——不过也不差了,裴玄素如果能脱罪,后面所有人都能一并跟着出来了。
云吕儒已经竭尽全力了,想到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但他告诉沈星:“如今形势不大好,东宫步步紧迫挟舆挟证,太初宫处于下风,这女帝陛下这次可能真的要折臂断膀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裴玄素很可能救不回来。
甚至现在朝上争斗的重点,已经不是两仪宫皇帝的被刺驾崩这件事了,已经转为罗织罪名东宫六百一十三血案引发的激烈碰撞了。
思及此,云吕儒都不禁有些叹息,现今二十七日国丧还没过,满城缟素仍在,皇帝衣冠冢已经设了停灵两仪宫,满朝文武还着凶礼的穿戴,但哭丧都被忽略了大半过去了。
也就每天早中晚循例过去一趟,接着就会被神熙女帝以国之大事把人都召走了。
饶是她极憎恶明太子,也没让强令这个儿子过去给皇帝哭丧。
皇帝,也算陡然崛起过的枭雄吧?结果最后人走茶凉迅速都这个地步。
沈星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目有些泪光,半晌,轻声:“好。”
“辛苦你们了,云舅舅。”
……
赵青次日就告诉她,神熙女帝让沈星安分一点,但并未召见她。
这次为裴玄素发声的人拧起来也有小股,包括阁臣房载舟和不少内外的昔日徐系武将,品阶大多没太高,但也是明确站队太初宫了。
神熙女帝当然知道,她问赵青,赵青也没有隐瞒,把她知道的都说了。
沈星闻言有些失望,但好像也没有太出乎意料,现在的这个局势,神熙女帝不会有心情召见她听她翻来覆去说那些求情话了。
云吕儒说形势不好,是真的很不好。不单单寇承嗣,当年很多参与血洗东宫的朝臣官员和阉宦都被牵扯进去了,包括寇氏,包括宋显祖吴柏等女帝股肱高官,甚至包括了西提辖司和赵关山。
赵关山目前已经被解职勒令待在西提辖司内了。
明太子高举律法的大旗,处心积虑十一年,搜集各种各样的证据,以虎口关刺驾大案和神熙三年东宫血案为起点,对太初宫发起猛烈的进攻。
太初宫一时之间,捉襟见肘,因为很多都是事实,而明太子挟势证据太过充分,而他现今的势力可一点都不比太初宫逊色。
形成汹汹之势。
局势非常紧张。
沈星一回来,就听说了赵关山被解职原地待命的消息,她心里大急,赶紧就掉头往西提辖司去了。
整个西提辖司的氛围都很压抑,人人沉默紧张,弄得她也更加紧张起来。
不过赵关山却很放松的,他把赐服都换了,穿一身土黄色的云锦襕袍,家常富家翁的样式,他见沈星一身尘土连衣服都顾不上换,嘴唇还裂了一点点,满脸忧色,“义父!”
赵关山不由欣慰,还是养女儿好啊,他对沈星照应远不及裴玄素,但沈星对他日常嘘寒问暖,又关心他身体饮食,细问到老刘和厨房,让他暖到心坎上去,渐渐对沈星也真心疼爱了起来。
赵关山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义父这些年,多少风风雨雨,比这厉害得多了去了,别担心,没事的。”
赵关山很淡定甚至闲适,一下子让沈星吃了颗定心丸,另外上辈子据小道消息,赵关山是病死的。
“义父你有按时用膳吗?药喝了没喝?”
她端起赵关山的茶盏,看看是绿茶,她就倒了,给他重新沏了盏热的红茶。
赵关山忙端起喝了口。
赵关山这边的事没那么担心了,父女两人不免就提起的裴玄素。
沈星是低着头沏茶的,赵关山也了叹息连连,他本来没提,就是不想沈星掺和的。
但他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掺和进去了,折子上了,人也不管不顾出京了。
两人心里都沉甸甸的,裴玄素现在这境况,就算有人发声,只怕也很艰难很艰难。
沈星都不敢去想,她转身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倒到一半就停了,她问赵关山:“云舅舅找了个门路,他在大理寺的师弟,我明天傍晚可以进去看一看他。义父,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吗?”
赵关山心里像坠着块铅似的,他仰头深呼吸一口气,低头,说:“你替义父给他带句话,就说,‘这么着,你小子也算得偿所愿了’。”
其他的,也没什么好说了的。
偌大的值房,春阳自簇新的薄窗纱滤进来,照在方几对面的少女身上,她微微垂着头,一身尘土头发绾起微乱,脸色有些苍白,眼下青痕明显,如诗的婉约,又有种杂草的坚韧,很漂亮很憔悴的一张白皙小脸。
她这样为着裴玄素。
另一种程度上,裴玄素也算得偿所愿了。
赵关山相信,裴玄素能听明白的。
也没有别的可以慰借此刻的他了。
沈星认真记下,点头:“好。”
……
现在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沈星去解手的时候,在小铜镜望见自己这么憔悴疲惫的样子。
从西提辖司出来之后,她站在巷口站了一阵,最后决定回去好好睡一觉。
让徐芳他们好好休息一下。
自己也好好休息一下,她不想以这么累这么糟糕的状态明天去见裴玄素。
沈星快马回家,先去厨房嘱咐了要准备的几样酒菜,之后又命人去永城侯府,给裴玄素取了换洗的内衣袜子等物。
她洗了个澡,整理干净之后,过去看了看裴明恭。
之后回来房间,裴玄素衣物的包袱已经取回来了。
她打来看了看,都很整齐了,又从妆台取了个梳子放进去。
这个大包袱就放床边的小几,她躺在床上,有种他的味道总是萦绕不去。
和前世的他不一样。
但又分外熟悉。
唉,也不知道这小半月他是怎么过来的?
也不知,他这一关能不能顺利迈过去?
肯定可以的!
她一再告诉自己,深呼吸,强迫自己赶紧闭上眼睛,压下纷杂的心绪,赶紧睡觉。
……
人太过疲惫,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快中午。
她醒来的时候,有点今夕何夕的感觉,下一瞬回神,急忙一翻身坐起。
她吃了饭之后,用竹篮子装上裴玄素喜欢的吃的菜和一瓮羹,她想了很多,他会不会状态很糟糕,得用流食?她甚至连各种药丸子都备了很多。
提着篮子,跨上包袱,登上马车。
快入夜的傍晚,等待已久的青帷小车低调驶往大理寺大狱的西侧门。
这里距离前朝很近,暮色四合,马蹄声依然不绝于耳,朝局乱象纷纷的。
但沈星此刻都已经无暇他顾了。
在车里等待的时间略长,在即将能见到裴玄素的前夕,她不禁想了很多很多的东西。
有前世,有今生的,更多的是担忧。
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服药时间这么长,后续情志病的事情她也渐渐知道了,这突然停了药,又受了这么巨大的刺激,也不知道有没有复发?
就算没有复发,也很难熬吧?
还有昨天赵青和云吕儒说得话,不断翻想起来了。
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终于马车动了,进了大理寺狱的西门,很快在距狱区大门不远处的小花圃放下她。
一个三十来岁的绯袍青年官员接应了她,这是云吕儒的师弟,云吕儒也随车来了,三人简单寒暄两句,下去人不能多,再加上实际和裴玄素不熟,没有贴心话说,云吕儒就不去了。
绯袍师弟领了沈星快步往大狱大门走去,一个牢头叫大李带了两个狱卒接应了她,之后带着沈星左拐右拐,往第三层的最深处行去。
大理寺狱人满为患,但越往深处走,人就越少,因为都是重犯、要犯。
一扇扇牢门打开,李姓牢头带着她走到最尽头,给打开了东侧的一个精铁的门,“最里面的一间,这是钥匙,最多就一刻钟,沈大人要抓紧些。”
李牢头塞给沈星一把钥匙,这里最里面木栅牢的门匙。这本来是不合规矩的,但沈星能来看人本身就是不符合规矩的了。
沈星进去,身后的精铁牢门“匡当”一声关上,黑黢黢的牢狱深处,仅有一盏松油孤灯在底下一排牢房的甬道中部。
马上就见到裴玄素了。
她脚步不禁快了,沿着阶梯而下,黑斗篷下摆摩挲过阶梯和稻草发出沙沙声,她小跑起来。
“裴玄素,裴玄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