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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 正文 第67章

    第67章

    蒙蒙细雨无声洒在偌大的校场和营区,明太子一拂浅灰斗篷,头上有人打了伞,转身往土丘下的校场方向信步而去。

    赵关山窦世安寇承嗣王云英等人一直持刀剑呈对峙之势,没办法只能紧紧跟着。赵青一过来发现明太子出来了,脸色丕变也立即率人加入围在另一边。

    赵关山及所率的陈英顺梁彻等东西提辖司的人脸色已经大变了,明太子一动,仍要和大家跟上去,却被挡了。

    履国公平章政事司马南、右军都督府左都督定国公戚孟兆、太保兼龙武卫大将军李如松,刀锋一转,率人呼啦啦挡在东西提辖司的人前方。

    李如松冷眼盯着这群衣着鲜亮的阉狗,他看不顺眼已经很久了,冷哼一声:“都停下,东西提辖司与刺驾有涉,还敢到处乱跑?”

    三人过来的时候,顺便把三法司的人拽过来一个,张时羁那边搜出“密函”,东西提辖司有了嫌疑,虽暂没涉及其他人,当也必须立即停下一切动作。

    赵关山深吸气面露恨色,咬牙率人往前一步,李如松三人亦率人立即迎上前一步。

    双方对峙着,但终究李如松这三个头发斑驳的老国公老臣将,个个都是真正的开国元勋,太.祖皇帝第一批封的二十六国公之三,连神熙女帝不到万不得已的必要时也不好轻动,就算要动也得先找个正经罪名。

    端看三人能从当初神熙三年那场废太子风暴全身而退就知其份量。

    东西提辖司这些阉宦,自阴暗爬出,行诡权之事,哪怕成了再大的气候,在这些煌煌开国元勋面前,气势上根本完全比不过去。

    而且最重要的是,李如松三人持法理而来,牢牢堵在前面。而赵关山及他手下的人,却根本无法起正面的冲突刀兵,因为眼前这三位是开国元勋身份贵重年纪又大,一旦刺伤了他们,哪怕有理都是大罪。

    现在裴玄素那边这情形,东西提辖司阴云笼罩,若伤了了三名开国元勋无疑是雪上加霜。

    赵关山率的东西提辖司被堵住了,窦世安寇承婴和监察司女官赵青王云英等顿了顿望了一眼,立即绕过去,沉着脸追上去了。

    但在正对辕门的前鹰扬总府正营大厅之外,他们也被堵住了。

    秦岑带着人一字排开牢牢守着厅门,郑安声音尖细:“传皇太子殿下口谕,诸位在此止步,任何人等不奉口谕,不得入内。”

    位置和局面已经顷刻翻转了,明太子持令接掌虎口关一切事宜,甚至裴玄素的监军符节也被飞马取出了,明太子也不在意,由得手下人随意放到一边。

    他不是监军,也不需要监军符节这种东西。

    他的身份,本来就高居其上凌驾一切。

    ……

    明太子穿过大校场,进入了正营大厅,在最上首的主位坐定。

    这个正营大厅已经封了很长时间了,淡淡的灰尘,不掩上首蟒袍青年的淡然矜贵。

    大厅之内,站的都是皇帝麾下的大小心腹和肱骨人物。门阀的文仲寅曹任醇十三四家主,宗室王的淮王平阴王乐运等等,很多都是跟着皇帝从东都飞马赶过来的,谁曾想……不少还是刚刚从崖顶上下来的,身上染血,目露惊惧骇然,短短时间,惊魂未定。

    另外就是姚文广郑御楚淳风陈桥高子文等一路从绥平王府就辅助扶持皇帝至今的两仪宫本部核心人物了。如今也基本上人人都在朝中任职,掌握着皇帝一党的各种明暗人脉和势力。

    “诸位。”

    明太子高居其上,淡然神色一敛,气势尽开:“两仪宫陛下遇刺身亡一事让人悲痛欲绝。然,活着的人仍需活下去,从今往后,孤愿与诸位共勉,同进共退!”

    废话都少说了,开门见山,神熙女帝一贯作风雷厉风行斩草除根,现在皇帝死了,连楚治也死了,等她腾出手来,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大大小小的能活得下超过三个都算他输。

    正如当初裴玄素所料,都是楚氏宗室的族人,跟谁不是跟?明太子的手腕魄力让人战栗胆颤,但如此的强势和能力,跟他可比跟着已现隐患颓势的两仪宫皇帝可还要强多了。

    况且,明太子可是太.祖皇帝的嫡出皇子,跟他可还比两仪宫皇帝更名正言顺的。

    再怎么样,明太子的身份使然,他上位以后于公于私都不会对宗室做什么。

    退一万步,最多也就削一削。

    两者都一样的。

    宗室王是最先倒向明太子的。如今宗室王中实力最强劲的淮王、代王、济阳王、平阴王、乐运王,五人稍稍一迟疑,对视一眼,很快就上前一步,一撩王袍下摆跪拱在地,端正行了个大礼,道:“太.祖皇帝在上,我等宗室,本应辅助嫡皇子殿下!只是先前……”

    只是明太子被幽禁了,他们才不得不在中间找个魁首推举出来。

    五王一领头,后面十数名宗室王侯将军纷纷跪地,和前者同一表态。

    因为楚治的变故,皇帝势力的这边的人来得很齐。不管在东都和改制钦差团的,差不多都在这里了。

    余下的底下人,回头去信或各自处理一下就是。

    明太子微微一笑,亲自下座一一扶起,口中言道:“孤知悉,宗室多有不易,不得已之行事,这些年委屈你们了。

    明太子其实有几分神似太.祖皇帝的,这句温和言语说来,一下子说中了宗室们的心事,当场险些落下泪来,“殿下,殿下啊!这些年,真的……”

    真的太不容易太不容易的了。

    不少人直接洒泪。

    一句话就拉进了和宗室们的距离,那些踌躇和不安霎时尽去,人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文仲寅和曹任醇对视一眼,两人不禁咋舌,这明太子,真的好生厉害啊。

    这次门阀来人也很多,钦差改制鹰扬府他们伤筋动骨,家家都动了真格的。二十六个门阀世族,家家的来人,且过半都是家主,家主实在来不了的,来的都是嫡系重要人物。

    也没有多迟疑的,门阀很快纷纷归于明太子的跪下,跪下称臣。

    明太子一一扶起,春风拂面般温言安抚几句。

    文仲寅和曹任醇等五六名一流和次一流的家主再往后,其中站着夏以崖,他已经完成了送他叔父归西,成功成为继任家主。

    明太子瞥了他一眼,夏以崖俯身再起时,和明太子对视一眼,后者微笑。

    明太子淡淡挑了下眉,神色不变,挪开视线。

    夏以崖笑了一下,看来也没那么孤傲冷淡嘛,该折身收拢人心的时候,天潢贵胄也够收放自如的。

    最后就是两仪宫皇帝的本部势力了,迟迟都没有出声。但姚文广高子文楚淳风和身边的人交谈片刻,范亚夫之死还有很多人不知道,三人都是皇帝核心心腹的多年老人了,他们说话别人能听进去。

    皇帝固然有很多礼贤下士的行为,但走到今时今日,一门心思忠心者的有,但大半人最开始,是欲逐险谋求晋身之道的。

    要是皇帝甚至楚治未死,他们很多人也就一条道走到黑了。可问题是皇帝死了,连大皇子楚治也死了,心咄咄又哄乱,明太子这一出,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他们眼前,他们要何去何从?

    姚文广高子文楚淳风,三人在门阀被收拢结束,明太子看过来之时,毫不迟疑出列,拱手,铿声:“我等愿身先士卒,为皇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

    紧接着,经过三人明里私下介绍或用各种方式拉进来的,略次一级没那么核心的,闻人举苏玉等青年一辈,也稍慢一步而出,拱手肃声:“我等亦愿为皇太子殿下效命!”

    潜伏多年,终于能够回归主子身边,他们难掩激动亢奋之色。

    正厅的烛山已经点起来了,灯光明晃晃的,照在楚淳风英俊年轻的面庞侧颜,他站在最前面的,眼中甚至隐隐现出几分泪光,被他强行抑回去了。

    明太子目光落在他这张激动的年轻面庞上,终于露出几分真正的、淡淡的微笑。

    两人也没有说话,因为现在不合适。

    明太子淡淡微笑转瞬即逝,快得没有人发现,他盯着两仪宫势力那边。

    很多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就连历经浮沉辗转的大人物也不例外。

    其实姚文广楚淳风等毫不迟疑的已经昭示了什么,不少人心中一沉,但终究现在的情况已经这样了,总不想身死或者卷铺盖,迟疑了一阵子,终究有了第三批人陆续站出来,投于明太子。

    基本可以说大势已去,皇帝从一开始,就是明太子冷眼篡养的壳子,他把人放进去,除了随时掌控龙江前后的进展,第二部署的也就是今天。

    也有真正受恩忠心于皇帝的,不屑明太子的,想怒骂,但被身边的人拉了一下。

    不想想自己,还有身后这一大家子人,基本在场皇帝大部分的势力都降了,只剩他们一小撮。

    当场违逆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现在外面这个纷乱黑色漩涡一般的局面,死人太容易了。

    那口气被一拉就泄了小半,捏着拳半天,有人气愤:“无论如何,都要查清陛下遇刺的真相!”

    明太子一笑,“这当然要。”

    ……

    举重若轻,一个倏地转身,明太子成功收拢了皇帝麾下的势力。

    取而代之。

    更胜一筹。

    他身后还有众多中立派和开国勋爵的竭力支持。

    成功收拢两仪宫势力之后,当天,明太子快速处理虎口关之事。

    多年准备,一切就绪,除去张时羁那里,还从寇氏那边找到了一封“重要密函”。

    东西提辖司也被遏制住了。

    楚淳风高子文等和宗室王那边快速配合,三法司被迫跟着,很快理清了皇帝和楚治那边的事情。

    唯一就是,楚淳风低声:“四哥,皇帝没捞到。”

    苇河黄浊,分隔中原和北地的大河,滚滚波涛,虎口关就是扼苇河面平原又背群山的险要之地,才在此设了鹰扬总府守卫京畿。

    如今正值北地诸河冰封解冻,又各地春雨绵绵融雪,苇河河水大涨正式汛期,苇河又直通出海口的,别说一个,就算一两百个人掉下去,估计也捞不上几个。

    不过关系也不大了,皇帝铁箭穿左胸心脏位置而过,透背而出,必定死得透透的。

    橘子皮脸将军叫张隆,也低声禀:“那个姓邓的也回来了。”

    说是裴玄素身边的邓呈讳,事发当时有人望见他率人试图绕路往崖下冲去,但没多久闻听裴玄素惊讯,急急忙忙赶回来了。

    正营大厅的檐下,风吹旗杆啪啪轻响,这鹰扬总府正对辕门的正面,原应该悬挂番号旌旗的。

    但现在已经全部取了下来,只剩下一条条光秃秃的旗杆,簇拥这孤零零的大燕军旗。

    明太子擡头,慢慢看灰黄半旧的檐底,几个半残的燕子窝架在粱枋上,不过已被弃,又慢慢回头,看身后恢宏阔大的正营大厅,以及与之不是很相称的染尘厚重冬窗纸。

    说来,这个虎口关鹰扬总府,还是他大哥昭献太子当年监制的。

    大哥回来以后,兴致勃勃抱着他和他说了半天,还抛起他,和他玩骑大马,说以后啊,要带他去看看。

    宏伟山河,险峻雄关下的大燕兵府。

    明太子早慧,那个午后前庭的畅快笑声和一大一小的对话场景还记得清清楚楚。

    可惜啊,经年之后,人事全非。

    他第一次踏足这座虎口关鹰扬总府的时候,他并不是大哥带着过来的,而是被一群阉人和禁军半囚着进来的。而大哥,也早就不在了。

    明太子慢慢回头,“回去罢。”

    他可不能等来圣旨,大半天时间,已经足够了,他该回东都。

    对他的亲娘,对整个东都和国朝,宣告,他回来了!

    明太子慢慢侧头,那双漂亮清冷的眼眸望向东都的方向,那一刻他想起了他的亲娘,想起了死在他面前的,血流成河的东宫六百一十三条人命。

    还有朝外的。

    他神色变得狰狞,喉结上下滚动片刻,垂在身边的双手都不受控制战抖起来,被楚淳风一把握住左手,“四哥!”

    明太子倏地回头,对上楚淳风极其担忧的一双眼,他甩开他的手,淡淡道:“且放心,我没这么容易死!”

    在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之前,他是不会死了!

    ……

    神熙十四年二月廿二,在这一天,国朝发生了巨变。

    没有任何人能想到,有人胆敢截杀宣旨天使。这道召回皇太子的诏书在中书省激烈的争论,但最终在神熙女帝的强势压制之下颁下,连夜发出去了。

    然次日辰正,身处前鹰扬总府刚刚完成改制将兵的西边营区的梅花内卫焦急等待下,却一直都没等待宣旨队伍,他立马就察觉不对了。

    当天早上,从卯末到巳初,连续发了七封飞鸽急报。

    虎口关鹰扬总府占地很大,附近山林高密,这人驻守多年很熟悉地形,七封密报都顺利发出去了。

    神熙女帝半宿睡不安稳,一大早就起了,接到第一封密函伊始,面色丕变。

    到了最后一封,神色已经大变。

    自中书省伊始,哗然动荡,蔓延整个东都,连续三道圣旨金令在一千禁军率领之下全速直奔虎口关!

    雷霆般的马蹄声,可半途迎面就遇上了明太子了。

    明太子在銮车之上,他这身体,早就骑不得马了。銮驾短榻垫着厚厚的锦被披风等物,明太子端坐正中,猎猎疾风扬起车窗帘子,两者迎面遇上,宣旨队伍立即高举圣旨想说话,但明太子銮驾毫不理会,直接绕过宣旨队伍过去。

    急促暴烈如鼓点般的马蹄声滚过,长长的队伍扬起的泥泞点点,宣旨队伍目瞪口呆,梁恩喃喃:“糟了,糟了。”

    这次真的出大事了!

    明太子尽收皇帝及门阀势力,还有中立派和开国勋爵全力簇拥,他已经取两仪宫而代之,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銮驾沿着中央大街直抵皇城,通过承天大街,除明太子之后,所有人下马,沿着承天门一路直入至太初门。

    禁军被这变化唬了一跳,唰唰拔出长刀对准状况中心点。

    明太子不以为忤,从承天门到太初宫,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当然,明太子能够长驱直入,那是因为这不是兵谏。

    太子銮驾本就能够直入太初门之内的。

    宗室王和开国勋贵及高官,本也有在太初宫台基下求见的权力。

    一切都是合乎律法规矩的。

    赵青窦世安等人带着人一路跟着回来,脸色沉沉紧张,身后的禁军和女卫都停在承天门外了。

    他们百般滋味,神情复杂,一路持剑跟到这里。

    明太子当然不是来兵谏的,哪有这么容易?他强势回归后的第一步计划是剪除神熙女帝的臂膀。

    已经做了小半了。

    今天,真的来之不易啊!

    明太子已经收拾过他的仪容穿戴,拿着靶镜垂眸端详他的左半边脸,“啪”一声把靶镜扔了。

    銮驾速度放缓,在太初宫的须弥座台基停下,明太子缓步下了车辕。

    他身后,簇拥这以淮王平阴王等为宗室王、秦钧李如松等开国勋爵,还有姚文广曹任醇等等的文武高官和门阀。

    有一同自虎口关而来的,也有闻讯匆匆赶过来的——现在白日,直接从外朝过来就行了。

    几近半朝的文武朝官。

    明太子站在偌大的太初宫大广场上,飞檐庑顶,红墙金瓦,左手边是他的青色琉璃瓦的大东宫,而再往尽头去,则是同样恢宏的两仪宫。

    他面前,则是宏伟的太初宫。

    十一年了,他终于回来了!

    明太子拾级往上走,身后簇拥者紧随其后,他的皇太子玉冠垂绳在轻晃着,他垂眼,盯着这一级级的汉白玉台阶,擡头,望着这巨大熟悉又陌生的朱红宫廊和殿墙。

    他大哥昭献太子垂死之际,心恸深伤,万念俱灰,把所有东西都给了他,让手下人一定要保住幼弟。

    他喃喃说:“大哥要不好了,笙弟,你一定要好好的,把大哥那份也活下去。”

    彼时,二哥站在父亲那边。

    父母反目剧烈斗争。

    他大哥是死在父亲手上的。

    昭献太子临终惨然,握着弟弟的手,这等环境,他只盼眼前一脸惶恐的小弟能保住。

    当年明太子八岁。

    只可惜。

    “大哥,我让你失望了。”

    明太子一点都不好。

    他甚至比大哥还惨。

    大哥英年早逝,而他先被父亲囚禁,被母亲憎恨,无望的囚禁中被大火灼烧,毁容

    之后一度不良于行将近十年。

    最惨的是东宫六百一十三条人命啊,他甚至连自己的保父乳母都没能保住。

    太过惨痛的经历,让每一次回忆都伴随着刻骨铭心的剧痛。

    明太子恨父亲,恨二哥,尤其恨母亲!

    但由于时光久远和前面两个早就死透了,而他当年,竟因为母亲最终获得胜利了,还曾短暂生出一点希望。

    结果马上被无情轰碎!

    神熙三年,他身边的人几乎都死绝了,亲近他支持他的,几乎没一家没一个能落得一个好下场的!

    当初割腕有多痛,他的心里就有多恨!!

    明太子信步登上台阶,偌大的朱红殿门之内,大殿站满了文臣武将,个个肃然回头。

    而神熙女帝面色阴沉到了极点,高居御案之后端坐,阴鸷盯着站在朱红门槛之后的明太子。

    明太子一瞬不瞬,盯着神熙女帝。

    母子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对上了。

    明太子轻轻一笑,他道:“娘,我回来了。”

    不是母皇,而幼时称谓,娘。

    我带着你给的满身伤疤,终于回来了。

    ……

    偌大的朱红殿门之内,大殿站满了文臣武将,个个肃然回头。

    殿内有太初宫一系的,有真正中立文官武将,也有原来是两仪宫一系但将会被明太子收拢的,也有门阀的。

    加上明太子背后的这些,基本一整个朝堂都在这里的。

    明太子扫了眼大殿站在大殿两侧神色各异的文武朝臣,他勾唇笑了下:“皇帝在虎口关遇刺崩殂,所有一应相关人证物证和嫌犯儿俱已拿下,明日朝会,不妨陈处此事。”

    “儿疲惫,告退。”

    明太子俯身,优雅行了个告退礼。

    他始终擡头,和神熙女帝对视,之后慢慢起身,蓦地移开目光,转身离去。

    身后呼啦啦跪退,紧随其后往东宫去了。

    神熙女帝脸色铁青到了极点。

    “哗啦”一声,御案笔砚被推翻,她厉声:“逆子!好一个逆子——”

    但明太子气候大成,一个华丽转身,竟和神熙女帝呈分庭抗礼并稍稍反压之势。

    雷霆一击,震撼人心。

    当□□后,神熙女帝就接到明太子重新组建东宫三府的折子,半挟半呈,上面甚至还列妥了明太子属意的每一个属官的具体姓名。

    那些姓氏,乍看有点熟悉,但有可能神熙女帝诸事繁忙早已忘记,但顶头的太子詹事:薛如庚。

    这人的名字很熟悉,前太子詹事叫薛显,很优秀很能干,连神熙女帝都还记得他,但于神熙三年东宫之变中被罪佞惑太子,薛显薛晟兄弟二人同判斩首。

    之后家眷全部剥夺恩荫诰命官职,全部发回原籍。

    这个薛显,长子正是叫薛如庚,神熙三年探花郎,初初崭露头角。

    没错,这一整个东宫三府的新名单,基本都是原东都三府被惨杀的属官的子侄。

    倘若能胜任,明太子基本都把他们安排在原位了。

    神熙女帝一把摔下了折子,眉目凌厉到极致。

    ……

    偌大的青宫。

    院中的老樟已经发了新叶,一行芭蕉栀子海棠在东宫花园的春风中婆娑摇曳。

    树还是那些树,杂草已经除尽,枝叶已经修剪,恍惚间仿佛从前一个样。

    只可惜主人已经半人半鬼。

    一一勉励,收拢,迅速调配,处理完所有事情,明太子强势登上神熙十四年的政治舞台。

    去时处处监视如同囚犯,回时一身轻快衮然烈烈。

    所有监视的羽林卫、禁军、监察司女官,乃至东西提辖司,跟明太子到东都跟进皇城,最后都不得不无声退散了。

    接下来的事,不是他们能够决定怎么做的了。

    大致处理完一切东西之后,已经亥初了,明太子有些疲惫,略略梳洗之后,半靠在窗畔的罗汉榻上,盯着窗外在风中摇动的海棠枝。

    他取皇帝而代之,已经是无可阻挡之势成为事实。

    神熙女帝该很愤怒很震惊的。

    但他那母皇,最擅长就是适应猝变的绝境,以最快的速度稳住,而后奋起反扑的了。

    他要撕毁这一切!

    就从卸去他那母皇的几大臂膀开始!!

    明太子心情起伏,一天下来,仿佛过去了半辈子,他闭目。

    身后很快来了张隆和薛如庚,薛如庚低声禀:“折子已经送过去了,太初宫并无动静。”

    明太子睁眼,淡淡一笑,留中不发是正常的,但这一轮结束之后,他那母皇就不得不发下来了。

    张隆则禀:“梅花内卫的清理前日已经开始了,大致如殿下所料。”明太子之前已经准备过,该弃的弃,该藏的藏,这么件大事办下来,不可能一点人手都不折的,但家眷都已经安置好了。

    另外,张隆呈上一张纸笺:“暗阁那边也整理出来了,不能留的都处理好了。”

    但总体,有家有口还是想活命的,给谁卖命不是卖命?

    楚淳风和高子文已经接触暗阁多年,该安排的都奉命安排妥当了。

    张隆说:“这是安陆王殿下给拟定的新掌统领待选名单。”

    明太子低头瞥了眼,不禁冷哼一声:“怎么没有沈景昌?”

    张隆有些尴尬笑笑,楚淳风身份到底不一样,后者想把沈景昌往里藏,他也愿意帮着说句好话,“到底是年轻,怕当不好掌阁重任吧。”

    明太子轻哼一声,瞥了两眼名单:“洛行舟接任掌阁统领。另外,让张蘅功过去,当副掌阁,盯住这群人。”

    暗阁,他后续有用。

    吩咐完之后,明太子丢开那张纸,他站了半晌,问:“裴玄素怎么了?”

    “精神状态不大妥,据老杨观察,似乎是情志病复发的状态。目前他与张时羁寇从泽等一众嫌犯羁押在左武卫监房,等待明日大朝传审!”张隆禀道。

    张隆说了一会,前面明太子并未发话,他稍稍擡头,见槛窗大敞,夜风徐徐,明太子沐浴后广袖宽袍,青色背影,绦带衣袂不断在拂动,人岿然不动。

    “下去罢。”

    良久,明太子淡淡道。

    张隆恭敬应了一声,轻手轻脚褪去,末了到门外,小心和郑安说,要劝太子殿下早些喝了安神汤歇息,还有窗户关小一点。

    外面细碎低语,明太子静静立在窗前,他盯着屋檐橘黄宫灯外,几枝栀枝在夜色的阴影中索索而动。

    他面无表情盯了一会儿。

    明太子扯了扯唇,毫无笑意,像友情义兄弟感情这样东西,他不配拥有。

    从一开始就定了。

    裴玄素得死!

    ……

    皇权倾轧,落在底下人的头上,就是一座大山。

    次日朝天门大朝,皇帝的御座已经撤了,玉阶高台之上,除去神熙女帝的绣金九龙大椅和御案之外,只有右侧下手的皇太子玉案和銮座。

    明太子一身金黄玄黑黄太子大朝服,褪去淡色寡言,眉目深沉,这才是他的真本色。

    刺驾一案非常大,但重要主犯当天就是能下定论了。

    全部都是神熙女帝的心腹股肱和重要刀俎。

    东提辖司一大半人高层被羁押,宦营亦然,其中包括的东提辖司提督、十二宦营的第三营掌军裴玄素。

    云麾大将军寇从泽——这是鄂国公寇德劭的亲侄,也就是寇承嗣的亲堂兄。

    鄂国公寇氏是神熙女帝的绝对股肱,明太子除了提辖司宦营之外,同样剑指寇氏。

    原来该是寇承嗣的,但昨天最后关头寇从泽及时冲出来给挡了,把那罪都揽在自己身上。

    鄂国公都亲自上朝了,一脸病容,死死盯着上首的皇太子玉案。

    明太子盯他一眼,勾唇暗哼了一声,这老不死的东西。

    还有燕山亲卫指挥使洪庆臻、虎口卫刚刚委任的指挥使杨缙、指挥佥事张时羁,等等二十多个人。

    这还只是官阶最高和最重罪的一批。

    明太子准备多时,证据充分,而事关刺驾之大事,只要沾着一丝,都必死无疑的!

    不提张时羁那边的密函匕首,单单一个,裴玄素作为持节监军,总领一切。一个楚治,更重要是两仪宫皇帝在他负责之下被刺杀而死,他已经难逃罪责。

    这个坑,是最开始就埋下的,明太子猜到裴玄素肯定会谋求兵权。

    只要拿住了这个监军兵权,就注定了今天了。

    双管齐下。

    一击必中!

    裴玄素还是那身赐服,只是已经被雨水淋透又再干,被秦岑专门挑出来的近卫高手反剪钳制,跪在了朝天殿的汉白玉须弥座台基下,翼善冠不知去向,半靴泥泞,碎发凌乱垂下。

    朝天门大广场外,有很多三品以下的朝官列队朝班,不少人盯着那个一身狼狈的红衣阉宦,都不禁面露痛恨之色,“该!”

    “早就该这样了!”

    裴玄素一夜未阖眼,双目赤红,呼吸如火,他挣动了两下,被死死压在原地,那颀长劲瘦的身躯被压得俯身贴下地,他死死擡头,盯着天阶尽头的那两扇大开的朱红大殿门,青筋暴突,牙根咬出了血。

    裴玄素是第一个被宣布卸尽一应官职爵位,当朝被打入大理寺大狱,候审宣判的。

    钳住他的近卫和禁军一把将他拽起来,他粗喘哧哧挣动了一下,被一脚踹在腿弯,半跪在等待已久的临时押解囚车之上。

    ……

    沈星负了伤,原本回到东都之后该休一段时间养伤假的,但她心里惦记着裴玄素,现在东西提辖司全部侯在衙门不能进宫,唯独她还能跟着监察司在朝天门外旁观大朝。

    昨晚赵青进宫了,很晚才出来,脸色并不好看,但她告诉大家,一应如常当值。

    沈星特地找赵青,想和上次借调过的刑部换一天的岗,赵青原来不批的,但架不住她的死缠烂打和落泪,最后答应了。

    她亲眼看着裴玄素等人从左武卫监房方向押过来。

    一见那架势,沈星心里的侥幸猝然一空。

    提心吊胆等着,最后等来了裴玄素暂卸一切职务爵位被下了大理寺大狱候审宣判的。

    她急得不行,好不容熬到下朝,骑上马就往西提辖司飞奔。

    “义父,义父,不好了!”

    情况比他们昨天想的还要糟糕啊!

    沈星说着说着,声泪俱下,“他已经被下了大理寺大狱了!”

    真相如何,就像当初神熙女帝遭遇的龙江刺杀一样。

    这是一场权斗政斗。

    明太子强势上位,母子成仇,明太子一步紧迫,剑指神熙女帝的四大臂膀人物。

    神熙女帝多年的底子是很稳的,总能反败为胜吗?或者……她至少能保住其中一些人吗?

    东西提辖司虽然只是刀俎,但多年来也替神熙女帝办了不少事啊!

    裴玄素这把刀不是很好使吗?

    赵关山其实也是心乱如麻,韩勃也折进去了,当然,韩勃罪名远没裴玄素的重。

    他咬牙:“没这么快的,你别急!你先回去,把明哥儿带到你家去。我今晚进宫一趟!”

    神熙女帝现在肯定没有心情也没有心思见求情的他,只能稍晚一点。

    裴明恭是个智力有碍的稚儿,已经特赦过一次了,如果有人保一下,就算发生什么,他大概率也能被保住的。

    现在唯有借一借徐家的势。

    沈星急忙点头,她深吸两口气,急忙掉头往家里跑去。

    现在东提辖司人心惶惶,她也顾不上回去那边了。

    沈星牵出她的马,翻身上去,连连挥鞭,徐芳他几个紧随其后。

    大家都跑得很快。

    沈星心里急得不行,她现在心里唯一还坚.挺让她保持镇定的信念就是,裴玄素是最后的胜利者,他肯定能迈过这个坎,他不会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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