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蘅知道到了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她当机立断,抱上柔嘉的腰,将她往丛林方向远远抛出,舌绽春雷,“走!”同时疾扑而出。
这一瞬间,她听到身后乱声大作,知道抱琴正制造混乱,掩护柔嘉逃走,心中稍安。她人在空中,左臂抬起,袖箭飕飕,射向摩罕。
摩罕身侧的亲兵急急拥上,手持盾牌,护住摩罕。薛蘅怒喝一声,剑气陡然间剧增数倍,身形凌空飞掠,由盾牌上方越过,直刺摩罕咽喉!
这一剑,她凝聚了毕生功力,知道纵使无法制摩罕于死地,也能令丹军惊慌失措,只要多拖一刻,柔嘉便能逃远一些。
眼见剑尖距摩罕咽喉不过尺许,他仍镇定自若,不闪不避,薛蘅心中不由冒出一种不祥的感觉。见一个幽灵般的身影忽地出现在摩罕身侧,电光火石间,她硬生生收住剑势,足尖在一名丹兵头顶点了一下,凌空后翻。
她不停倒退飞掠,青云十二剑使到极致,才接下那“幽灵”手中幻出的一道道白芒。
“轰!”如闷雷般的声音响起,她手中湛风剑绽裂成无数碎片,激射而出,周遭丹军纷纷倒地,但那“幽灵”竟似能御空飞行一般,在空中轻轻一个转折,避过所有碎芒,飘然落地。
“幽灵”缓缓地抬起头来,暮霭下,他白得几近透明的面容看上去十分诡异。他盯着薛蘅,森森一笑,“青云十二剑,薛——阁——主?”
薛蘅体内真气不停乱蹿,正极力调息,忽然面色剧变,只见柔嘉已被丹军从丛林中押了出来,她极力挣扎,却怎挣得脱如狼似虎的丹兵?
薛蘅惊怒不已,刚一抬脚,那“幽灵”身形也同时闪动。只这一动,薛蘅便知他功力不在自己之下,只得收住了脚步。
柔嘉被押到摩罕面前,丹军从她身上搜出那块玉牌,奉给摩罕。摩罕看过,纵声长笑。
笑罢,他又看了一眼薛蘅,向那“幽灵”问道:“羽苍兄,这位就是天清阁薛阁主?”
羽苍!
薛蘅面色一白。
司詹收集回来的信息中,对“云海十二鹰”中的十一位皆有详细的描述,唯独对其中排行第六的羽苍只有简短的评价:据传此人尽得云海老人真传,武功最为高强,但无人见识过,只知其醉心武功,常年闭关,鲜少出现,若遇之,避为上。
羽苍如幽灵般的眼神盯着薛蘅,似要将她的五脏六腑看透。他阴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我正想往孤山拜会阁主,不料在此偶遇,倒省了我一番功夫。”
摩罕没想到今天行军途中竟能有这等意外之喜,心怀大畅,哈哈笑道:“久闻薛阁主大名,不如也和公主殿下一同到我军作客吧。我王若是知道公主和薛阁主到来,定会倒履相迎的。”
柔嘉悲呼道:“薛先生快走!不要管我!”呼罢,她牙关一张,便欲咬舌自尽。
羽苍却比她的动作更快,伸指一弹,点中她面部穴道。她半张着嘴,“啊啊”地望着薛蘅,两行珠泪绝望地流下。
薛蘅一颗心沉到了谷底,自己顶多与羽苍打成平手,还有数千丹兵虎视眈眈,自己脱身都难于登天,又如何救出柔嘉和这些难民?
羽苍面上泛起得意的笑容,走到摩罕身边,低声道:“这两人,王必有大用,不能走漏风声。”
摩罕点头道:“将这些殷人通通杀了!”
丹兵齐声应喝,操刀向前,一阵砍杀,便有数十位难民倒在血泊之中。薛蘅听到惨呼声,呆了一呆,急喝道:“慢着!”
摩罕举起右手,止住丹兵的屠杀,微笑道:“薛阁主有何见教?”
薛蘅知今日已无善了,昂起头来,直视着摩罕,道:“不知左忽喇王可知道,当今世上,只有我薛蘅一人能默出《寰宇志》。”
摩罕一听,登时心动。他沉吟片刻,点头道:“好,今日就给薛阁主一个面子,这些人不杀,但也不能放,将他们一起押回去!”
“是!”丹兵应了,上前驱赶那些难民。难民们不敢反抗,聚在一起,低泣着往前走。
摩罕笑道:“薛阁主,请吧。”
薛蘅长叹一声,抛下手中断剑。羽苍闪身上前,连拂她数处穴道和经脉,她内力尽失,羽苍又顺手将她的袖箭给卸了下来。
几名丹兵拥上来,将她和柔嘉捆了个结结实实。
摩罕大笑道:“走!王在等着我们!”
被押上马匹之时,薛蘅目光迅速在难民之中扫了一眼,未见抱琴的身影,心中稍觉安稳,只盼她已趁乱逃走,及时通知平王。
天色很快便黑了下来,薛蘅根据星辰方位,发现丹军正向燕云关方向移动,不禁十分讷闷:丹王不是正在金野与平王激战吗?怎么到了燕云关?
燕云关。
斜阳近暮,晚霞将西面的半边天空染成了血一般的颜色。
北面旷野,丹军正流水似地集结,谢朗观察了整整一个下午,转身时目光掠过西面天空的晚霞,想起薛蘅,双眸一黯。他怔然片刻,强行压下满腹相思,急步往箭楼下走。
走进设在靖边楼内的兵部分司,平王与陆元贞、裴无忌等人正在说话,见他进来,问道:“如何?”
“还未见到丹王的九旄白毛大纛,不过从他们集结的迹象来看,应当有十万之众。”谢朗握起茶壶,“咕咚”灌下几口水。
陆元贞沉吟道:“叶捷军被拖在岷山,摩罕还在赤水原,如果丹军在这处有十万人马,应当是丹王的主力。”
“会不会是库莫奚、铁勒、赫兰族的联军?”徐烈问道。
陆元贞摇了摇头,“不大可能。据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此次丹国是因为去冬今春的雪灾,草场枯萎,牲畜大量死亡,国内各派矛盾激化,这才胁迫了三族一同南侵。丹王一为夺粮,二为转移族内矛盾,顺便清洗反对他的人。丹王此人疑心极重,三族的军队被他分散开来,而三族的领军者则被他以各种借口留在身边,其实就是充当人质。否则三族加起来也有八万之众,若让他们联合起来,阵前反水,丹王就会腹背受敌。”
平王道:“那如果现在他们真的在关外集结了十万人马,是不是就可以推定,丹王果真中计,开始将分散的骑兵集结起来,主攻燕云关?”
陆元贞叹道:“但愿如此,现在就等丹王露面了。若再让丹军象前段时间那样流动作战、各个击破,充分发挥他们骑兵的特长,咱们可真有点吃不消。咱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只有将丹军主力拖上一段时间,咱们才能顺利地撤走百姓、坚壁清野,切断他们粮草的来源,再争取分化库莫奚、铁勒和赫兰人。”
平王默默地点头。
丹军此回轻骑南下,分成多支纵队,杀到何处便抢到何处。这般作战,就地供给,不需要全靠国内支援粮草,也不需要带大型的辎重,作战十分灵活。殷军不知敌军主力究竟在何处,疲于奔命,一时间十分被动。
平王甫抵北境,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所幸陆元贞及时察觉到己方被对方的战术牵着鼻子走。他动用两年前在丹国布下的最重要的一名“死间”,让丹王以为平王已放弃了燕云关以北,殷军已将十府粮草转移至燕云关,平王要在此处严防死守,只要能拿下燕云关,铁骑攻到涑阳只怕也不成问题,这才诱得丹王将分散的骑兵集结起来,围攻燕云关。
平王望向谢朗,道:“小谢,只要丹王一露面,我与裴将军便要离开。燕云关能不能守住,全看你的了。”
谢朗想起丹军所过之处,屋庐焚毁、城郭丘墟的惨象,怒火上涌,冷声道:“丹王不来便罢。若来了,我便要教他有来无回!”
平王道:“要不要再拨一万人给你?”
谢朗考虑了一番,摇头道:“不用,两万就够了,再多的话粮草就是大问题。再说能否围歼叶捷军是我方由被动转为主动的关键,你们得以数倍的兵力一举得胜、速战速决。”
平王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人相视一笑,万事心照,再无多话。
再商议了一回军情,亲兵进来禀告,晚饭已经备好。众人笑着并肩往外走,平王忽然想起一事,转身从自己的铠甲上取下一样东西,正是当初薛季兰送给谢朗,又由谢朗转送给他的麒麟片。
他将麒麟片递给谢朗,“小谢,你守燕云关,定是一场血战。这麒麟片,镶在护心镜里吧。”
谢朗一怔,慢慢地从他手中取过麒麟片。
这夜月光如水、银光遍地,谢朗站在燕云关箭楼上的城墙后,看着一丸冷月,听着战马嘶鸣,将麒麟片握在手心,不停地轻柔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