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姐,你在看什么?”
薛蘅回头看着晨熙中霜阳城的北门,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一下,又回过头,用力的抽下鞭子,在春风中疾驰。
谢朗急忙打马跟上,虽然昨晚在霜河边坐到东方发白,二人才回客栈稍稍合眼,但他此时仍精神奕奕。
待骏马奔出二十余里,二人稍作歇息。谢朗将水囊递给薛蘅,薛蘅接过,喝了口水,自言自语道:“奇怪。”
“蘅姐,有何奇怪?”
“那个大胡子,还有那女子带着的那帮人。”
谢朗细想,点头道:“大胡子一看就身负上乘武功,那个女子武功可能一般,但她身后的那些人,可个个都非常人。”
薛蘅微微摇头,“她能让他们甘为随从,只怕更非常人。我觉得奇怪的是,怎么在江湖上从没听说过这样两号人物。按理说,那女子姿容出众,大胡子面相奇特,应当非常好认才是。”
谢朗叹道:“唉,只恨这么错过了,不能与他结交。”
薛蘅瞪了他一眼,“结交?你怎知他不是为非作歹之徒?”
谢朗笑道:“依我看,这人虽来历不明,但绝不是屑小之流。”
薛蘅站了起来,道:“有缘自会再见,若你和他无缘,叹也无用。走吧,咱们赶快些,到白石渡再歇息。”
白石渡却非渡口,只因这处山间有条溪流,溪水在山谷间被一块巨大的白色石头拦成两截,石下尚有缝隙,溪水便由石下喷涌而出,形成白沫飞溅的瀑布。遇雨后彩虹,瀑布如同通往仙境的渡桥,故被人称之为“白石渡”。
二人到达白石渡时,下起了霏霏细雨。谢朗将马系在山脚酒肆外的拴马柱上,笑道:“等会若是天现彩虹,干脆我们踏桥而去,当神仙好了。”
“你信这世上有神仙吗?”薛蘅反问。
谢朗笑而不语,薛蘅也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谢朗心中欢畅难言,待踏入酒肆,更是眼前一亮,高兴得向薛蘅直挤眼睛。
酒肆内坐着四五位客人,而北面窗下,执壶豪饮、大口吃着牛肉的,正是那名在霜阳府中有一面之缘的虬髯大汉。
谢朗按捺住想上前攀谈的冲动,与薛蘅坐下,要了一碟炒豆子,一碟咸菜,数个馒头。
薛蘅看了看他的神情,还是掏了两吊铜板出来。谢朗大喜,唤道:“老板!”
酒肆当垆的却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少妇,不知是喜爱白色还是家中有亲人去世,通体皆素,纤腰盈盈一握,丹凤眼含情脉脉,风情万种。
谢朗将铜钱递给她,指了指那虬髯大汉,低声道:“你送壶上好的酒过去,什么都别说。”
少妇接了,抿嘴一笑,谢朗也冲着她呵呵一笑,薛蘅别过头去。
虬髯大汉只在少妇将酒壶放下时看了她一眼,又自顾自嚼着牛肉。
“大爷行行好,可怜可怜小的,赏口吃的吧。”一名瘸了腿的乞丐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进酒肆,挨桌乞讨。
有人不耐烦地呵斥,谢朗忙招手道:“你过来。”
乞丐急忙过来,身子失去平衡,眼见就要跌倒在地,谢朗一把将他扶起,又将桌上的馒头分了几个给他。见他狼吞虎咽,轻声道:“慢点吃,别噎着。”
他低头看了看乞丐腿上的伤势,红白相间,触目惊心,向薛蘅道:“蘅姐,还有伤药吗?”
薛蘅叹了口气,“昨天用完了。”她再掏出两吊铜钱,谢朗接过,将铜钱放在乞丐手心。想了想,又叮嘱道:“你小心收好,别让人抢去了。不管再饿,先买药把腿给治好,腿好了就有力气,可以再去赚钱买吃的。”
乞丐激动得双眼流泪,又似怕自己脏脏的身子挨到大恩人,咬着馒头、捧着铜板,坐到酒肆的门槛外,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数着。
数完一遍,他似不敢相信,又再一遍一遍地数着。
谢朗看得心酸,连忙低头,大口咬着馒头。
有人进来。薛蘅抬头,见这人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绸衫,摇把同样皱皱的折扇,奸笑兮兮,白眼珠多、黑眼珠少,是集镇上常见的地痞,便又低下了头。
地痞却斜依在柜台上,开始调戏那掌柜的少妇。
“素娥妹妹,我昨晚可梦见你了。”
少妇一把将他的手挥开,怒道:“白眼狼,滚开!”
“哟,丁家妹子,你在梦中对我那么温柔,让我□□,怎么这刻竟不认得哥哥了呀?”
薛蘅听得眉头一皱。
丁素娥气得浑身发颤,指着酒肆门口,喝道:“白眼狼,你若再这样,我叫你爹来!”
白眼狼将扇子放在手心拍打着,得意道:“丁家妹妹,可真不好意思,我爹昨晚受了些风寒,此刻只怕连你的话都听不明白了。”
丁素娥慌了神,白眼狼已慢慢向她凑近,道:“妹子,你家掌柜的瘫在**,你身子苦,心里也苦,哥哥我都知道。不如让哥哥我来照顾你吧——”
丁素娥尖叫一声,从柜台后跑了出来,白眼狼却不急,嘻嘻笑着来追她。
酒肆内有人看不过眼了,怒喝道:“成何体统!”
白眼狼将眼一瞪,“老子的干爹是霜阳府的知府大人,谁在这鸹噪?!”
那人顿时噤声,谢朗正要拍案而起,丁素娥已逃到了他身后。白眼狼追了过来,大喇喇道:“臭小子,滚开些!”
谢朗斜眼看着这个周算盘的干儿子,冷笑道:“我若不滚,你又如何?”
丁素娥见来了个不怕的,不再往别处躲。她站在谢朗和薛蘅中间,纤弱白嫩的手紧揪住谢朗的手臂,娇呼道:“好汉救我!”
白眼狼挽了袖子,上前来拽她,口中道:“小贱人,今天看你躲到哪里去?”
谢朗气得一脚踹过去,正中胸口,白眼狼仰面倒在地上。
酒肆内的人都叫起好来,过了好一阵,白眼狼才晃晃悠悠地爬起,怒道:“臭小子,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谢朗回头安慰泫然欲泣的丁素娥,“你别怕,我帮你出气。”又看着白眼狼笑道:“少爷我还真是活腻了,不想做人,只想做神仙!”
薛蘅吃着豆子,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白眼狼气得扑了过来,谢朗脚在地上一蹬,凳子横移一尺,白眼狼扑了个空,跌了个狗吃屎。酒肆内的人哄堂大笑。
白眼狼再爬起来,指着谢朗咬牙道:“臭小子,你有种就别躲!”
谢朗看了看薛蘅,见她目光柔和。这目光,和昨日戏弄周算盘后她望着自己时一样。他心中一热,便对白眼狼笑道:“好,少爷我就不躲,看你能把我怎样!”
白眼狼在手心吐了个痰,一把扑过来,紧紧抱住了谢朗的腰。
谢朗仰头,哈哈大笑!
就在这一刹那,酒肆内嘭嘭连声,几乎所有人都动了。
谢朗正哈哈大笑,想用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将那白眼狼震出去,却觉腰被他死死抱住,运不起真气。
他大惊,双臂甫动,却被身边的丁素娥用力扳住。此时她眼神锐利、手腕硬如坚铁,哪还是刚才那个弱小女子,分明是一个武林高手。
霎时间,谢朗瞥见薛蘅正被那几名食客围攻,她以一敌四,虽然暂未落于下风,但也是撑得十分辛苦。
谢朗大怒,双目圆睁,右足暴踢,直取那白眼狼心窝。
白眼狼一个侧翻,轻轻巧巧避过他这一脚,左手却仍扼住他腰间,右手则化扼为戳,来点他的穴道。
所幸薛蘅为改变谢朗身形,在他腰间缠了几圈厚厚的布条。白眼狼的指力便只透了三分进来。谢朗穴道一阵酥麻,却仍未倒地,只是晃了晃。
白眼狼“咦”了声,重新抱住谢朗的腰,叫道:“十六,你来!”
那“丁素娥”应了一声,清朗无比,却不再是女子腔调,而是正宗的男儿声音。
“她”同时松开谢朗双臂,右掌在他肩头一按,身形轻巧地翻过他头顶。谢朗双臂回复自由,本能地上举去攻“她”,但这“丁素娥”翻得极快,谢朗双掌还未触到“她”的裙角,“她”已落在他面前,骈指如风,正中他的膻中穴。
薛蘅本咬着豆子,嘴角微微带着笑容,看谢朗戏弄那白眼狼。
但谢朗仰头大笑时,白眼狼抬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薛蘅心呼不妙,嘴里的豆子不及吐出,本能前扑,翻过桌子,再在地上连滚数下,才避过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暴雨般的招数。
但她和谢朗坐着的桌椅,都“咔嚓”数声,碎裂成无数碎片。
围攻薛蘅的共有四人,若论单打独斗,都不是她的对手。但这四人虽兵刃不同,却配合无间,相互呼应,攻则集雷霆之力,守则成犄角之势。
特别是其中一人,手持木棍,招式简单,却霸道异常。每一次挥出都在酒肆内激起一股狂风,这风从门口鼓涌出去,吹得酒肆门口的酒幡在空中急速翻转。
这人棍法一旦攻出,其余三人中的两人配合急攻,另一人则护住这三人。攻守兼备,杀得薛蘅一时手忙脚乱。
她腾身间见那白眼狼正戳向谢朗穴道,而他显见已无法躲闪,心中一急,穿云裂石般长啸一声,身形忽然间变得轻灵飘忽,手中寒剑如在空中幻开了一朵朵银色的莲花,“呛呛”连声,那持棍者吃不住,连退十余步,仰倒在地,右肩处,鲜血涔涔而下。
其余三人也被这剑势晃花了眼,退开几步。
薛蘅精神大振,拔身而起,正待拼着内力受损,再度运出“青云十二剑”,却听白眼狼得意的声音传来,“薛阁主,咱们好好谈一谈吧。”
薛蘅努力不让一口真气泄掉,飘然落地,极度戒备下缓缓转身,只见谢朗满面羞怒,坐在椅中,显是穴道被制。而那白眼狼,正将一把森寒的匕首对准了他的心口。
不过数招,谢朗被制,使棍者受伤倒地,薛蘅收招。
酒肆内,一片狼藉,桌椅碗筷都被那使棍者扫落在地。
唯有北面窗下的桌椅完好无损,而那虬髯大汉,也仍在旁若无人的喝酒吃肉。他只在薛蘅使出青云十二剑伤了那使棍者时,眼中才暴起光芒,瞬间又恢复宁静。
门槛外,那乞丐吓得直哆嗦,瘫软在地。
薛蘅剑横胸前,冷冷注视着白眼狼和“丁素娥”,不发一言。
“啪啪啪啪——”清脆的拍掌声响起,一人撩起布帘,从后屋从容不迫地迈出来,笑道:“薛阁主好功夫,佩服!”
她笑得黑眸流光,十分明丽,唇角微勾,颇显清贵雍容的气度,正是薛谢二人曾在霜阳府中偶遇过的那位紫衣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再度碎碎念:柴靖啊柴靖,柴靖啊柴靖,柴靖啊柴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