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急奔,马车离了陵安府界碑,进入苑南境内的吉县,已是第二日的下午。
二人知陵安境内无事,便安心轮流睡了一觉,此时精神奕奕。谢朗写了一句,“怎么还不动手?”
随着他这句,马车一震停下,前方也传来喧扰之声。二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薛蘅打起车帘,平静问道:“出什么事了?”
玄衣大汉低首答道:“回大人,前方有山贼打劫。”
谢朗探头看了看,回头向薛蘅使了个眼色,道:“你们都上,快点将这些毛贼给收拾了。”
玄衣大汉正是要将薛蘅引下激斗圈,打个出其不意,将她一举制服。至于谢朗,双臂已废,不足为虑,只要能将天清阁阁主拿下,回头再收拾他不迟。忙道:“是。”
薛蘅用口型对谢朗说了一个“马”字,面色平静地下车。她擎出长剑,衣袂挟风,飘身奔向激斗场中。
那几名高手正装模作样与“山贼”激战,眼见薛蘅奔来,各自暗踏步法,形成布袋之式,只待她一入“袋”,便要一举擒杀。
薛蘅心底冷笑一声,在入“袋”之时忽然停住脚步,那些人正蓄势攻击,被她这举弄得稍有慌乱,薛蘅已凌空落下,剑光呛然而出,转眼间就刃了两人。
她刚一下车,与玄衣大汉奔出数步,谢朗便迅速闪出马车。
玄衣大汉们的马还留在马车边,谢朗素来爱马,自然识得哪匹最擅长途奔跑,翻身上了一匹枣红色骏马。
那边薛蘅已与众“山贼”激战起来,陵安府派的这几人却只在旁边大呼小叫,装模作样。谢朗低头咬着马缰,双腿大力踢向马腹,骏马“唏律律”一声长叫,如枣色闪电,向前急奔。
那帮人听到马叫声,回头时,谢朗已策马奔到了近前。薛蘅早有准备,剑如龙吟,清越的寒光将围攻者惊得齐退一步,她已腾身而起,落在谢朗身后。
谢朗低头咬着马缰,自喉中含混地叫了声,“杀马!”
薛蘅会意,回头抬臂,袖箭嗖嗖而出,无一失准,将后面的数匹骏马,一一毙于袖箭之下。
有人怒喝一声,“再找马来,追!”
但那二人一骑,已消失在山路拐弯处。
骏马急奔,劲风拂面。谢朗心中从未有过的畅快,只觉这番合作,痛快淋漓,毫不亚于当年与义兄合作的赤水原大捷。
他吐掉口中缰绳,叫道:“师叔,你来!”
“好!”薛蘅应了声,探出左手接过缰绳。
可谢朗双臂不能动,无法平衡身体,吐出缰绳后,身子便被颠得东倒西歪。薛蘅情急下疾伸右手,一把搂住他腰间,二人的身体,便在马上贴了个严严实实。
薛蘅起先一意策马,想摆脱追赶,也未在意,连声叱马,同时搂住身前的谢朗,以防他跌落。
谢朗却马上感觉到了不对劲,骏马奔动,将二人抛得起起落落。偏偏起落间,薛蘅将他搂得很紧,她那柔软的胸部,不停撞上他的后背。
每一次颠落,每一次起伏,谢朗的后背便是一阵酥麻,心便是一次剧跳。
他想往前挪一些,可身形甫动,薛蘅以为他要掉落,又再搂紧了些。
谢朗心乱如麻,索性闭上了双眼。风声过耳,唯有背后的温柔不时叩击。他渐渐觉得自己似在云端飞翔,又象在破浪乘风,浑然不知周遭何年何月、何人何景。
薛蘅策马急奔十余里,前方是一处岔路。
她勒马想了想,奔上右边官道。刚才马一停,她胸口便撞上谢朗后背,猛然醒悟,全身发热,双颊更于瞬间烧得通红。
可后方似有马蹄声隐隐传来,她只得咬了咬牙,将身子坐后些,继续打马狂奔。
她想松开搂住谢朗腰间的手,可又怕一旦松手,他会跌得粉身碎骨。她想再坐后些,可马背颠落间,她控制不住身形,又一下伏在了他的背上。
他的背宽大而厚实,数次起落,她的脸正好贴在他的背上,这强烈的气息、这股厚重感,还有这温热的身躯,都让她感到极度的害怕,想远远地逃开。
她的心怦怦跳得厉害,仿若就要脱喉而出。一生之中,她从未如此刻般惊惶、恐惧与尴尬,更有一丝没有体会过的无力感,在四肢百骸内蔓延滋生。
再奔数十里,马儿累极,在一处岔道口停了下来,大口喘气,不时有涎沫淌下。
马上二人却仍神游天外,面上俱是红白相间,愣怔出神。
枣红马终于不堪劳累,悲嘶一声,四蹄发软,慢慢跪落在地。
薛蘅这才清醒,发觉自己的身体竟在轻轻发抖。她似被蝎子咬了一口,迅速松开右手,从马背上急弹跃起。
谢朗却还沉浸在那飞翔的感觉之中,直到薛蘅狠狠踢了他一脚,他才茫然抬头,狼狈万分地从马背上踉跄站起。
薛蘅力贯脚尖,踢上枣红马臀部。枣红马吃痛,一声长嘶,挣扎着站起,向中间那条道路跑去。
薛蘅奔上右边的小路,她越走越快,也不看谢朗是否跟上,直至走到黄昏,夕阳西下,她的心跳终于恢复正常,才在一处树林停了下来。
谢朗轻功本不及她,双臂又不能动,这番奔走十分吃力,但他咬紧牙关跟着,待薛蘅停住脚步,他已脱力,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可他的喘气声,竟令薛蘅莫名地发抖。她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坐下,调运内息,待恢复些力气,抛下一句,“我去找吃的。”便如鬼魅般不见了人影。
谢朗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体内的血,仍在一波一波地鼓涌,恰似马背上起起落落的感觉,宛如仍然飞翔在云端。
他极为留恋这飞翔的快感,索性摊开双腿,闭上眼睛。幻想自己正乘着万里春风,腾云驾雾,飞过殷国大好河山,飞向杀声四起的战场,如战神趋着龙马威风凛凛地降落,将丹军杀得片甲不留。
直到暮霭沉沉,薛蘅寻了食物回到树林,一脚踢来,他才恍然惊醒,依依不舍地坐起。
一切弄定,弦月已经升上了半空。谢朗累极,往后仰倒,躺了许久,仍感觉身体在悠悠飘荡,更奇怪的是,背后也似仍有两团柔软的东西在压着梗着。
他吓了一跳,勉力坐起,回头一看,原来是草地上两个稍稍突起的土疙瘩。
他脸上微微一红,偷眼瞧了瞧薛蘅,悄悄挪开几步。过了片刻,他又偷偷瞄了薛蘅一眼,见她一动不动,似是练功练到入定了,便轻轻挪动,又翻来覆去了好一阵,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方迷迷糊糊地沉沉睡去。
薛蘅听到谢朗呼吸声渐转悠长,慢慢将双眼睁开,望着深袤的黑夜。
黑夜中,偶有夜鸟的鸣叫、草虫的呢喃,就连树木也在夜风中裟裟起舞。这些声音,好似一首隐密的曲子,拨弄着她心底的一根弦,让她不时轻微地颤栗。
空气中飘来不知名的花香,带着温暖的湿气,薛蘅感觉有些潮热,不自禁地将双手放到胸前和腰间,想将衣衫稍稍扯松。
血流,还在一波一波地涌动着,涌得耳边一阵阵的嗡鸣。就连天上朦胧的弦月,也似在水波中轻微地荡漾。这股荡漾的感觉,让她渐渐迷糊起来。
有沙沙的脚步声在一步步逼近,比黑暗还要令人恐惧。
薛蘅猛然睁开双眼,还未跃起,听到谢朗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师叔,有人追来了,咱们快走!”
薛蘅忙点点头,二人猫着腰穿过树林,树林外不知何人拴了一匹枣红马,谢朗大喜,将她一推,“快,上马!”
薛蘅翻身上马,却又一愣,指着谢朗道:“你的手-”
谢朗腾身而起,坐在她身后,低声道:“敷了红花膏,好得差不多了,你坐稳,他们追来了!”
不等她再说话,他已从她身后伸过手,拉住马缰,劲喝出声。骏马急奔,踏起一线草泥,向远方的田野驰去。
二人共乘一骑,仍如白天逃亡时一样被抛得起起落落,他与她的身躯不时碰撞,令她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跳下马背。
可追赶者蹄声如雨,仿佛就在身后数步处。她只得紧闭双眼,双手颤抖着抓住枣红马的鬃毛。正惶惶然,腰间一暖,却是谢朗伸出右手,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
薛蘅大惊,用力挣扎,谢朗在她耳边怒喝,“别乱动,再动就没命了!”
她身子一颤,不敢再动。谢朗抱住她的手越来越紧,紧得她无法呼吸,紧得她甚至发不出一丝□□。
枣红马越跑越快,春天的夜风呼啸着,愈来愈烈。薛蘅觉得自己定是已经飞了起来,不然为何四周漆黑一团,看不到任何景物?
这飞翔的感觉既痛快淋漓,又忧恐丛生。她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涌动,胀得她既舒服又难过,象陷入了一场混乱的梦中。
她隐隐希望永远象此刻这般飞翔。但腰间那只温热有力的手,还有他在耳边发出的粗重呼吸,令她颤抖着清醒。可不久,她又在飞翔的感觉中迷糊起来。
马,终于长嘶着,慢慢停住脚步,
他抱着她滚落马背,再数个翻滚,才仰倒在地。
薛蘅手足发软,好不容易动弹了一下,发觉自己竟躺在谢朗的臂弯中。她大骇,急忙提起全部力气向右翻滚。可谢朗,竟然也跟着滚了过来。
终于,他一个侧翻,将她压在了身下。
他如大山般沉重,压得她无法动弹。她极度恐惧,狂乱挣扎,可他大力扼住了她的双臂。
挣扎间,她看见谢朗的眼睛里闪着灼热的光芒。他的脸越靠越近,带着粗重的、滚烫的呼吸,象无边无际的网,向她沉沉地压过来——